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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升職記》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哭靈是有技巧的,比如現在哲親王在宣讀遺昭,下面跪著的王公大臣們不能不哭,但不能哭得太大聲,要那種悲悲切切的哭聲,才能讓眾人聽清哲親王的聲音。

  此刻宜妃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太極殿中眾人一時間都忘了哭,甚至有的本就年紀大了,這一嚇差點背過氣去,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蕭成煜頭都沒抬,他平靜跪在禦座之前,似全無聽見。

  在場眾人只有蘇瑤華坐在椅子上,這是大行皇帝的口諭,皇后體弱多病,不讓皇后給他跪靈。

  此刻,蘇瑤華鳳目微瞥,那雙淡漠的眼眸便落到宜妃身上。

  馮覓兒身上微微一顫,曾經在蘇瑤華宮中做宮女時的記憶突然翻湧上來,令她心中生寒。

  但片刻之後,身為繼皇帝生母的底氣重新爬上她的心頭,馮覓兒張口,想要繼續發問。

  就在這時,皇后蘇瑤華突然開口:“宜妃,大行皇帝靈前,要虔誠恭謹,莫要信口胡言。”

  “若你不知要如何說話,那就閉嘴。”

  下首大臣口中稱是。

  蘇瑤華不給她機會,看了一眼張保順:“張大伴,宜妃悲痛過度,心擾迷症,言語癲狂,不宜為大行皇帝守靈,便讓她去奉先殿祭告祖先,為皇帝祈福。”

  之後就是對諸位朝臣的安排,內閣暫時不動,依舊由張節恆率領其余六位閣臣鼎力國祚,念在幾位閣臣、宗室及幾位老大人年事已高,每日隻哭靈半日即可,不用整日跪拜。

  沐芳微微一愣,心中很快便泛起些許歡喜,但她面上依舊掛著悲切,點頭道:“是,臣這就去命人皆沈奉儀入坤和宮。”

  待得眾人迅速離宮,蕭成煜才來至蘇瑤華身邊:“母后,兒子送您回宮吧。”

  張保順異常聽話,他對著宮門口等候多時的黃門一招手,便有兩個身強體壯的嬤嬤上前來,一個捂住宜妃的嘴,一個攙扶著她往外走。

  蕭成煜面色大變,他一把抱住母親,讓幾個姑姑上了前來,親自送蘇瑤華回了坤和宮。

  眾人齊呼:“恭賀陛下繼承大統,陛下千秋萬代,國祚昌齊。”

  他之前給蘇瑤華的承諾便是這個。

  一般而言,新帝繼位時是由新帝冊封先皇后妃,但因蕭成煜出身特殊,又因幾位後妃皆是世家門閥,弘治帝為永絕後患,直接便在遺昭裡冊封了所有後妃兒女,這樣就不會有人置疑蕭成煜枉顧生母生育之恩,說他不孝。

  無論下面的朝臣是否甘心,宗室的皇叔,年少的弟弟,門閥出身的母妃是否願意,他以嫡長子身份,以太子繼承國祚,誰也說不出個錯來。

  這病難養,若不好好調養會有礙天年,於壽數不利。

  太醫早就在坤和宮等著了,看到皇后娘娘昏迷著被送了回來,立即嚇得面無人色,他們趕緊上前,輪流給皇后聽脈,聽過之後臉色越發難看。

  皇帝陛下當真是多慮了,太醫院裡哪敢開狼虎藥,日日都是太平方。

  他這一輩子只會有一個妻子,即便是兒子的生母,也不能做他的皇后,便是太后也不成。

  之後張節恆、蘇長澤皆出列勸解,三請三辭之後,蕭成煜才站到寶座之前,讓張保順把皇帝常服穿戴在身上。

  宜妃來不及掙扎就被拖走,整個過程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馮覓兒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就不敢說了。

