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江湖風月(十二)【二合一】
皓月當空, 皎潔的月光在寂靜漆黑的長夜裡揮灑而下,溫柔如水般輕撫過每一寸土地。
中秋之夜,小鎮上已經熱鬧非凡。
鎮中大道上沿街支起木柱, 高高掛滿了成排的各色燈籠, 街道兩旁的小販攤上擺賣著各色夜宵小食, 還有燈籠煙花。
暖黃色的燈光籠罩住整片街道,瑩瑩朦朧,如夢如幻。
唐瑾和花虔隨著人流緩緩向鎮中心的戲台子逛去, 那裡會有今晚的燈謎賽會。
不過兩人並不著急, 他們已經用過了晚膳, 隻慢悠悠邊走邊逛當做散心。
花虔心中想著洛無邪和妖婉,心下沉重, 逛得也並不盡興。
忽然唐瑾望著一旁掛起的燈籠問道:“這個燈籠如何?”
花虔望去,只見上面寫著九個字。
“嫦娥下凡塵(打一花名)”
她不解:“這個謎底是什麽?”
唐瑾微微一笑:“是月季。”
花虔還是不解:“為啥?”
“嫦娥獨守廣寒宮,明月皓潔卻隻住下她一人。若是嫦娥離開了, 月亮自然會寂寞。”
花虔心底毫無波瀾:“哦。”
好無聊的謎語。
誰料唐瑾接著道:“若是你離開了我,我也會如此。”
“.”
花虔聽到這話,原本淡漠的表情漸漸扭曲。
雖然唐瑾的語氣平淡如水, 仿佛所說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但是奈何花虔“飽讀詩書”, 感動之余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過無數本古早霸總追妻火葬場小說。
“女人, 不要離開我。”
“女人, 你是我的, 離開你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無比煎熬。”
“女人, 我們注定要在一起。”
花虔:噫, 土得冒泡。
然而下一刻, 她就聽到唐瑾輕轉著燈籠接著道。
“我雖沒體會過寂寞是何種滋味, 不過以前無聊的時候我便去殺人,看著他們磕頭哀嚎的絕望模樣心中就歡喜很多。可一想到你會離開我,好像殺人都勾不起興趣了。嘖,我得好好想個新遊戲才行。”
花虔聽到這話心中除了有些發麻外,甚至湧現出了一絲滿足和寬慰。
看,這才是唐瑾該說的話。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花虔頓時抖了個哆嗦。
唐瑾這分明是在威脅她呢。
花虔覆上他握住燈籠的手,閃著星光的眼睛無比真誠。
“我不會離開你的。”
在一切結束之前。
她笑眼彎彎:“所以不用去想什麽遊戲,與其費腦子想那些,不如好好感受跟我在一起的心情。”
花虔抿嘴一笑。
“你現在是什麽心情?”
唐瑾聽到這話,眼中一閃而過的懵懂。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花虔掌心的溫熱、細膩、柔軟。
心臟像是被這隻手牽製住,渾身上下的觸覺都集中在手心的溫度上。
他有些猶豫地伸手按住心口,緩緩道。
“愉悅。”
像是乘著一葉小舟飄在水面,忽起忽落,分不清晝夜。
花虔聽到這話,緩緩揚起嘴角笑眼彎彎。
“那就記住這種感覺。”
“以後你要是無聊了生氣了,就想起這種感覺,就像我在你身邊。”
唐瑾眉頭微蹙:“你會一直在我身邊,我無須記住這種感覺。”
花虔聳了聳肩俏皮道。
“但是你同武林豪傑他們商議正事時我又不可能在。若是他們惹你生氣了,你就想想我。有我這麽可愛的小仙女陪著你喜歡你,還有什麽不開心的呢~”
朦朧燈光下,花虔的眼眸明亮如星月。
唐瑾唇畔微翹:“我做事向來公道,他們惹我生氣那邊是他們的錯,你讓我高興,是你的好處,二者並不相乾。”
花虔見他不吃這套,頓時轉換思路順著他的話接道。
“既然如此,那若是我以後有讓你不高興的時候,你就得想想我的好處,不能隨便生我的氣,不能隨便不理人,也不能陰陽怪氣。”
唐瑾眉頭微皺:“怎麽這麽多不能。”
這麽多年還從未有人給他下過禁令,向來都是他給旁人下命令。
花虔接過他手中的燈籠,眉眼飛舞地扭身朝前走去。
“這叫約法三章。”
唐瑾望向她歡快的身影,唇瓣禁不住的揚起,抬腳便想跟上。
誰承想這時忽然一個衣著破舊寒磣的人從他面前跌跌撞撞走過,身上傳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味,像是個剛從破窯裡出來的酒鬼。
唐瑾飛速避開他,一展折扇遮掩口鼻,厭惡之情溢於言表。
然而這一刻後,人群熙熙攘攘湧來,他眺眼望去,卻早已瞧不見花虔淹沒在人海中的身影。
*
花虔拎著燈籠踮起腳尖朝後張望。
“人呢?”
