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班長（八）

  夢裡邊夏日灼熱。

  籃球場上， 球鞋底快速跑動在地面上發出摩攃聲。

  一個三分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弧線。

  投球的男生衣擺隨著跳躍動作掀起，露出的一截腰腹肌肉緊繃，帶著少年人獨有的單薄感。

  白的晃眼。

  嘭——

  籃球正中框心。

  “好！！”有人喝彩。

  男生抹了把臉上的汗， 和旁邊隊友擊了個掌，肆意地笑了笑。

  是那個男生。

  “都是男生， 躺一張床睡了一晚而已， 你不會是嫌棄我吧？”沈慈眨了眨眼， 問。

  陸朔：“……”

  “麻煩倒是沒添，”沈慈食指輕點著床鋪，意味深長地說，“就是陸哥跟我說了點話。”

  “！”

  沈慈仿佛沒看到他僵住的身體，故作思索狀：“是誰來著，哦，我想起來了，是——”

  陸朔喉嚨有點發緊：“早。”

  陸朔第二天醒過來時已經天光大亮。

  隨著他拉長的聲調，陸朔眸底的慌亂也難掩地泄出來。

  陸朔：“……”

  “不記得了……”陸朔看沈慈的神色，心裡有點沒底，唇線抿直，“我以前沒喝醉過，應該沒給你添麻煩吧？”

  王后雄。

  但剛移動一點，沈慈就醒了， 他睜開眼，眼底還泛著剛睡醒的水霧， 慵懶道：“早啊， 陸同學。”

  “沒有別的了嗎？”緩過口氣後，他又稍顯遲疑地問。

  “……”

  “哦，就是陸哥說你有喜歡的人了。”沈慈勾唇。

  他重重松了口氣，感覺自己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

  “是王后雄。”就在他快撐不住的時候，沈慈才慢悠悠地補完後半句。

  見他坐起，沈慈也順道一起坐起來，抱臂挑眉：“你不記得了？”

  “一杯多少錢？”

  沈慈反倒詫異地看著他：“沒有了啊，陸哥難道還有什麽瞞著我的事嗎？”

  猝不及防被叫了聲陸哥，陸朔耳尖一燙，但隨即又因為沈慈後半句心提了起來。

  陸朔：“什麽話？”

  陸朔高高懸起的心一滯：“……”

  “沒……”兩個人離得太近了， 沈慈說話間的溫熱呼吸都噴灑在他胸口皮膚上， 陸朔身體肌肉繃到極致，輕滾下喉結，受不住的退開點距離，趕忙坐起來。

  分開點後瘋狂跳動的心臟終於緩了點，他輕輕呼出口氣，又想起什麽，猶豫著看過來：“我昨晚喝醉了，沒做什麽吧？”

  他有些僵硬地移過視線， 就見沈慈頭枕在他手臂上，整個人窩在他懷裡睡得正香。

  陸朔聽到這句話猛然一僵。

  他故意沒繼續說下去。

  他默默看了一眼， 又低下頭繼續看自己賣綠豆湯的攤子。

  跟夏天的太陽一樣能直直晃到人心裡去。

  大早上的，人再困也要被嚇醒了。

  陸朔整個人都有點發懵， 緊接著反應過來後， 耳根騰一下就紅了。

  沈慈難道知道了？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很惡心？
  心跳咚咚地敲著胸腔，越想陸朔心慌得就越厲害，他手指攥緊，近乎僵硬地看向沈慈。

  他太陽穴還帶著醉酒後的漲意，稍微動了下，他忽然感覺到自己懷裡躺了一具溫熱的身體。

  高中輔導書《教材完全解讀》的主編。

  “說你在他和薛金星之間還是更喜歡他，”沈慈還不打算這麽快就把事戳破，萬一把人嚇跑了怎麽辦，他揚起唇角嘖嘖兩聲，“陸哥果然愛學習啊，連喜歡的都跟學習資料有關。”

  沈慈瞥了眼他正打算小心翼翼收回的手，輕挑下眉， 好笑：“你緊張什麽？”

  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服布料傳過來，兩人極親密地貼在一起，能清晰感受到懷裡人清瘦漂亮的身體曲線。

  然後過了不久， 面前就響起一道清亮帶著笑意的聲音。

  他身體繃緊，僵硬又小心地想將手臂一點點從沈慈腦袋下抽回。

  “沒有。”

  陸朔按了下眉心，最終深吸一口氣，嘴唇動了動，別開話題。

  “你先換衣服，我去準備早飯。”