  蘇瑤華早年傷了根本,又得了寒症,這些年勞心勞力身體一直沒能痊愈,如今皇帝殯天,大悲之下舊疾複發,這才昏迷。

  蘇瑤華從來沒在外人面前發過火,她一直都是溫婉賢淑的皇后娘娘,她是一國之母,胸徑廣闊,慈悲天下。

  這一封遺昭長長一卷,是弘治帝斟酌多年,最終用了一整日書寫而出,字字句句皆是對大楚國祚的鄭重。

  太醫院正立即便聽懂了,新皇帝的意思是太后娘娘的病要養,要靜,無論多麽漫長,也要把身體養好,不能用狼虎之藥壞了根本。

  弘治帝這封遺昭,除了少數幾人,幾乎是皆大歡喜。《宮女升職記》,牢記網址:m.1.當然太極殿這麽多人,沒有一個敢當面笑出聲來,皆是悲痛欲絕的。

  不過三位都是赫赫有名的國手,說得大差不差。

  他要在正式登基之後,蘇瑤華才會被冊封為太后,因此在國喪期間,蕭成煜仍要住在毓慶宮,而蘇瑤華也要住在坤和宮。

  禦前請醫是不能串供的,因此太醫院的院正和兩位院副在聽過脈之後,只能一個個進入雅室給蕭成煜稟報。

  但這幾個字,卻能讓人聽到她心中的怒火。

  反正他人都死了,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還評議不到史書上面,後世人如何看他他也不知,又為何要在乎?

  待得遺昭讀完,哲親王便衝蕭成煜行禮:“太子殿下,事權從急,家國天下都要有主君臨政,老臣懇請殿下以國家大事為重,先以繼皇帝之位,後率王公大臣給大行皇帝守靈。”

  在大行皇帝靈前,蕭成煜高高站在寶階之上,接受王公大臣三叩九拜之禮。

  蕭成煜捏了捏眉心,他目光炯炯看向三位太醫,直接便開口:“朕對母后之鳳體,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讓母后身體康健,長壽安康,諸位愛卿醫治要以此為要,切忌以急方亂母后鳳體。”

  她這裡說的皇帝是蕭成煜。

  此刻還有一堆事等著蕭成煜,蕭成煜即便擔心母親,卻也不得不離開,他皺著眉頭,對沐芳道:“傳朕口諭,命太子奉儀沈氏代朕為皇后娘娘盡孝,國孝時日日夜侍奉在皇后娘娘病榻之前,侍奉至娘娘痊愈方可。”

  繼位與守靈之事安排妥當之後,蕭成煜才覺得自己將喘過氣來,他垂眸斂眉看向下首跪拜的眾人,這才道:“明日以三位王叔為主祭,主持國喪守靈事宜,宗人府協辦,今日各位愛卿不必留於宮中,回家歇息便是。”

  跪拜之後,蕭成煜才斂眉開口:“遵父皇聖諭,宮內隻行二十七日國喪,停靈於正陽殿,按製進宮守靈。國喪之後宗室朝臣婚喪嫁娶皆不限,民間不必行二十七日,明日起服國孝三日即可,切勿擾民。”

  蕭成煜當即便道:“父皇靈前怎敢自專,萬不可提前繼位。”

  剛剛當上皇帝的蕭成煜,比他做太子時要溫和得多。

  蘇瑤華握住蕭成煜的手,她想要站起身來,卻不料眼前一黑,整個人往前栽倒,瞬間沒了意識。

  蘇瑤華面容和緩下來,她低下頭,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對哲親王道:“哲王叔,您請繼續。”

  當然,他也是為了杜絕宜妃乾政的風險,杜絕宜妃憑借太后的身份為難蕭成煜,讓在孝道面前進退維谷。

  他當年要留下宜妃,為的是皇后的名聲,既然留下了,就不會再對她出手,而此時他即將故去,也得給兒子留一個好名聲。

  院正心中大安,領著兩位副手跪下行禮:“陛下放心,臣等一定盡力。”

  蕭成煜思忖片刻,又道:“坤和宮行藥之事,若娘娘無法自己做主,便請沈奉儀並采薇姑姑一起協商,不必事事請命於朕。”

  他說完這話,也不等太醫們是什麽表情,大踏步去了對面的寢殿中,先看了看依舊昏迷不醒的母后,才對采薇叮囑幾句,這便匆匆離開。

  前腳他剛走,不過兩刻之後,一頂暖轎便來到坤和宮。

  沈輕稚已經換了一身素服,頭上環釵全部歇下,隻留了一朵白絨花。

  這一身素服,更襯得她出塵若仙。

  但她此刻垂眸凝神,目不斜視,隻木著一張臉,被寧海陪著親自請進了坤和宮。

  沈輕稚腳步很快,卻毫無聲響,幾人快步來到殿前,沈輕稚一抬頭就看到了紅著眼睛的沐芳。

  她眼睛也一紅,立即便踉蹌幾步,一把握住了沐芳的手。

  “姑姑,娘娘……娘娘怎麽樣了?”

