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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燈》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時隔一日, 同樣的廣天城外曠野中,同樣的深邃夜幕下,兩人問出了同樣的話,不得不說孽緣頗深。

  上官浩男與遊觀月大笑著縱身上前, 片刻之間連殺數騎, 頓時血濺曠野。

  駟騏門領頭的騎士勒馬大叫:“來者何人, 報上名來。”

  遊觀月笑道:“在下心明眼亮千手千臂最愛煮鶴吃肉的張逍遙張三爺是也!”他又一指上官浩男,“他, 王小二。”

  上官浩男白了他一眼,手上不停的繼續殺向駟騏門的追兵。只見他手持一對黑黢黢的黑鐵虎爪, 橫衝側勾,須臾又殺了三四人。

  那領頭騎士一看情勢不妙,連忙將剩下二十余人重新組織陣型站好,與上官浩男遊觀月成對峙之勢。他大聲喊道:“今日是我們北宸六派內部之事,與旁人別派並不相乾!”

  他指著蔡昭三人道, “這三人在廣天門內作惡多端, 殺人無數, 我們駟騏門協同捉拿,請三位好漢莫要插手。”

  遊觀月哈了一聲, “你當我是瞎子啊, 那昏迷的後生明明就是廣天門三公子宋鬱之, 還‘協同捉拿’,逗鬼去吧!”

  那領頭騎士咬了咬牙, “你們這些魔教妖人,給臉不要臉, 好, 咱們走著瞧……”他話音未落, 只聽後頭隱約響起一陣馬蹄疾馳之聲,顯然又有一支追兵來了。

  “那時陳曙已被我姑姑廢了五毒掌,已經許久未出幽冥篁道了,然而那一回他卻遠赴千裡之外的廣天門周遭,若不是非他不可的差事,聶恆城怎會讓他出來冒險呢。”

  他試探的向後看慕清晏,“公子,您看……”

  慕清晏微微蹙眉:“你是怎麽知道血沼這個地方的?”

  誰知慕清晏根本沒注意,而是一步步走到蔡昭身旁,“你根本不是跟著宋鬱之來調解紛爭的,你是來血沼的。”

  蔡昭捂著肩頭上的傷,“你也不是來看北宸內訌的好戲的,你也是來血沼的!”

  “……蒼穹子將三十多年的功力傳給裘元峰,裘元峰又自小修煉不輟,照理說裘元峰的內力應該勝過同輩人三十年左右才對。可是你覺得他身上有多過王元敬三十年的功力麽?”

  蔡昭痛呼一聲,單膝跪倒在地。

  慕清晏側頰如雪,在淡淡的月光下隱約泛出冷光。他靜靜的回答:“不錯。”

  蔡平春便徑直道出答案:“要盡吸納別人的內力為己用,自身也得有大致相當的的功力。”

  領頭騎士面露喜色,“我們只是第一撥追兵,後頭還有兩三撥人會趕來,到時看你們怎麽死!”

  彼時的蔡昭大力搖頭,表示別說三十年了,裘元峰仿佛隻比王元敬高出一籌的樣子,也不知道蒼穹子那許多功力都哪裡去了。

  上官浩男不耐煩道:“要打就打,哪來那麽多廢話!後頭追兵有多少你說我就信麽!”

  其實真的再來三撥追兵遊觀月也不怕,憑慕清晏與他倆的身手,無論如何都能全身而退,奈何他們的目標是進入血沼,那裡頭險惡難測,最好不要在進去前就額外消耗體力。

  那邊廂遊觀月已經喜孜孜的將豔陽刀用軟綢包好,放入身後的背囊前還多摸了幾把——這可是豔陽刀啊,令當年無數教中前輩談之色變的豔陽刀啊!要是能帶回瀚海山脈就好了,一定讓星兒也摸摸。

  蔡昭心道果然如此。

  慕正明去世時四十余歲,而慕清晏現在不過二十出頭。

  慕正明並非年老氣衰而死,也非傷重力竭而亡,而是中毒難救。慕清晏是他親手教養長大的親生子,父子倆內炁全然一致,於是他臨終前將一身內力傳給了兒子。

  慕清晏瞥了一眼女孩,“浩男,觀月,你們把人都宰了,利索些。”說完這話,他便獨自往密林中走去。

  只不過之前慕清晏自身修為未臻成熟,無法全部消融父親的功力為己用,而如今……

  這時,後頭追兵的隆隆馬蹄聲愈發臨近,估摸之不足兩三裡地,蔡昭不由得暗暗焦急。

  慕清晏知道女孩清楚自己問的是什麽,當下兀的向趴在地上喘氣的樊興家伸手一探。樊興家隻覺眼前一花,身旁的蔡昭甚至不及反應,自己就渾身酸麻的被扣住了後頸崇骨穴,隨後一陣天旋地轉,身子騰空而起。