方才街道擁擠,她被人群推著一路朝前走,再轉頭時已經看不到唐瑾的身影。
中秋燈會,小鎮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出來遊玩去鎮頭的廣場上看表演。
花虔一時半夥找到唐瑾他們,只能跟著人群朝前走。
她抬眼望去,忽然瞧見二樓酒家臨窗坐著的兩人。
是妖婉和洛無邪。
妖婉伸手摸了摸洛無邪的臉,似乎同他說了些什麽,忽然扭頭朝樓下望來。
花虔以為她瞧見了自己,連忙低頭混在人群中。
然而妖婉卻又同洛無邪說了幾句後,便匆匆離開,下樓不知去向。
花虔見狀,頓時擠出人群,提著燈籠悄聲跑上酒樓。
“洛無邪。”
洛無邪聽到這聲音一震,吃驚地望向花虔,頓時驚喜道。
“魚姑娘,怎麽是你!”
花虔怕妖婉突然回來,時間緊迫,隻單刀直入問道。
“你為什麽會和妖婉在一起?”
“我同大哥他們給唐盟主祝賀後便回鑄劍山莊,但是路上卻被妖婉偷襲。她偷了我的腰牌,又將我擄走,還給我大哥下了藥。說是如果我敢跑,我大哥就會毒發身亡。”
“所以你就一路跟著妖婉離開了?”
洛無邪點點頭:“是啊。”
花虔思索片刻,覺得有些奇怪:“你看到妖婉給少莊主下毒了嗎?”
洛無邪搖了搖頭:“沒有。”
花虔接著問道:“妖婉有說什麽時候毒發嗎?”
洛無邪繼續搖頭:“沒有。”
“.…..”
花虔看著他真誠的目光,一時無語凝噎。
“額,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大哥真的中毒了,那妖婉必定會留下一定期限的解藥,不然她不在少莊主身邊,毒發的時候怎麽給他解毒呢?”
洛無邪一臉茫然,旋即反應過來:“我被騙了!”
花虔:“.…..”
她沒時間吐槽,衝洛無邪道:“趁妖婉還沒回來,快走快走。”
“嗷嗷。”
洛無邪拿起刀便跟著花虔朝樓下跑,一邊跑一邊興奮問道。
“魚姑娘,你怎麽會在這裡啊?”
花虔隨口答道:“我同唐瑾出來玩,剛巧路過。”
“少盟主也來了!”
洛無邪驚喜道,“那太好了,有少盟主在魔教中人必定不敢造次。上次在玉機門同少盟主喝得未曾盡興,這次一定要同他好好喝一杯!”
花虔卻突然刹住了閘:“等等,你不能見唐瑾。”
洛無邪一臉奇怪:“為什麽?”
想起唐瑾說的話還有那副溫柔的表情,花虔毫不懷疑他真的會把洛無邪做掉,然後栽贓嫁禍給魔教。
一石二鳥,何樂不為呢。
花虔將洛無邪拉到一旁的小巷中:“事情比較複雜,我沒時間多說。總之我會想辦法拖延時間,你趕緊離開這裡回鑄劍山莊去。”
洛無邪一頭霧水:“可是我不認識路啊。”
“不識路你買張地圖啊。”
“我……”
洛無邪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分不清方向。”
“.…..”
花虔沒想到他居然是個路癡。
可見當初他一個人離家出走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
花虔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一言難盡:“真是難為你了。”
*
街道另一邊的後巷中,妖婉單膝跪地,聲音妖媚又恭敬道。
“恭迎教主。”
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黑暗之中,聲音清冷悠緩卻帶著不威而怒的嘲弄。
“吩咐你辦事,你卻帶了個男人來,還暴露行蹤,怎麽,用他的血來祭刀嗎?”
妖婉聽到這話頓時心頭一緊,連忙解釋道。
“教主息怒,那是鑄劍山莊的小公子,屬下只是聽聞前些日子教主想鑄就神兵利器,所以想以洛無邪為人質,讓鑄劍山莊助教主一臂之力。”
“你應該知道,本座不在意你們那些心思,只在乎結果。無用的人便去死,礙了本座的眼,那便只有求死不能。”
妖婉頓時驚恐:“教主恕罪,教主恕罪,屬下必定將事情辦妥!”