  沐芳扶著她的手,把她領進了寢殿中,她哽咽道:“回奉儀小主的話,娘娘驟然聽聞喪事,心中哀痛至極,強撐著去了乾元宮,在乾元宮服了一丸定神丸,勉強撐到了子時,待得太極殿群臣散去,娘娘便昏倒了,依舊未醒。”

  沈輕稚眉頭輕蹙,她歎了口氣:“娘娘本就身體不豐,今日又悲痛至極,怎麽可能不……”

  她說到這裡,也有些哽咽了:“我得去看看娘娘。”

  蘇瑤華算是她的恩人,做宮女的這幾年,沈輕稚幾乎沒受過任何的刁難,都是因蘇瑤華禦下有道,尤其是坤和宮中人不敢太做那欺凌之事。

  現如今她又有這般體面,可以說全賴蘇瑤華提攜,如今聽聞蘇瑤華重病不起,沈輕稚心中難免焦急,但她卻不能在坤和宮哭出來。

  沈輕稚眼睛憋得通紅,強忍著淚水,她快步進了寢殿,一眼就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皇后娘娘。

  蘇瑤華此刻雙眸緊閉,眉頭微蹙,面色蒼白卻泛著潮紅,睡得很不踏實。

  沈輕稚的眼淚一下子便落了下來,似玉珠兒滴落在地。

  采薇、侍書和朝雲從此刻都在寢殿裡伺候,采薇見沈輕稚如此,也跟著抹了眼淚:“小主莫要太過悲傷,剛太醫已經瞧過,娘娘今日不宜用針喚醒,睡到明日能恢復些精神,待明日再用藥。”

  沈輕稚也顧不上那許多,她擦乾眼淚,抬頭看向采薇:“把藥方給我看看。”

  采薇一愣,隨即便讓朝雲去取了三份藥方,放到沈輕稚手上。

  沈輕稚在床前的圈椅上落座,仔細看著手中的藥方。

  她原在大夏時讀過些醫書,是看得懂藥方的。

  沈輕稚把三份藥方都看過,挑挑揀揀,選了其中一份:“采薇姑姑,依我之見這一份最好,只是……”

  她後面的話未說。

  采薇雖然詫異她會看藥方,但此刻心中卻多了幾分踏實,她看著年輕秀美的小奉儀,面上的緊繃之色微微散去。

  她聲音裡都帶著些輕松:“奉儀小主,陛下走前留有口諭,道坤和宮遇事不決,全聽小主吩咐。”

  沈輕稚手上一頓,心中卻沒由來生起一股酥麻之意。

  “可……”她略有些遲疑道。

  采薇看著沈輕稚的遲疑,微微躬身,以一個臣屬的姿態對沈輕稚道:“奉儀小主,您是娘娘親自選出來的,四年間唯有你娘娘最喜愛,她知你能力,知你能做好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娘娘信任你,那陛下便信任你。”

  “小主,這二十七日國喪,坤和宮就交給你了。”

  “這並非陛下的口諭,也是娘娘的意願,再不濟……”

  采薇終於露出今日第一個笑容。

  “小主,再不濟還有我們。”

  ————

  以沈輕稚的醫識淺見,她選出來的這一份是最溫和的方子,可以長久醫養蘇瑤華的身體,只是蘇瑤華恐怕就不能再時刻操心宮室,需安靜調養。

  沈輕稚把話同采薇一說,采薇便道:“小主果然懂醫,這方子是院正開的,也是最溫和最綿長的,陛下之前也留了話……”

  采薇同她說了蕭成煜的意思,這才道:“只是娘娘一貫意志堅定,還是要看娘娘是如何想。”

  沈輕稚立即便明白過來,她主動要看方子,若是選了跟眾人一樣的,那便要同她們一起勸說蘇瑤華。

  “如此,我明白了,”沈輕稚道,“明日娘娘醒來,我會幫著勸一勸。”

  待醫治方案落定,采薇不由松了口氣,她道:“小主,宮中上下都要開始治喪,今夜不得歇,娘娘這裡小主還得小主侍疾。”

  沈輕稚點頭:“這是自然,我便是來給娘娘侍疾的,姑姑們且自去忙,不用操心娘娘,這裡有我。”

  采薇這才點頭,隻留下朝雲和戚小秋一起侍奉,其余眾人皆是迅速離去。

  皇后病倒,昏睡不醒,即便明日要被朝野內外知曉,也必要把該做的事做全,絲毫錯處都不能出。

  沈輕稚看了看蘇瑤華的睡顏,微微歎了口氣,起身把帳幔垂落,隻留一道縫隙。

  “咱們三人輪值,今夜不能淺眠,必要清醒守在娘娘床榻邊。”

