這一刻,他終於是忍不住跪倒在了棄青衫的目前,熱淚滾滾。
仇,已經報了。
可是人死不能複生。
丁浩就算是有天大的神通,也無法復活那位披散著長發,整日拎著酒葫蘆的老人了。
這些日子忙的不可開交,有一半原因是問劍宗百廢待興丁浩需要拚盡全力,還有一半原因是丁浩想要借著瘋狂的忙碌,來使自己忘卻心中的悲慟。
知道棄青衫等人罹難的消息之後,丁浩沒有流過一滴淚。
如今一切事情都已經解決,明天就要起身離開雪州了,這一去路遙水長,解決了【裂天劍宗】這個最大仇人之後,丁浩會直接和大雷音寺高僧金蟬子匯合,前往南域尋找妹妹丁可兒。
臨幸之前,丁浩終於忍不住來到了這裡。
“師傅,唐師兄將宗門發生的一切,都告訴您了吧?弟子沒有給您丟臉……”淚水從眼眶之中滾滾落下,丁浩斜倚在墓碑之上,自言自語。
在墓碑之後地下長眠著的這位老人,是穿越之後,第一個真心提攜和幫助自己的長者。
若不是他一直在暗中關注保護著自己,只怕當年在原始森林之中,自己就已經死在了穆天養的劍下,哪裡來的今日的【刀狂劍癡】?
對於丁浩來說,這位不善於表達感情或者是不屑於表達自己感情的老人,一直以來就像是自己的親人一樣,默默地關注和幫助自己,從來不要求任何的匯報,丁浩能夠感覺的出來,如果說李劍意和唐佛淚關心自己,是因為自己卓越的武道天賦的話,那棄青衫卻更像是一位不求回報的長者一般。
從自己進入宗門的第一天開始,因為那句‘我愛問劍宗’,兩人之間就結下了不解之緣。
“我真的非常非常遺憾,師傅,您沒有看到徒兒大殺四方,沒有看到徒兒青出於藍……明天,我就要暫時離開問劍宗了,這一去也不知道會經歷什麽,也不知得過多長時間,才能回來,下一次來看您,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所以今晚,咱們爺倆痛痛快快地開懷暢飲……”
丁浩往地面上撒一片酒漿,然後仰頭大口飲下一口。
空氣之中彌漫著酒香。
丁浩微醺,目光朦朧。
就在這時,遠處猶如銀沙一般的月光之中,一個清麗脫俗的身影,仿若是月色仙子一般,緩緩地走來。
“喝了這麽多酒?心情不好?”清麗身影緩緩地坐在了丁浩的身邊,撩起裙擺,抱著雙膝,以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丁浩。
丁浩笑了笑,又灌了一口,張口噴出一口酒氣,道:“咦?小蘭你不是有潔癖嗎?怎麽今天晚上居然直接坐到了泥土上啊?”
李蘭沒有說話,突然奪過丁浩手中的酒瓶,揚起天鵝脖頸一般白皙柔美的脖子,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地飲下酒漿。
她喝的罕見的豪放,碧綠色的酒液順著那精致白皙猶如羊脂玉一般的下頜流淌下來,濕了襦裙的領口,順著白皙的肌膚和精致漂亮的鎖骨,直接流淌進胸口。
“咳咳咳……”李蘭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原來酒真的不好喝。”
“喝這麽多酒?心情不好?”丁浩噴著酒氣,原封不動地將這句話又送了回去。
李蘭沒有接過這句話茬。
她靜靜地坐在墓碑前,抬頭看著皎潔的月光,幽幽地道:“丁浩,你知道嗎?我從一生下來,就是一個女孩,可惜父親一心想要一個男孩,來繼承他的意志,成為問劍宗的下一任掌門,據說在我出生之後的當日,父親曾一個人在分劍岩懸崖之前,喝的酩酊大醉,那也是他真麽多年以來,第一次將自己灌醉……”
丁浩打了個酒嗝,將手中的酒瓶遞過去,嘟囔道:“劍意掌門居然重男輕女?就算是女孩子,也可以成為武道強者,也可以執掌宗門大權啊!”