  “好嘞!”上官浩男長臂一展,剛好將飛擲而來的樊興家接住,順手夾在肋下。

  蔡昭看著這幕,眼睛都紅了,既氣自己無能,守不住姑姑的兵器,又氣慕清晏太缺德,故意趁自己氣力不濟時下她面子。

  慕清晏道:“你姑姑走的太早了,你爹娘也太早將豔陽刀給你了,叫你養成了倚賴神兵的習慣。兵械,永遠只能是輔助。好,現在回答我,你是怎麽知道血沼澤的?”

  “觀月,把刀收好。”慕清晏道。

  慕清晏點點頭:“不錯,聶恆城的四大弟子中唯有陳曙知道《紫微心經》的秘密,倘若有關此事,的確非得陳曙出經手不可。”

  便是素愛裝斯文的遊觀月也面露暢意,雙袖微抖,兩手中各握有一柄寒光閃閃的鬼首彎鉤,長聲大笑著殺入駟騏門人馬中。

  遊觀月立刻飛躍過去撿起豔陽刀。

  蔡昭略一猶豫,慕清晏高聲道:“浩男,把人扔了。”

  蔡昭原就知道自己的修為可能略遜慕清晏一籌,隻沒想到分別一年,這家夥內力竟然精進到如此地步,她幾次欲掙脫都不可得,更察覺到他內力中隱有圓熟老辣之意。她忽生一念,回頭道:“是,是你爹…他,他臨終前…”

  蔡昭手腕立時麻痹,差點提不起刀柄。所幸她反應極快,立刻左手甩出銀鏈,如一道光束般抽打過去。慕清晏並不抵擋,順著細細的銀光劈手捏住銀鏈,隨後空中一個鷂子翻身,正是青雲縱中的‘倒懸垂雲’。不等雙足落地,他左手已扣住了蔡昭肩頭傷處,右手順勢削她手腕,豔陽刀徑被拍飛出去,恰好落在遊觀月腳邊。

  蔡昭忍不住幻想,也許慕正明跟自己一樣,並不熱衷於修煉……吧。

  上官浩男一把丟下樊興家,眼中露出興奮之色。

  蔡昭焦急要衝過去,慕清晏斜裡伸臂阻攔,她一急之下抽出腰間的豔陽刀,誰知她還未亮刃,忽見慕清晏右手食指拇指一扣,一枚小小石子激射而出,剛好打中自己的手腕。

  蔡昭並未覺得慕清晏全是靠父親的助力才有今日神功,反而心中大駭——去年北宸老祖祭典後,蔡平春曾私底下對她說過,承受旁人內力並非累數疊加那麽簡單。

  慕清晏左手掌心蘊含著一股雄渾無比的內力,欲露似含,吞吐不定,實是內家武學中至高至妙的境界。

  他還給女兒舉了個例子——譬如在隆冬時分消融一塊巨大的堅冰,非得有相等分量的熱水不可,最後方可冰水交融,渾然一體。倘若兩者修煉的內功不同,便如水油不相融,便是活活用熱油將冰塊化成了水,依舊無法融合。

  樊興家嚇的魂飛魄散,連連呼喊:“別別別,好漢饒命!師妹救命啊啊啊啊啊……”

  “不要不要別扔我說我說!”蔡昭聽著樊興家的慘叫,反身抱住慕清晏的胳膊,“我說就是了——我查看了尹岱秘藏的手劄,距他第一回 察覺到聶恆城功力大增前大約三四個月,陳曙曾帶領大隊人馬來過這兒……”

  “浩男接住。”慕清晏平平出聲,把人丟出去後,又低頭道,“小蔡女俠若不聽話,你就將姓樊的丟給駟騏門。”

  蔡昭咬了下唇:“……自然是地圖上看來的。”

  樊興家連滾帶爬的湊到蔡昭身旁,“你你你不是說跟他分別的和和氣氣,毫無怨懟麽!”

  “……我,覺得是和和氣氣的呀。”蔡昭茫然。

  樊興家氣急敗壞:“他的樣子像是要活吃了你,這是毫無怨懟麽?!”

  蔡昭無話可說,只能深深歎口氣。

  前方傳來陣陣慘叫聲,在上官浩男與遊觀月的圍剿下,駟騏門弟子紛紛橫屍當地,無主的駿馬掙脫韁繩奔馳離去。

  見蔡昭面露不忍之色,樊興家趕緊道:“哎呀別看了,這麽乾是對的。他們見到我們與魔教的人在一處,要是放了活口出去,不定怎麽說我們呢。”

  蔡昭隻好再歎口氣。

  樊興家努力攙起昏迷的宋鬱之,嘴裡喋喋不休:“現在知道武藝高強的好處了吧,早知今日,你當初就該省下逛花市的功夫好好練功!”