  此時已過子時,這一宿也不過還有兩三時辰,一個人隻守一個時辰,對於做慣宮女的她們來說根本就不妨事。

  朝雲想勸她去貴妃榻上休息,抬頭見她面色淡淡,到底沒有勸。

  沈輕稚先值夜,她讓另外兩人去外間小憩,自己則坐在皇后帳幔之外垂眸沉思。

  這一夜看似短暫,實則漫長。

  待到此刻,沈輕稚才算靜下心來,開始思忖未來。

  她雖是太子奉儀,但只有七品,輪不到她給大行皇帝守靈戴孝,蕭成煜應當猜到皇后身體撐不住,無法去正陽殿守靈,才把她送了過來。

  她應該需要在坤和宮,以孝敬之心替皇后娘娘為大行皇帝守靈。

  如此一來,她不僅得了至純至孝的名聲,皇后娘娘名聲也無礙,算是雙贏局面。

  思及此,沈輕稚緩緩吐出口氣。

  她思緒紛亂,一時間思緒萬千,寢殿裡還算安靜,沈輕稚一直安靜守了一個時辰,才去喚醒戚小秋。

  她也不用人伺候,自己躺倒在貴妃榻上,剛一閉上眼便陷入睡夢之中。

  夢裡只有鋪天蓋地的白。

  這一覺她並未睡實,似隻睡了一兩個時辰,她便聽見朝雲的聲音:“小主,卯時正了。”

  沈輕稚猛地睜開眼眸,她利落坐起身來,頭上的發髻都未有絲毫凌亂。

  朝雲端了一杯薄荷蜂蜜水,喂她吃了一口,又取來清涼油在她太陽穴處淺淺抹了些,才低聲道:“小主,這一夜娘娘都未醒,采薇姑姑過來看了一回,道娘娘面色好看了些,她讓小主醒來後去明間,得讓小主看一看孝掛。”

  沈輕稚點頭,她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眼中只有一片清明。

  她穿鞋起身,整了整身上略有些褶皺的素白孝服,然後便輕輕踏進寢殿中。

  帳幔之後是皇后娘娘安靜的睡顏,比之昨夜的倉皇痛苦,此刻她似乎已經平靜了。

  沈輕稚微微松了口氣,快步出了寢殿。

  待繞過雅室,一路出了東側殿,她似乎直接從繁花似錦踏入冰天雪地。

  天地之間依舊只剩白色。

  皇帝殯天是國喪,喪儀規格最高,坤和宮正殿已經掛好白幡,喪布,所有花卉、果缸、香爐全部撤下,多寶閣也被白布蒙住,幾乎看不到任何珍玩。

  從明間出來,外面的遊廊、月台都掛好白,就連院中那幾棵高大的梧桐木也掛上了喪布,顯得異常哀喪。

  沈輕稚在院中看到了采薇。

  采薇忙了一整夜,此刻臉色都有些發青,她眼中通紅,正在對幾個司職宮女叮囑。

  “一會兒各宮娘娘小主都要到,藤墊要備足,上面要加一層棉墊,茶要準備冷熱兩種,記得要備好清涼油和凝神丸,晚霞,你去告訴小膳房,讓他們煮兩鍋冰糖綠豆湯,放涼待用。”

  沈輕稚遠遠就聽到她聲音嘶啞。

  她快步上前,除了采薇以外的幾名司職宮女都衝沈輕稚見禮,這幾人都是老熟人,沈輕稚同她們點頭問好,這才對采薇道:“姑姑,我有話要說。”

  采薇忙道:“好,我這就來。”

  待兩人回到明間,就看到明間已經布置好了小靈堂,大行皇帝的牌位擺在一堆祭品之間,森然又肅穆。

  沈輕稚微微一頓,她同采薇對視一眼,兩人皆沒從正殿明間而入,而是拐了一下,從東配殿拐入風廊,進入皇后寢宮前的花廳。

  這一處倒是沒有外人。

  沈輕稚站定後才開口:“姑姑,您得歇一歇,巳時就要開始守靈,到時候各宮娘娘小主一到,姑姑又歇息不得,我剛才粗略看了看,宮中喪儀已經齊備,並無不妥。”

  采薇歎了口氣,她一口喝了半壺茶,這才道:“喪儀事馬虎不得,這一熬就要二十七日,坤和宮還得擺小靈堂讓各宮娘娘小主過來守靈,輕易馬虎不得。”