  看著他稍顯狼狽離開房間的背影，沈慈在後面樂不可支。

  怎麽這麽可愛。

  伸了個懶腰，他又想起昨晚陸朔說得那句話。

  綠豆湯。

  沈慈心裡來回念了遍這三個字，倒還真想起來了點事。

  那段時間正是天最熱的時間，他打完籃球渾身熱得冒汗，出來買解熱的冰飲，剛好看見一個高個男生在那賣綠豆湯。

  太陽曬得厲害，那男生渾身皮膚曬得都有些發紅。

  他好像是怕人中暑，直接一口氣把他綠豆湯全買了，讓他趕緊回家休息。

  原來那男生就是陸朔。

  沈慈摸了摸下巴，又有點好笑。

  總不會是因為自己買了他綠豆湯，就喜歡自己了吧。

  真是個純情的理由。

  他無奈地搖搖頭，心裡又因為這個認知泛起些柔軟。

  少年人單純又赤誠的喜歡總能觸動到人心底最柔軟的那根線。

  沈慈輕笑了下，又在床上待了會後換好衣服，下床去衛生間洗漱。

  洗手台上已經放了兩支牙刷，一支他的，一支陸朔的，毛巾也是雙份，都緊密挨在一起。

  洗漱的過程中接到了沈越天打來的電話。

  自從沈慈搬出來後，隔三差五的就會接到沈越天的電話。

  還是老生常談的那一套，沈越天想讓他搬過去和他一起住。

  沈慈依舊是禮貌拒絕。

  “我在同學家住得很好。”

  沈越天在電話那邊歎了口氣：“那也不能總打擾你同學啊。”

  沈慈勾起笑：“不會。”

  陸朔不可能嫌他打擾。

  “行吧，那你要是改變主意了就和我說，”眼見著說不動，沈越天隻好轉了話題，他頓了頓，忽然問，“對了，你現在借住的那個同學叫什麽？”

  這個問題沈越天之前就問過，不知道怎麽又問一遍，沈慈把陸朔的名字報過去。

  “……”

  電話那邊有些沉默，沈慈問：“怎麽了？”

  沈越天皺了皺眉心，遲疑道：“有些奇怪……我再去查查，等會再打電話給你。”

  電話那邊很快傳來忙音，沈慈隱約覺得有點奇怪，不過也沒有太在意。

  十幾年沈越天都對他不聞不問，最近許是愧疚心大發作，他身邊幾乎所有事都要過問一遍，過分敏[gǎn]了點也不奇怪。

  把手機收進口袋，洗漱完後，他走出衛生間。

  陸朔正在廚房裡忙活早飯。

  沈慈左右看看沒什麽事，便對他那邊揚聲道。
    “陸朔，我下樓扔個垃圾，順便去買點水果。”

  陸朔在廚房裡應了聲好。

  本來在這附近就有一家水果店，結果今天店關門，沈慈扔完垃圾後，不得不又走遠了點買。

  他口味偏甜，喜歡香蕉香瓜一類的水果，對酸的敬謝不敏，不過陸朔喜歡吃帶點酸的，沈慈便又多挑了幾個小西紅柿和獼猴桃。

  他挑選水果的時候，旁邊一個客人正在跟老板娘閑聊天。

  “哎，我記得一年前那車禍就在這發生的吧。”客人瞅瞅外邊寬闊的街道，隨口道。

  “對，就在這，那場車禍可嚇人了呦。”老板娘一邊給他稱水果，一邊道，語氣還有點心有余悸，“那學生就這麽當著我的面直接被輛車子給撞飛了，可太嚇人了。”

  “那學生現在怎麽樣了呀？”客人問。

  “肯定死了！”老板娘說，“我當時就這麽眼睜睜看著，那學生呀手腳都被撞飛出去了，滿路都是血，嚇得我連忙就把眼睛給閉起來了。”

  另外一個客人在旁邊聽了也加入進來。

  “哎這個事我知道的，”她說，“那小孩就住我們那邊，也挺可憐的，從小沒爸媽，自己一個人活，連最後葬禮都是周圍鄰居幫著辦的。”

  她唉了聲：“真是造孽哦，那小孩挺爭氣的，中考還考上了南華高中呢，結果還沒開學人就沒了。”

  三個人的聲音沒收，清晰地傳到沈慈耳朵裡，沈慈頓了頓，一種莫名的感覺忽然慢慢爬上心頭，他挑水果的手漸漸停住。

  這時，沈越天的電話又進來了。

  “小慈，”電話那邊，沈越天的聲音嚴肅了一點，“你確定你是住在一個名為陸朔的同學家裡嗎？”

  沈慈張了張嘴唇：“是，怎麽了？”

  “可他已經死了很久了，”沈越天頓了頓，“一年前的暑假，遭遇車禍當場去世。”

  “……”