李蘭目光朦朧,又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漿,這一次沒有咳嗽,歎息道:“雪州大地,何曾出過女強者女掌門?除了【天音谷】這樣當時日趨沒落的宗門,千百年以來,主宰著這片大地的人,都是男人。”
丁浩沒有再說什麽。
他知道李蘭說的是事實,雪州歷史上,真的是含有主宰級別的女強者。
“呵呵,後來,父親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一套秘法,居然改變了我的性別——當然,只是表面上的改變,他還是想讓我成為一個男孩,這樣就可以實現他的夢想了,尤其是後來當我展現出極高的武學天賦之後,他更加高興了,可是母親卻因此和父親鬧翻了,幾乎徹底決裂……”
李蘭說著,又喝下一口酒。
感受著那**辣的液體從口中喉間一湧而過,李蘭從來沒有像是這一刻這樣想要傾訴。
“很少有人知道,我其實是一個女孩子,從出生之後的第二天開始,我就被當做是男孩子養,父親對我期望很高,所以也就十分苛刻,因為身份特殊,我很少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之中,從練武的第一天開始,就由父親親自來教我,那個時候的我,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麽母親偶爾來看我的時候,父親都會離開,不明白為什麽我明明知道自己是個女孩子,可卻要像是男孩子那樣穿著打扮,做男孩子該做的事情……”
“到後來慢慢長大一些,開始明白一些事情……”
“每天夜晚,脫去衣服將自己泡在熱水桶裡的時候,我都會悄悄哭泣,那一套秘法讓我有喉結,讓我說話的聲音粗狂,讓我身形像是男人那樣削瘦筆直,但是我卻知道,自己是個女孩子,哪怕當我穿上衣服的時候,看起來多像是男孩子,但當我脫去衣服的時候,我卻清醒地知道,我是個女孩子……”
“有的時候覺得,生活就像是一場噩夢,我在扮演一個不屬於我的角色。”
“但我還是很尊敬我的父親,我知道他為了振興問劍宗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我知道其實他內心深處,是很愛很愛我的,只是他更愛問劍宗……所以這些年,我一直都默默地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樣做,很多次我都在想,既然不能穿上裙子戴上發簪,那就忘記自己是個女人吧,幫父親去完成他的夢想也不錯……”
“一直到我以另一個身份,成為宗門記名弟子的一員,我遇見了你……呵呵,丁浩,說起來你也許不會相信,當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也許不能像是父親想的那樣成為問劍宗年青一代的第一人了,因為我不如你優秀,雖然那個時候,我真正的實力,要比你高出太多太多!”
“一開始,我對你抱有敵意,不過後來……你真是個討厭的家夥呢,我居然慢慢地開始有了和你成為朋友的念頭!”
“再後來,你就像是藏在布袋裡的尖錐一樣,表現出的卓絕天賦,終究驚動了整個宗門,也得到了棄青衫祖師的支持……我想在後來,父親他也想明白了吧,不再將希望放在我一個人的身上,而是漸漸地開始關注起你來,也許他覺得,你可以幫助他完成自己的夢想!”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恨你恨得咬牙切齒,因為你的出現,我的存在似乎失去了意義,我前面十五年以一個女兒身做一個男人,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所要達到的目標,因為你的出現,似乎開始變得沒有意義,在父親的眼中,你是更合適的人選,開始取代我,那我算什麽?我那些付出算什麽?我變得男不男女不女,成了一個怪物,這又算什麽?”
“可你真的是一個太討厭的家夥,讓人恨,也恨不起來。”
“後來我想,如果我的存在失去了意義,那重新做回一個女人,也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吧,再也不用肩負那麽重的擔子,不用為了別人而活……”
“我愛的父親,更愛我的母親,因為只有她,才是拋棄了其他無謂的責任和期待,只是以一個母親的角度,默默地關心著我,每次我陷入迷茫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我的面前,用最溫柔的話語,幫我解開心中的一切痛苦……”
說到這裡的時候,李蘭幾乎已經喝完了瓶中的所有酒。
丁浩釀製的這瓶酒漿,偏向於果醬類型,度數不高,口感柔和,但一口氣喝這麽多,就算是酒量再好的人,也得醉。
李蘭這個時候,眼神已經是一片迷離,不過神智卻很驚人地清醒。
“你這酒……太少了,嘻嘻,幸虧我也準備了一瓶……”說著,她從儲物空間之中,取出一個酒葫蘆,丁浩眼前一亮,因為那正是棄青衫曾經一直攜帶從不離身的酒葫蘆。
李蘭大大地灌了自己一口,然後將酒葫蘆拋給丁浩,繼續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想母親一定也很愛父親,雖然他們決裂了,但是我注意到過母親在看父親背影時候的眼神,那是怎麽樣一種眼神啊……在母親的寬慰之下,我突然覺得,丁浩,也許你的出現,是上天注定的,上天知道我即便是成為一個男孩子,也無法達成父親的心願,所以它就讓你來取代我,讓你來實現父親的心願,而我,也似乎終於可以得到一直以來期盼的自由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李蘭似乎開始醉了,身形緩緩地傾斜過來,倒在了丁浩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