  “不是的。”蔡昭十分懊悔,“我應該省下逛花市菜市燈市盂蘭夜市還有文殊普賢觀音地藏菩薩廟會的功夫好好練功的!”

  樊興家:……

  蔡昭忽覺左手一緊,似被什麽扯動。她低頭看去,只見腕上銀鏈被拉成一條直線,遠遠連向站在密林邊緣的青年手中。

  慕清晏冷冷道:“還不跟來。”

  這片幽暗的密林位於廣天門北面,從空中俯瞰,便如一片細麻織成的巨大毛氈,密密麻麻,一望無際;武林自有記載以來,就鮮少有人能穿過這片密林。就像青闕宗背面有高聳入雲的插天峰,魔教背後是茫茫無蹤的瀚海山脈,這片密林也是廣天門北方的天然屏障,使之避免腹背受敵的局面。

  進入這片密林,皎潔的月光陡然微弱起來,頭頂宛如蓋了一層稠密的帷帳,便是身邊人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了。蔡昭定睛一看,發現周遭所有的樹乾都生的細細長長,樹與樹之間又相鄰的異常緊密,頂部的樹枝樹葉相互交纏,豈不像一頂帳子麽。

  蔡昭想點支火把,奈何她被慕清晏用銀鏈牽的緊,腳下略慢一步那狠心鬼就用力扯一下,她隻得跌跌撞撞的跟上去。她身旁一左一右是背著宋鬱之的上官浩男與拖著樊興家的遊觀月,一行六人沉默的向著密林深處疾馳。

  東一轉西一折,也不知走了多久,慕清晏忽然停下腳步,蔡昭的鼻子差點撞上他的背。慕清晏轉過身來,抬臂一指側上方,對上官浩男與遊觀月道:“你們去那兒,讓樊興家給宋鬱之療傷。”

  兩人應命,旋即各扯起宋樊二人高高躍起,蔡昭順著他們騰空的身形仰頭,才發覺頭頂上交互疊壘的樹杈上竟然支著一頂尖尖的青紗帳篷,另有一頂略小些的帳篷支在七八丈遠處的樹杈上。

  蔡昭忽覺左上臂一緊,低頭望去,模糊中只見四根修長霜白的玉骨掐下自己的衣袖,隨即身子一輕,被慕清晏提著躍入那頂略小的帳篷中。

  來到樹上,樹冠上濃密的枝葉被帳篷支架撐開,綿綿的月光穿過青紗緞料透下,紗帳中反倒明亮許多。蔡昭藉著月光看見帳篷底部鋪著數根削出平整剖面的樹乾,其上鋪著柔軟的絨毯,角落中擺放著一個整理整齊的包袱。

  慕清晏進入紗帳後,伸手就按下蔡昭的肩頭,手指去撥她的衣襟,蔡昭漲紅了臉,沉肩提臂,用力向後一個肘擊,慕清晏肩頭微避,掌心貫出內力,單手將女孩的手臂扣在背後,為防她再還擊,索性俯身壓了過去。

  蔡昭臉面朝下被撲倒在絨毯中,背後被青年全副身架籠罩著,猶如咩咩小獸被壓上一座大山,險些有出氣沒進氣。她奮力扭動身子未果,隻覺得身上壓著的男子軀體高大強壯,胸膛堅硬,臂膀有力,直如牢籠般將自己罩在其中。

  慕清晏忽道:“你最好別再動了!”

  蔡昭不解的側過頭,臉頰差點碰到他的嘴唇,兩人鼻尖對鼻尖,頓時氣息可聞。青年輕輕喘熄,呼吸有些急促粗重,白皙的面龐泛出氤氳潮紅,原本冷靜的瞳孔微微擴張,透著古怪的興奮。

  蔡昭到底看過許多葷素不忌話本子,雖然許多細節似懂非懂,但不妨礙她此刻的尷尬與緊張,從臉頰漲紅到耳根直至脖頸。她察覺到身後的軀體堅硬,宛如發燒了般燙熱,她嚇的幾乎要哭出來,急中生智的大聲道:“我知道你是想給我的肩膀裹傷,我自己來,你你你先放開我好不好……”說到最後三個字,幾乎是哀求了。

  慕清晏緊緊盯著女孩的後頸與微微敞開衣衫的肩頭,絨絨可愛的柔嫩肌膚緋紅一片,活似雪□□團沾了層桃瓣粉,纖薄的軀體因為害怕而微微發顫,如受了驚的小奶貓,淚汪汪的的大眼中滿是哀求與可憐。慕清晏胸膛燥熱,既想肆意揉碎這只看似孱弱的狡黠貓咪,又想摟在懷中親憐密愛。

  他死死盯了女孩許久,眼中各種情緒閃過,看的蔡昭又驚又怕,最後青年閉上眼睛平複心緒,睜開眼的同時松開了手掌,“自己把衣襟松開!”