  後面沈越天再說什麽，沈慈就沒有聽清了。

  所有聲音迅速從耳邊退潮，時間仿佛一下被按下了暫停鍵，隻留下定格的畫面出現在眼前。

  【叮——】

  系統的提示忽然響起。

  【第六個世界拯救任務已完成。】

  【恭喜宿主，已全部完成任務。】

  【可選擇回到原世界，或留在此世界。】

  【提示。】

  【因任務已完成，若要留在此世界，需要耗費一個願望。】

  【請宿主盡快選擇。】

  ——

  與此同時，另一邊。

  已經把早飯準備好了的陸朔從廚房裡走出來，將早飯放到餐桌擺好上。

  這時，他忽然感覺太陽穴傳來一點刺痛，悶哼一聲，手臂撐住了桌面。

  過了好一會，那點刺痛才平複下來。

  “任務完成了？”

  再睜開眼時，陸朔的眸色已經變得溫和沉靜，他聽著腦海裡響起的系統播報音，頓了頓，詢問道。

  “是的。”

  機械的系統音響起，系統例行恭喜了一下任務完成後，然後冷淡的給出自己的推測結果：“宿主，他會選擇留下。”

  陸朔看起來不太在意。

  “嗯。”他應了一聲，又問，“那留下之後呢，你們這邊會怎麽運行？”

  系統說：“等你離開後，我們會複製出一套和你一模一樣的數據在「陸朔」體內，那套數據會代替你活下去，沒有人會發現差別，先前世界裡的bug也會消除，不會有人再記得你已經死亡的事實。”

  “是嗎，那就好。”陸朔彎了下眼睛，“那我就放心了，多謝。”

  好歹一起經歷了這麽多世界，系統看著他有些不太忍心。

  “我是真的搞不懂你們這些人類。”它說。

  復活一個人哪有這麽簡單。

  主系統那早就提出了條件。

  以命換命。

  它向被拯救者提出仁慈的條件：完成六個世界的任務就可以復活，並且額外獲得一個實現願望的機會。

  同時向拯救者提出苛刻的條件：如果想要復活一個人，就必須以自己的靈魂為代價，且在經歷任務世界時會失去記憶，不會讓被拯救者知道自己的存在。

  拯救者和被拯救者會一起經歷各個世界，最後來到與現實世界相差無幾，卻能重頭再來，彌補一切遺憾的平行世界。

  完美解應該是，被拯救者選擇回到原世界，並用那一個願望來許拯救者復活。

  這樣兩個人都能平安回到原世界。

  但系統在快穿局工作這麽多年，能達成這個完美解的只有寥寥幾人。

  畢竟被拯救者完全不知道拯救者付出了什麽，想要生活在更完美的世界裡才是大部分人的選擇，相知相守的愛人都尚且如此，更別提它這位宿主想要復活的人在這之前從來都不認識他。

  系統歎了口氣。

  “你要死了。”它很直白地說。

  陸朔笑了笑：“可他要活了。”

  他站在餐桌邊，端起沈慈的碗，給他最後盛了碗粥，垂著眸說：“我曾經就站在他身邊，眼睜睜地看著他遭受那麽多，一點一點地走向死亡，卻什麽都做不了。”

  “如今，能有個機會讓我為他做點什麽就很好了。”

  “你看他現在笑得多開心，”陸朔輕笑，眼底帶著點眷戀，但更多還是欣悅，溫和道，“我已經很滿足了。”

  系統皺下眉，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放心，”它頓了頓，說，“消失過程不會很痛苦的。”

  “多謝。”陸朔禮貌頷首。

  ——

  沈慈這邊。

  冰冷冷的系統提示音還在響，催促聲又急又快。

  【請問是選擇返回原世界還是留在該世界？】

  【一分鍾倒計時即將開始。】

  【請宿主盡快選擇】

  【請宿主盡快選擇】

  【60、59、58、57……】

  情況來得讓人措手不及，沈慈輕微皺了下眉。

  這倒計時簡直就像逼著人立馬做出選擇一樣，根本不給人思考的機會。

  【43、42、41……】

  停頓一瞬，倒計時頃刻間又少了十秒。

  知道時間緊迫，沈慈輕輕深呼吸一下，拋開大腦裡那些別的思緒，看向了陸朔家的方向。

  那邊，陸朔應該把早飯已經做好了，正坐在餐桌旁邊等他回來吃。

  平靜、美好的生活似乎觸手可及。

  這個世界裡他不會再被祁南鑫糾纏，不會再經受校園暴力，不會再進那個醫院。

  這次有陸朔陪在身旁，他可以將原本晦暗的人生全部重新過一遍。

  他可以和陸朔一起念高中，一起上大學，一起工作，用明亮幸福的記憶將以前那些的記憶全部替換。

  【18、17、16……】

  沈慈收回眼神。

  “真是個巨大的誘惑。”他垂下眼睫，輕笑了聲。

  【10、9、8、7……】

  “我選擇回到原世界。”他冷靜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