  除去四妃、九嬪,昭儀、婕妤和下三位小主都要在坤和宮替先帝守靈。

  弘治帝后宮人數不多,除了四妃和一位嬪娘娘,下面僅有兩位昭儀一位婕妤,下三位的小主也只有六人,都是早年潛邸時的侍寢宮女,他們是不能去正陽殿給大行皇帝守靈的,只能來坤和宮的小靈堂守靈。
    皇后身體已經這樣,再弄一堆人在坤和宮哭哭啼啼,這病又如何養得好。

  沈輕稚明白自己過來侍疾,就是為了讓皇后修養身體,因此倒也不敢馬虎,直接對采薇道:“姑姑,依我看不如請娘娘挪去後殿佛齋靜養,如何?”

  采薇微微蹙起眉頭,她思索片刻,面容上的緊繃這才松開。

  “倒是個好法子,否則每個小主來了坤和宮,都要先拜見皇后娘娘,又何談靜養。”

  沈輕稚點頭,低聲道:“姑姑放心,我會一起勸娘娘的。”

  采薇這就要起身去吩咐收拾佛齋,她剛一起身,緊接著就是一陣頭暈目眩,若非沈輕稚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恐怕就要摔倒在地。

  “姑姑!”

  花廳就在寢殿之外,沈輕稚都不敢大聲驚呼。

  采薇擺了擺手,站在那閉了好一會兒眼,這才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沈輕稚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又親自喂她吃了一碗茶,這才道:“姑姑,我可去安排佛齋。”

  采薇沒有猶豫,她點了點頭,緩過神來才開口。

  “你去尋小膳房尋沐芳,讓她操持佛齋,眼下隻她還在坤和宮。”

  皇后是后宮之主,宮中上下都要服喪,所有宮室都要統一調令,這會兒另外的三個姑姑,一個去了尚宮局,一個在禦膳房,還有一個在前頭正陽殿,喪儀絲毫不能馬虎。

  就連紅芹也去了正陽殿,她要負責的是外命婦入宮哭靈事宜,坤和宮實際沒剩下幾個人。

  沈輕稚當即便道:“姑姑,你去貴妃榻上睡一會兒,小秋和朝雲都在,你放心,佛齋我一定安排好。”

  她本就年輕,今歲不過十八,加之素面朝天,一身孝服,更襯得小臉潔白稚嫩。

  但她說話辦事卻極有章法,絲毫不錯,在皇后昏迷的情況下,她是采薇唯一能商量的人,這讓采薇心中舒緩許多,不會時時刻刻緊繃。

  她深深看了一眼沈輕稚,拍了拍她的手,終於道:“謝小主垂憐,坤和宮事就有勞小主了。”

  沈輕稚輕聲叫來朝雲,然後便快步去了禦茶小膳房。

  今日的小膳房比往日都要忙碌,幾位過來哭靈的娘娘小主也要在坤和宮用膳,多了九人的飯食,還得讓小主們吃好,又不能僭越,小膳房的膳食公公很是頭疼。

  沐芳過來就是盯著今日膳單的,一絲錯處都不能有。

  沈輕稚快步來到小膳房門外的時候,就聽到裡面忙碌的聲音,沈輕稚在門上敲了敲:“沐芳姑姑。”

  沐芳耳朵很靈,一聲便聽出來者是誰,她快步過來開門,一見她就有些焦急:“小主,可是有事?”

  她自然是擔心皇后娘娘身體。

  沈輕稚搖了搖頭,引著他她往後殿行去,路上皆是滿臉苦喪的素服宮女,她們形色匆匆,手中捧著一匹又一匹喪布。

  待進了坤和宮後院,人便少了下來,也清淨不少。

  沈輕稚把剛才所想同沐芳詳細說了,沐芳眼睛一亮:“是個好法子,小主且先去佛齋前等我,我去取鑰匙。”

  昨夜乾元宮剛傳來喪報,采薇就急忙讓沐芳帶人鎖了坤和宮所有不用的殿閣,這會兒要用佛齋,就要重開。

  佛齋也是蘇瑤華喜去之地,她隔三差五就要在佛齋裡禮佛,因此佛齋中不僅有觀音佛龕,還有一處靜室,布置清雅素淨,沒有任何奢華擺設。

  沈輕稚以前也曾在佛齋給蘇瑤華念過佛經,對於佛齋很是熟悉。

  沐芳來去匆匆,片刻便回了佛齋前,待打開佛齋,兩人進去看了看,沈輕稚便對沐芳道:“這靜室的帳幔被褥要全部換成素白綾的,地毯也去掉,桌上的佛果要都撤掉,您看兩刻能否安排好?”