  蔡昭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縮到紗帳角落中。

  慕清晏轉身從包袱中取出藥瓶與絹布,轉回身來時見到女孩哆哆嗦嗦的背向自己解開衣襟,蜷著身子露出穿透箭鏃的肩頭傷口。

  他略含譏諷的微微一笑,“我今日才知道小蔡女俠這麽能屈能伸。”

  “……其實,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一陣擦洗上藥的刺痛後,傷處裹好了,蔡昭小心翼翼的拉上衣襟,將衣帶一根根系好後才敢轉身。紗帳中皎潔的幽光融融如瀉銀,頎長的青年面如冠玉,清冷如水,神情中透著一股漠然,蔡昭忽然想起了剛才的情形——

  上官浩男與遊觀月殺光了所有駟騏門的追兵後,曠野中屍橫片野,血染大地。慕清晏丟過去一個瓷瓶,“將屍首都化了,省的被看出傷處的來歷。”

  一瓶蝕骨天雨下去,幾十具屍首很快融成一大灘彌漫著濃烈腐臭的屍水,樊興家與蔡昭看的幾欲作嘔,便是上官浩男與遊觀月也不自覺的背過身去,唯有慕清晏依舊神色漠然,全無表情的靜靜看著。直到後頭追兵的馬蹄聲近至眼前,他才下令進入密林。

  “我若真要輕薄你,”慕清晏看著女孩系完衣襟上的帶子又開始系袖口的帶子,每個帶結都綁的牢牢的,“……你也抵擋不住。”

  蔡昭粉面一紅,“沒,我沒這個意思,你當然不會亂來的。”

  慕清晏面露譏嘲:“魔教中人的德行能有多高明,小蔡女俠還是想開些的好。”

  蔡昭警惕的抬起頭:“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只是時不時會想慕東烈教主地宮內寢中那金鎖鏈的用處。”

  慕清晏優雅輕慢的盤膝而坐,宛如一尊俊美的玉像,蔡昭卻緊張到口吃,“你你,你多想想令尊,那樣品性高潔……”

  慕清晏道:“我還有一個不擇手段卑劣下作的母親,望你知曉。”

  蔡昭沉下臉來,開始氣凝丹田,預備這瘋子真亂來時拚命。

  看把女孩嚇的差不多了,慕清晏忽轉過話題,“之前我遍查慕正揚的過往,挖出了他年幼流落村野時的一個摯友,那摯友告訴我慕正揚與你姑姑從雪嶺回來後,就打算來這血沼澤,於是我就來了。現在該你說了,你查到些什麽。”

  蔡昭嘴角抽了抽,心想你這解釋委實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不過這瘋子挪開了注意力總是好的,於是她趕緊將在尹岱手劄中看見的秘聞敘述一遍,末了歎道:“也不知慕正揚是怎麽引誘聶恆城練《紫微心經》的,真是好大的本事。”

  慕清晏卻一臉驚異,反問道:“慕蘭越教主的諸多手足不是隱於山野,而是修煉《紫微心經》或死或殘了?”

  “對對。”蔡昭道,“這是尹岱將北宸六派古早的零碎記載收集起來得出的結論。”

  “慕嵩教主的長子也練成了《紫微心經》,然而卻早於其父病故?”慕清晏喃喃疑惑,“可是我讀到的教史中,明明寫著慕憶農的三個兄弟全部死於之後的奪位之爭。”

  蔡昭道:“一開始我也不明白,後來想到不是有‘家醜不可外揚’的說法麽——像我家,祖譜中記載先代那幾位行事出格的‘魔女’時,從來都是語焉不詳雲山霧罩的,不然我也不會知道顧青空居然歸隱在雪嶺了啊。只不過自家不記錄,對家反而會有所記錄嘛。”

  慕清晏猶自疑慮,“慕蘭越的手足傷殘於《紫微心經》也罷了,隱去這段記錄說不定是怕墮了我教威風,可是歪曲慕嵩長子之死又是為了什麽?他既然練成了《紫微心經》,又能有什麽家醜呢,除非……”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若無其事的抬起頭:“還有,在你姑姑拚死誅殺聶恆城之前,尹岱已經知道聶恆城活不久了?他是故意讓你姑姑去拚命的。”

  蔡昭垂下小小肩頭,沮喪道:“是呀。”

  “這老狐狸!”慕清晏罵了一句,隨後瞥了眼前方,譏嘲道,“那你還跟著他外孫東奔西走的?”