黑暗中的那人卻緩緩道。
“不必,本座已經安排了其他人手實施計劃。至於你,自己回魔域領罰。”
聽到這話,妖婉卻松了口氣:“多謝教主不殺之恩。”
“既已暴露,便快些離開,決不能讓唐瑾知道今晚之事與魔教有關。”
“是!”
*
“太陽升起的方向就是東南方,鑄劍山莊在北邊,你每天早上根據太陽的方向定位,往北走就行。”
看著洛無邪迷茫的雙眼,花虔一拍腦袋。
“哎呀算了,想來你也是不明白的。出了鎮子會有一條河流,你就順著河流一直往上遊走就會到達洛城。洛城裡必定會有鑄劍山莊的錢莊,你讓錢莊的人帶你回去就行。”
花虔正給洛無邪出著主意,忽然小巷外不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陣騷動。
尖叫聲和哭鬧聲此起彼伏,人群跌跌撞撞地朝後逃跑。
洛無邪也發現了異常:“發生什麽了?”
兩人朝小巷外望去,卻見原本熱鬧非凡的街道火光四起。
一隊彪悍粗獷的壯漢騎著馬執刀從鎮外衝入人群。
手起刀落間,滾燙的鮮血噴灑在倒塌的燈籠架上。
倉皇逃竄的百姓神色驚恐,邊跑邊大喊著。
“殺人了,山匪來了,山匪來殺人了!”
花虔也被眼前突起的慌亂驚到了。
“怎麽會有山匪?”
山匪的人馬不在少數,粗略看去便有二十多人,不過他們衝進鎮中卻並沒有大肆殺戮,隻砍傷了幾個人,更像是在示威恐嚇。
人群騷動不止,慌張之中百姓們四處逃竄,不少家人都被衝散。
其中老人和孩子不比年輕人反應快,跌跌撞撞地想要跑到無人處避難卻被人群推倒在地。
眼看著高揚的馬蹄就要踏到一個摔倒在地,拚命想要逃跑卻行動艱難的老人身上。
千鈞一發之際,洛無邪飛奔而出擋在老人面前,抽出斬月刀,一刀砍下馬首。
無首之馬鮮血四濺,依著慣性重重側摔在地不再動彈,馬上的彪型大漢雖然馬術精湛,但面對一匹死馬也無計可施,從馬背上重重摔下,斷了一條胳膊,當場慘叫出聲。
洛無邪扶起老人關心道:“老人家,您沒事吧。”
其他的山匪還未走遠,花虔連忙跑到洛無邪他們身邊道:“這裡太危險了,先走再說。”
然而老人行動不便,洛無邪將斬月刀遞給花虔,背起老人跑到一旁的小巷中放下。
與此同時馬蹄聲逼近在前。
方才洛無邪引發的聲響已經引起了山匪的注意,他們頓時勒馬回首朝這邊衝來。
將老人安頓好後,花虔便拽著洛無邪朝來時的路線跑去。
山匪都是些亡命之徒,心狠手辣之輩殺起人來是沒有手下留情一說的。
今日中秋燈會出來玩,又是同唐瑾一道,她身上隻裝了一桶暗器,想要對付二十幾個山匪簡直是異想天開。
洛無邪雖然有斬月刀,但是跟嗜血為生,行走刀鋒的山匪硬碰硬畢竟太勉強。
這個時候還是找到唐瑾最穩妥。
花虔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危險關頭她想到的第一個人永遠是唐瑾。
*
人群如潮水般慌亂地源源不斷朝後湧來。
唐瑾側身又避開一個跌跌撞撞逃跑的行人。
轉瞬之間,原本熱鬧非凡的街道就充斥著尖叫和恐懼。
唐瑾不知道前面街道發生了什麽。
若是以前,不論發生何事他都只會靜靜欣賞著人群中一張張驚恐到扭曲的面容。
可現如今他卻有些煩躁。
目光所及皆不見花虔的身影,唐瑾心中隱隱不安。
他飛身躍上街旁的屋頂,避開慌亂的人群施展輕功朝前街而去。
“嗖——”
黑夜之中破空聲響起,五道飛索朝著唐瑾飛擲而來。
唐瑾眉眼微動卻面色不改,他旋身躍起,一腳將企圖勒住他脖子的鐵索踢回。
鐵索上鋒利的倒鉤精準地貫穿偷襲人的脖頸,飛扎到其後的二樓高牆。
偷襲人也沒有預料到偷襲不僅失敗還會被瞬間反擊,他來不及反應間,整個人已經被貫喉的鐵索的巨大力道扯著倒飛而出,釘在了身後的高牆。
喉嚨已經被扎穿成黑洞,滾熱的鮮血噴湧而出,他的瞳孔猛縮,雙手無力的捂著被鮮血浸透的脖頸痛苦掙扎片刻,最終瞳孔渙散斷了氣。
這一連串的變故幾乎只在一瞬發生,其他偷襲者見狀心中驚嚇,頓時變換布陣,再次齊齊將飛索擲出,妄圖控制住唐瑾的行動。
然而這次唐瑾卻沒有再躲避,他甩手一展玄鐵刀扇,腳步飛旋間竟然直接將鐵索盡數削斷。