  沐芳道:“小主放心,能的。”

  沈輕稚又看了看,道:“娘娘是過來養病的,這一扇窗若是一直關著,屋裡藥味沉重,娘娘也休息不好,還是讓尚宮局趕緊過來把窗紗換成夏紗,以便通風。”

  她細心又仔細,沐芳讚賞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好,小主放心,一定安排妥當。”

  沈輕稚這才松了口氣。

  她匆匆回了坤和宮,剛一踏進寢殿,就聽到裡面傳來采薇歡喜聲:“娘娘,你可醒了。”

  沈輕稚幾乎是小跑起來,當她微喘地進了寢殿中,緩了緩呼吸繞過屏風,就看到蘇瑤華那雙蒙了一層水霧的眸子。

  聽到腳步聲,蘇瑤華偏過頭,用那雙迷蒙的雙眼看向沈輕稚。

  看到她的一瞬間,蘇瑤華的眼睛裡突然有了微光。

  “輕稚,你來了。”

  沈輕稚隻覺得喉嚨酸澀,她眨了眨眼,不讓自己在蘇瑤華面前落淚。

  她快走兩步,很快便來到榻前,屈膝行禮後才坐在腳榻上:“娘娘,我厚臉皮過來娘娘這裡,想從娘娘這裡討一分香火,也給陛下盡一盡孝,可好?”

  蘇瑤華即便還在病中,腦子卻並不糊塗,她見沈輕稚第一面,便知道是蕭成煜的安排。

  她以前協助丈夫定后宮,平天下,如今,她要協助的是兒子。

  兒子如何說,她就如何做。

  蘇瑤華伸出手,握住了沈輕稚溫熱的手。

  她是這麽的健康、活潑、富有朝氣。

  蘇瑤華心中那點微末的慌張悄悄散去:“自然是最好的。”

  “除了你,還沒誰能替我守靈。”

  ————

  沈輕稚一來,采薇便不再貼身伺候蘇瑤華,立即出去忙別的事了。

  沈輕稚接過宮人呈上來的桂圓紅棗茶,先伺候蘇瑤華吃了小半碗,然後才輕聲細語道:“娘娘,昨日太醫來看過您的病症,根據陛下的旨意給您開了個溫和的太平方,這方子對您身子最好,若是常年溫養能把寒症養好,只是見效慢些,不能操勞,娘娘您看可否用此方?”

  沈輕稚的聲音本就好聽,清脆悅耳,婉轉輕靈,似是珠玉落盤,瑩潤有光。

  蘇瑤華在自己身體事上,倒也沒有其余之事那麽固執,她思忖片刻,卻還是歎了口氣:“若我精心養病,宮中可要亂的,皇兒初登基,前朝后宮都亂起來,日子可就難過了。”

  她考慮的總是蕭成煜。

  沈輕稚微微一頓,她垂眸思量片刻,又看了看皇后面色,才輕聲提議道:“娘娘,宮裡還有那麽多妃娘娘,原幾位娘娘也都協助娘娘打理宮事,如今勉勵支應一年半載也並非不妥。”

  “再說,陛下既然已經有了打算,應當也想好了法子,娘娘,不如咱們先按照太平方服藥,國喪這一月先養養,待得一月後看看藥效如何再做打算。”

  “陛下只剩下您這個母親了。”

  沈輕稚勸人的時候體貼入微,字字句句都說進旁人心裡去,就連蘇瑤華也不例外。

  這一次蘇瑤華倒未再幾句,只是輕歎一聲:“你說得對,我老了,還是要聽皇兒的話。”

  沈輕稚抿唇淺笑,道:“娘娘,還有件事得同您稟報。”

  蘇瑤華睡了一夜,此時精神倒是好了不少,雖還不能立即便起床行走,但人卻沒有昨日那般頹唐悲傷,可見她心智之堅強。

  她靠在軟墊上,一邊慢慢喝紅棗茶,一邊安靜聽沈輕稚的話。

  沈輕稚把佛齋之事說了,然後才羞澀道:“妾年輕不經事,許多事都想不到那麽長遠,還得問問娘娘此番安排可否穩妥。”