  蔡昭無奈:“若不是廣天門出事了,我也沒機會走出九蠡山啊。唉,也不知現在我爹娘怎樣了,他們帶著宋門主去哪兒了。”

  慕清晏冷哼一聲,“放心,若真如適才所聞,你們後頭還有好幾撥追兵,楊鶴影應當是把駟騏門大半人手都用來捉拿你們了,令尊令堂反而安全。”

  他又道:“我原以為楊鶴影只是拿到了宋茂之的把柄,想向廣天門要些好處,如今看來大有玄機。你說說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麽?”

  蔡昭忙將昨夜所見簡單複述一遍,又問道,“黃沙幫的人真是宋茂之殺的麽?還有那個村莊的人,到底是被誰煉成屍傀奴的啊。”

  慕清晏反問道:“楊鶴影手上有蝕骨天雨?”

  蔡昭一愣,“是呀,他說是當年聶恆城死後,北宸六派趁著你教大亂,偷襲幾處分舵時繳獲的。”她看到青年神情冷凝,“……難道,不是這樣?”

  慕清晏緩緩道:“蝕骨天雨乃路成南無意中製成,他深知此物威力極大,傷殘無算,是以從未將蝕骨天雨的方子告訴任何人,也從不將之下放給分舵,就怕教眾用之濫殺無辜。嚴栩說,為了這個,路成南與趙天霸等師兄爭執過許多次。他重傷逃走時,極樂宮尚有上百壇製好的蝕骨天雨,不過我攻殺進去時被聶喆與韓一粟用掉了一大半。如今的蝕骨天雨,已是用一點少一點了。”

  蔡昭驚訝:“那楊鶴影是哪兒弄到蝕骨天雨的?啊……難道,是那個幕後之人?”——會不會是聶喆與那人勾結時送出過幾壇蝕骨天雨,然後那人又給了楊鶴影?

  慕清晏緩緩點頭,“應該是這樣。”

  “那,要不要先去抓楊鶴影來問話?”蔡昭問。

  誰知慕清晏卻道:“不,還是先去血沼澤。”

  蔡昭不解。

  慕清晏道:“你覺得一個垂暮之年的人最怕什麽?”

  蔡昭心想怎麽扯這兒了,但還是回答:“病?老?又病又老?”

  “對。”慕清晏道,“你知道《紫微心經》是門怎樣的功夫麽?”

  “這我哪知道。”

  “據目前流傳下來的說法,《紫微心經》練到登峰造極之時,不但能無敵於天下,還能延年益壽,返老還童。”

  蔡昭驚道:“聶恆城想長生不老?”

  “倒不至於。”慕清晏道,“但是像聶恆城這樣雄心勃勃自視極高之人,人到晚年,無妻無子,往往會對自己一生的成就患得患失。”

  蔡昭小小聲:“差點把你們慕家一鍋端了,我覺得這成就很不低了。”

  慕清晏不去理睬女孩的吐槽,“他會想,除了謀奪慕氏權柄,北宸六派依舊好端端的,天下依舊兩分,似乎他也沒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成就。”

  蔡昭心中一動:“你心中也是這麽想的?”

  慕清晏深深的看她一眼,沒有回答,“這個時候,他若知道有修煉《紫微心經》的法子,很難不動心。剛才你問‘慕正揚究竟是怎麽引誘聶恆城練《紫微心經》的’——我猜就是這個緣故。”

  蔡昭歪頭想了想:“有道理,接著說《紫微心經》吧。”

  慕清晏:“籠統來說,《紫微心經》共有三重天,每衝破一道關卡,內力便能翻倍劇增。然而它最邪門的地方也在此處,這三重天必須一氣呵成,一關既破,立刻就要衝擊下一關,不能中斷暫歇,否則立遭反噬。”

  “意思就是,你別想著練成第一二重天后就心滿意足了,必須繼續修煉下去,直至大功告成。不像別的心法功夫,當修煉遇到阻時可暫停休養,《紫微心經》只有兩個結果,要麽一氣通關練成,要麽暴斃在半途,沒有第三條出路。”

  “我們在雪嶺遇到段九修時得知,修煉《紫微心經》第一重天須得雪麟龍獸的涎液為引。從路成南的遺言得知,聶恆城已經修煉《紫微心經》到最後一關了,彼時他需要的是紫玉金葵。那麽《紫微心經》的第二重天呢,需要什麽珍奇之物為輔?”