飛索控身最為致命,所以尋常人等皆是能避則避、避無可避。
偷襲者們沒想到唐瑾居然這麽剛,他們對視一眼,頓時抽出腰間長刀齊齊衝上前。
唐瑾站在原地沒有絲毫退怯,隻靜靜看著他們舉刀而來。
他的眉目清俊,一襲白衣,手中黑晶折扇流光劃過,三千青絲束成的高馬尾瀑布般垂在腦後,在長風吹拂下飄揚。
連偷襲之人都忍不住微微晃神,下意識以為眼前之人不過是個手無存鐵的文秀公子,即便他方才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人扎了個對穿。
然而下一秒,偷襲者便意識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
月光之下,他們看見眼前一身白衣的男子忽然咧開嘴角,笑容豔麗而詭異。
像是黑夜中怒盛的曼珠沙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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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的街道上,花虔氣喘籲籲的撐著膝蓋。
方才他們被山匪攆著跑,又怕傷害到尋常百姓不敢朝人多的地方去,只能朝人潮相反的地方跑去。
“甩開了嗎?”
洛無邪平日裡背著重刀已經習慣,體力比花虔要強上不少。
他點點頭:“他們應該不會追上來了。”
花虔聽到這話松了口氣,靠著牆休息。
畢竟山匪下山的目標又不會是他們,想來是安全了。
洛無邪皺著眉頭:“這山匪怎麽會突然下山呢?”
“誰知道。”
花虔想到這也沒什麽好氣,“中秋節不在山上喝酒賞月跑下山來鬧,啥事非得這麽急,腦子有病。”
洛無邪卻緊張道:“這麽說山匪一定是有大事要做,我們得去阻止他們。”
花虔看著他一臉的正氣也是無語凝噎。
“大哥,你連他們要幹什麽都不知道,阻止什麽啊?凡事量力而行,咱們武功不行智商也不夠用,去了就是送死。”
“但我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山匪殘害無辜人啊。”
花虔見他渾身散發著聖光,也不願意打破孩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美好憧憬。
她回憶起方才發生的一切,摸了摸下巴思索道。
“這些山匪出現的時間的確是很奇怪,但是他們也只在最開始傷了幾個人並沒有大開殺戒,看起來不像是來鎮上無目的的燒殺掠搶。我覺得這更像是一種警告,清道讓百姓盡快離開。”
洛無邪回想起方才,也表示讚同。
“你說的沒錯,但他們這麽做一定是預謀了什麽大事。咱們現在該怎麽辦?要不我們喬裝打扮,偷偷跟蹤他們,潛伏到山莊裡當臥底,然後伺機找到真相將山匪一網打盡!”
看著洛無邪逐漸放光的眼神,花虔抽了抽嘴角。
一看就是平日裡的江湖小故事聽多了。
你這是為了正義嗎?這分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個人英雄主義。
俗話說初生牛犢不怕虎,沒經受過社會毒打的孩子真是傻的冒泡。
她直起身子:“走吧。”
洛無邪抱著刀興奮道:“去哪去哪?”
花虔聳了聳肩:“比起送死,我更願意去報官。”
忽然身後的巷道中傳來飛馳的馬蹄聲。
兩人一滯,花虔頓時喊道:“快跑!”
然而已經晚了,那馬蹄聲雖遠,但破空聲同時響起。
花虔隻感到腰間一緊,天旋地轉之間身子騰空而起,轉瞬間整個人已經被丟在馬背上,下一秒馬背便顛簸不止。
花虔頓時按住袖口想要發射暗器,卻沒想到那人居然先她一步將她直接打暈。
昏迷之前,花虔腦海中隻閃過一個念頭。
為啥倒霉的又是我,那不還有一個人嗎,抓他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