  蘇瑤華垂眸沉思,許久都未多言。

  沈輕稚也不急,她接過宮人遞來的熱巾子,輕輕給蘇瑤華擦拭手心。

  一遍又一遍,面上絲毫沒有不耐神色。

  一盞茶過去,蘇瑤華才開口:“此舉倒是尚可,我本就要養病,無法為先帝守靈,搬去佛齋才更有誠心。”

  “只是守靈這二十七日,就得你日夜熬著了,”蘇瑤華拍了拍沈輕稚的頭,“你是個好孩子。”

  沈輕稚羞澀一笑。

  “如此甚好,娘娘還是要更愛惜自己,才能讓陛下寬心,以後咱們都能在您膝下承歡。”

  蘇瑤華輕輕嗯了一聲,未再多言。

  趁著各宮小主還沒來,禦茶小膳房連忙呈上早食,蘇瑤華身體虛不受補,本就不宜大魚大肉,沈輕稚這一日忙得都有些上火,早食清淡些正好。

  沈輕稚先陪著蘇瑤華吃了一碗八寶粥,又用了兩個棗泥花卷,這才覺得身上有了力氣。

  用過早食,各宮的娘娘小主便一起來了坤和宮。

  后宮中三位的娘娘只有三位,莊昭儀、李昭儀、韓婕妤,她們都是普通的良家子,身家並不顯赫,也無人替她們打算,隻得來坤和宮守靈,去不得正陽宮。

  下面六位小主更不必說,這九位裡除了韓婕妤年輕些,今年未及三十,其余皆是進宮十幾年的老人,因常年不得寵,看起來竟是比病弱的皇后娘娘要更蒼老些。

  她們身上穿著尚宮局統一呈送的孝服,頭上除了絨花便只有銀釵,一個個素面朝天,眼睛通紅。

  皇帝死了,她們都成了寡婦。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們原本就在宮裡過得不如意,如今成了太妃,日子怕是更難過。

  幾人一進坤和宮,抬眼看到明間裡擺放的靈位,一下便哭了出來,那不是替皇帝哭,是替自己哭。

  沈輕稚跟采薇迎了出來,一一同娘娘小主們見禮,采薇便說了皇后娘娘病重之事,之後守靈哭靈皆由沈奉儀替娘娘盡孝。

  這話一出,韓婕妤便抬眼看了沈輕稚一眼。

  沈輕稚面色哀傷,似未覺韓婕妤的目光,她衝幾人福了福,輕聲細語道:“昭儀娘娘、婕妤娘娘、幾位小主,欽天監已經呈送喪儀時表過來,辰時起便要開始哭靈,一直至酉時日落方歇,每日都要有四人守夜,采薇姑姑已經安排好守夜明錄,您請看。”

  每天四人守夜,他們十人差不多每隔一日就要輪上一日,沈輕稚是替皇后守靈,因此不用如此日夜不修,她跟莊昭儀等三個主位就少幾日值夜,其余六位小主就得多熬幾日。

  小主們本就位卑言輕,此時也都是默默流淚,無人多言。

  采薇這才道:“娘娘小主們,可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了。”

  待見過皇后娘娘,又略吃了口茶,便到了辰時。

  沈輕稚跪在最前面,後面是莊昭儀三人,最後面是幾位小主,在沈輕稚身邊還有沐芳,而其他幾位司職宮女則跪在最後面。

  偌大的明間此刻跪滿了人,另一名司職宮女跪在最前面,她面前擺放有祭盆,正在往裡面燒紙。

  尚宮局派來的祭奠嬤嬤跪在另一側,她一邊流淚,一邊道:“龍馭賓天,禮。”

  於是眾人便行三叩九拜之禮,之後那嬤嬤又道:“哭。”

  霎時間,明間內皆是細細的哭聲。

  哭靈的哭聲是不能停的,靈堂內總要有人哭,除了幾位娘娘小主,另外還有專門過來哭靈的宮人跪了在宮外,哀婉的哭聲在坤和宮內回蕩。

  沈輕稚是專門練過哭的,她們也不用一直不停地哭,留一會兒淚,低頭緩一緩,過上小半個時辰再繼續哭。

  只是這樣也累得人不輕,每隔一個時辰就要再行三叩九拜大禮,待到中午時沈輕稚都覺得膝蓋疼。

  哭了一上午,誰都沒有胃口,還好采薇準備了冰鎮綠豆湯,這麽吃上一碗到底能順氣。

  午時她們是輪流吃的,沈輕稚草草用過午時就去佛齋看望蘇瑤華,見蘇瑤華服了藥睡下,心中到底安穩不少。

  從這一日開始,沈輕稚便開始在坤和宮守靈。

  一開始還好些,她畢竟年輕,也當了多年宮女,到底練過這些本事,但三五日過去,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疲乏是怎麽都止不住的。