  蔡昭聽出眉目了,“你的意思,修煉第二重天的關鍵在這血沼之中?”

  慕清晏微微頷首:“聶恆城老謀深算,若不能確保三道關卡都能修習,怎肯輕易涉入?慕清晏先取到了雪鱗龍獸的涎液,不知尋了什麽借口送到聶恆城跟前,而紫玉金葵本就是神教寶物,只有這血沼澤……

  “不論血沼澤中有什麽,聶恆城起初肯定沒有,不然不會派陳曙過來了。”蔡昭接口。

  慕清晏一點頭,再道,“如今那幕後之人也想練《紫微心經》,雪鱗龍獸的涎液萬年不化,興許還能從金保輝這等老家族中弄到,另兩件卻不可得了。呂逢春與於惠因都無法說出那幕後之人的身份,估計楊鶴影也沒好到哪裡去,還不如查查這片血沼,除了我們外還有誰進來過尋寶。”

  蔡小昭用力點頭。

  “今夜我們養精蓄銳,明日一早就向密林深處進發——你想查出那幕後之人吧?”

  蔡小昭繼續用力點頭。

  “現在你躺下,好好歇息。餓不餓?可以先用些乾糧。現在沒有雞湯,沒有餛飩,閉上眼睛睡覺!”

  另一邊的大紗帳中。

  遊觀月不知從哪兒掏出本詩集來,裝模作樣的念念有詞。

  上官浩男側臥在鋪蓋上,一手單手撐頭,一手用青草逗弄面前兔籠中的野兔。

  樊興家一面給昏迷的宋鬱之下銀針,一面衝著被枝葉遮擋住的對面小紗帳不停張望,憂心忡忡道,“你們說,我師妹不會有事吧。”

  遊觀月輕哼一聲,不予置評。

  “你們教主看來脾氣不大好,不過當年他在九蠡山上時脾氣就不好。”樊興家很是憂愁,“昭昭師妹說,她跟你們教主是好聚好散的,希望慕教主別太難為她了,唉,這一年來她過的也不容易,更別說當年挨的戒鞭了……”

  上官浩男忽然出聲:“小兄弟,你開葷了沒有?”

  樊興家一愣:“什麽開葷。”

  上官浩男坐起身來,將活蹦亂跳的兔籠推開些,臉上似笑非笑:“就是說,你睡過婆娘沒有。”

  樊興家臉刷的紅了,“我……我尚未娶妻。”

  “開不開葷與娶不娶妻其實乾系不大,小兄弟還是嫩啊。”上官浩男笑起來。

  遊觀月皺眉:“胡說什麽呢,別張嘴就是下三路。”

  “去去去,你個假模假式的慫貨。”上官浩男趕蒼蠅般揮手,轉頭和善的拍著樊興家的肩頭,“聽老哥教你,天底下男女之間的恩怨糾葛,九成以上是床頭打架床尾和的。”

  樊興家眼神驚恐,堅決否認:“……他們不是夫妻,這裡也沒有床!”

  “果然是個童男子,什麽都不懂。”上官浩男嘖嘖出聲。

  樊興家忍不住道:“上官前輩請莫要太過武斷了。”

  上官浩男得意洋洋:“我家有三位溫柔體貼的嬌妻,我還能不知道?”

  “他還打算娶第四位呢。”遊觀月哼哼唧唧。

  樊興家徹底無語,他在驚恐與憂慮中半睡半醒的躺了一夜,次日清晨下樹,稍事梳洗後回來,赫然看見他親愛的小師妹頂著一對黑眼圈,打著哈欠,神情疲倦。樊興家一聲哀嚎:“師妹,你你沒事吧……”

  蔡昭奇道:“五師兄你也做惡夢啦。”

  大約是疲憊過度,加之某魔頭就睡在與自己一臂之隔的鋪蓋中,蔡昭昨夜一宿未安枕。

  睡夢中慕清晏的臉一直在她眼前晃來晃去,一忽兒惡狠狠的說‘你對我這樣狠心還想我煮餛飩給你吃,做夢吧’,一忽兒又冷笑‘你如今知道與我一刀兩斷的惡果了吧,你這輩子都休想吃到我做的餛飩啦’……都什麽跟什麽啊。

  “三師兄好些了麽?”蔡昭問道。

  樊興家左看右看,見慕清晏不在,另兩個魔教大頭目又去洗漱了,便大著膽子道:“師妹你上來自己看。”

  蔡昭也有此意,於是拎著樊興家躍上大紗帳。

  宋鬱之靜靜平躺在鋪蓋中,蒼白的面龐隱隱泛著青氣。

  樊興家從懷中取出一團帕子遞給蔡昭,“這就是三師兄中的暗器,他趁自己還清醒時拔下後收在了袖袋中。暗器上的藥性還沒過,昨夜我以銀針給三師兄渡了毒,還用了萬流清毒散,估摸著再有兩三個時辰能醒了。”

  蔡昭拿出裹在帕子裡頭的暗器細看,發現只是尋常的柳葉細鏢,狹小輕薄,略奇特的是鏢身表面粗糙異常,甚至有意刻了許多蜿蜒的細槽。

  “是為了在暗器上多沾些藥物吧。”她猜度。

  “對對對。”樊興家大是讚同,“你再來看這兒。”他吃力的抬起宋鬱之的肩背,將繃帶下的傷處露給蔡昭看,“你覺不覺得三師兄的傷口很古怪?”

  蔡昭湊過去看了半天,“咦,這傷口很淺呐,隻破了些皮,這是怎麽回事,昨夜三師兄中暗器時你瞧見了麽?”

  “沒有。我在看宋掌門以一敵三呢。師妹你呢?”宋鬱之跟人過招,樊興家從小到大沒看過一百場也看了九十九場,宋時俊這等級別的武林大佬生死搏殺才難得一見呢。

  蔡昭道:“我也沒有,我在到處看逃生途徑,轉回頭時就看見三師兄軟軟倒地了,我都不知道他的傷口這麽淺呢。”

  樊興家:“師妹我問你,射人暗器是深的好還是淺的好。”

  “廢話,自然是深的好,越入肉入骨越好。”

  “那這人為何不射深些,是不喜歡嗎?”

  “當然是這人力有不逮,修為不足,還有三師兄躲閃的也快。”蔡昭不假思索。

  樊興家追問:“既然修為不足那又怎麽能射中三師兄?是昨夜場中別人不知道發暗器,還是三師兄的聽風辨位沒練到位?”

  蔡昭想了想,“我知道五師兄的意思了——你是說,這人很熟悉三師兄的功夫,他在一旁暗暗觀察,估摸到當時三師兄下一招會用什麽身法,然後趁機射出暗器。”

  她更疑惑了,“可是昨夜廣天門中,應該只有我們三個青闕宗的人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你不是我——三師兄中鏢時,你我還一起縮在暗處呢。”樊興家聳聳肩,“還有這鏢毒也很講究。不是見血封喉的劇毒,而是一種能瞬時麻痹全身的古怪毒物,總之我沒見過。”

  “傷口這麽淺,就算是劇毒三師兄也能及時封閉丹田,之後慢慢解毒調養就是,當場全身麻痹才要命吧。”

  兩人正商量著,蔡昭忽覺樹下有動靜,連忙一腳將樊興家踹下樹,自己隨後跟上。樊興家差點摔了個狗啃泥,起身時正看見遊觀月與上官浩男兩人似笑非笑的站在一旁。

  “樊少俠這是帶著昭昭姑娘去探望了宋三公子啊。”

  “人家是嫡親師兄妹嘛,總是放心不下的。”陰陽怪氣的腔調。

  “師兄妹還有嫡親與外道之分麽。”

  “會談婚論嫁的就是嫡親師兄妹,不談婚論嫁的就是外道師兄妹了。”

  “胡說八道!”

  說話間,慕清晏不知從何處走來,步履矯健,衣袂翻飛,背後掛了一個碩大的包袱。

  他衝著四人道:“血沼這等地方人多亦無用,今日就由我和昭昭進去,你們在此等待。觀月,待會兒傳信給外頭的弟子,讓嚴栩速速將所有關於第六代教主慕嵩及其諸子的卷宗密冊都給我送來。浩男,今日日落之時我若還未回還,你就讓烈火營的弟子過來焚燒密林。”

  “啊?”蔡昭頓時清醒,“你要放火燒林?”

  慕清晏右手一攤,將手中的油紙包塞給蔡昭,順著食物的香氣,樊興家看見竟是一套滾熱噴香的面餅夾肉。一旁的遊觀月與上官浩男恭敬的奉上豔陽刀與那籠野兔。慕清晏接過,拉上蔡昭轉身就走。

  遊觀月望著遠去的兩人背影,喃喃道:“所以,教主大清早買吃的去了?”因怕暴露蹤跡,他們昨日一整天都沒在林中生過火。

  上官浩男搖著頭,“完了,看來昨夜無風無浪。”
    遊觀月耳朵一動,微不可查的湊近些,“你怎麽知道?”