  每守夜一次她都能連睡兩晚,好歹能休息休息,那些心中悲苦的小主們就沒這麽好的命,幾乎是每隔一日就要熬一宿,熬到十日後一個個都是面色清白,腳步浮腫。

  采薇都怕他們過來的路上出事,特地命尚宮局備了轎子,每日接送小主們過來哭靈。

  哭靈的日子特別的漫長。

  二十七日是縮減之後的極限,依舊讓人熬得渾身難受,大抵只有此時,每個人才真心盼望皇帝能長命百歲,好讓他們少熬些苦。

  眾人度日如年挨到了第二十五日,就連沈輕稚都有些恍惚了,整個坤和宮也就只有蘇瑤華因為養病吃藥精神最好,足見多重的病都需要靜養。

  一晃神的工夫,盛京已入夏。

  小靈堂裡已經擺上了冰鑒,但娘娘小主們還是都上了火,就連沈輕稚也不能幸免,今日醒來就覺得頭昏腦漲,眼睛乾澀,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沉沉。

  她勉強吃了顆清心丸,想著再熬兩日便能休息,到底還是精神些許,早早去佛齋看望皇后。

  她如此誠孝,蘇瑤華自然看在眼中,待見了她來,立即便讓宮人上一碗玉靈膏給她吃。

  “這是海外來的短參,配了桂圓經三十日熬成玉靈膏,今日剛熬好。吃了不易上火,是平補的方子,”采薇道,“娘娘特地叫給你留了一罐,這幾日要跟著吃上。”沈輕稚點頭,笑著陪蘇瑤華說了會兒話,才道:“娘娘可得乖乖吃藥,昨日陛下還發了口諭,讓太醫院日夜給娘娘請脈,務必要醫治好娘娘的病情。”

  她們在坤和宮都熬成這樣,還要兼顧政事的蕭成煜不知道得累成什麽樣子,即便如此,他還每日都派人過來給皇后請安,看一看皇后的病症是否有起色。

  這太平方見效慢,蘇瑤華至今仍不能下床,但養了這一個月,她氣色好了許多,手腳都不再如過去那般冰冷,夏日裡也不用蓋錦被,只要蓋薄被便可。

  足見這方子用對了。

  以前蘇瑤華是皇后,日夜都得操心宮裡事,這方子用了也是白用,如今她成了太后,太醫院才敢呈上來。

  蘇瑤華聽到蕭成煜的名兒,眉眼之間多了幾分心疼:“瞧瞧你都熬成這樣,還是在咱們自己宮裡,皇兒在正陽宮,怕是連覺都不能好好睡。”

  沈輕稚安慰蘇瑤華:“娘娘,也就只剩兩日了,日子過去就好了。”

  蘇瑤華歎了口氣,神情有些恍惚。

  這會兒到了辰時,沈輕稚便隻得退出來,回到前頭繼續哭靈。

  佛齋中,蘇瑤華失神看著牆上掛著的佛圖,她眼眸裡漸漸浮現出些許懷念:“這幅畫,還是陛下親自給我畫的。”

  采薇陪在她身邊,很是安靜。

  蘇瑤華揮了揮手,讓采薇放下帳幔,輕聲道:“算了,一晃神,國孝都要過去了。”

  前頭明間裡,沈輕稚跪在前頭,正在輕輕抹眼淚。

  哭了二十幾天,她是什麽都哭不出來,隻得在帕子上倒些水,往臉頰上拍。

  反正這靈堂裡每個人都紅著眼,哭不哭的也看不出來。

  又熬了一日,待到傍晚時分,今日的哭靈即將結束。

  跪在前面的大宮女正垂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往祭盆裡放紙錢,她夜裡沒睡好,又熬了一個白日,整個人都是恍惚的,現在已經支撐不住,合著眼幾乎睡了過去。

  沈輕稚一個沒看住,她便一頭往供桌上栽倒過去。

  只聽嘭的一聲,供桌被她撞得東倒西歪,還是祭奠嬤嬤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大行皇帝的牌位。

  但供桌上其余的東西卻不能幸免,乒乓落了一地。

  沈輕稚其實也有些頭腦發懵,她眼前閃過一抹赤紅,緊接著,就聽有小宮女叫了起來:“供桌上怎麽有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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