  上官浩男心想可不能在背後議論教主大人的床幃之事,要被押上祭仙台處刑的。於是他邪笑著耍賴,“我不知道啊,不過星兒一定知道,你去問她嘛。”

  ——男人嘛,要是陰陽和諧了,應該紅光滿面眉目舒展才對,怎會出去買個面餅夾肉跟火並了北宸六派一樣,眉宇陰鬱,滿是冰渣。

  遊觀月:“呸,不說就不說。”

  周圍的風景愈發詭異了。

  之前的樹林雖說過分綿密,好歹還是正常的植被模樣,然而往林地深處走了一個多時辰後,蔡昭發現腳下的土壤越來越濕軟,周遭的樹乾也越來越扭曲細弱,到後來索性退化成彎彎曲曲的藤蔓,幾根甚至十幾根纏成一株,株與株之間亦是牽絲扳藤,阻攔去路。

  更心驚的是,這裡的土壤是紅色的,藤蔓也是紅色的,且愈往深處,色澤愈發濃厚。

  為免摸不到回去的路,慕清晏在進血沼前就從包袱中取出一大捆極長的金絲細線,一頭系在目所能及的最後一棵正常樹乾上,另一頭他挽在臂上慢慢放出。

  “昨日你們就是靠這個法子出去的?”蔡昭盯著那細細的金絲繩索。

  慕清晏道:“昨日準備的繩索還不夠長,今日的差不多夠了。等繩索用盡你我若還走不出血沼,就原路返回。”

  蔡昭心下默默,心想以慕清晏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居然會謹慎到用繩索自救,可見昨日他們三人遇到何等的凶險。

  又走了一陣,蔡昭覺得腳下吃力,行走時只要自己腳掌落地時間稍長,甚至提腳略慢些,就有陷入泥沼之虞。

  “原來這就是血沼澤。”蔡昭看看自己靴底,上頭沾滿了粘稠的深紅色泥漿,再看看周圍,一株株深紅色的藤樁愈發形態詭異,扭曲蜿蜒,還有圍繞著藤蔓盛開的小小花簇,狀似蘭花,但花葉皆是詭異的赤色。

  “這藤蔓居然喧賓奪主了。”她湊近了細看,“天下的藤蔓大多是依附樹木而生,可這裡的藤蔓竟將原本的樹乾盡數吃空,自己取而代之了。”

  她正要伸手去摸卻被慕清晏阻止,還遞來一副皮革手套。

  “別碰這裡的任何東西。”他道,“你看著。”說著,他從籠中取出一隻野兔,向著一處綿密的藤網中丟去。

  詭異驚愕的一幕出現了,原本緊緊纏繞的藤蔓竟似活的一般扭動起來,將那隻活蹦亂跳的野兔纏在其中。這隻野兔頗是健壯活泛,它四肢用力蹬躂,便是尋常成人的手臂都未必控的住,誰知沒等蔡昭錯個眼,這野兔就一動不動了。

  蔡昭大奇,再度湊近去看,只見藤蔓上附著細細的透明粘液,通過細小的藤刺扎入野兔皮肉中。這時,緊緊交纏的藤蔓各處的節眼處滲出一層深紅色的血色膿液,開始緩慢腐蝕野兔——然而此時野兔還活著,後半截身子已露出森森腿骨了,它的眼珠還在轉動。

  蔡昭曾在雪嶺中見過巨大的蟒蛇,知道世間有一種生物會活著將獵物吞入腹中,絞碎其筋骨,然後用腹中酸液慢慢將獵物腐蝕乾淨。

  如今差不多做法的一幕,毫無遮擋的展現在蔡昭眼前——她一陣惡心。

  慕清晏瞥她一眼,旋即指尖彈出一粒石子,砰的擊碎野兔腦袋。

  蔡昭刷白著臉側過頭,強自鎮定:“聽說滇南地帶就有能吞噬活物的花草藤木,沒想到這裡也有。”

  “接著往前走吧。”慕清晏簡短道。

  蔡昭抬起滿是黏土的靴子,經過那株藤蔓時她心中忽掠過一事,腳下一滯。

  慕清晏問她怎麽了,蔡昭喃喃道:“……我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慕清晏問是什麽事,蔡昭一本正經:“關於如何在沼澤地帶嫁接桃花樹的若乾辦法。”

  慕清晏俊面不悅,冷哼:“當面撒謊!”拂袖而去。

  蔡昭心虛的紅了臉,趕緊跟上。

  環境愈發潮濕了,周圍霧氣蒙蒙,竟連前後十來步開外的情形都看不清了,這還是在白天,若是夜晚,情形實不敢設想。

  慕清晏見女孩累的輕輕喘氣,提起豔陽刀刷刷砍倒三四株藤蔓。離開根莖的藤蔓劇烈扭動,仿佛有生命一般疼痛痙攣,藤皮上疙瘩眼暴張收縮,藤條上的關節甚至發出如同磨牙的咯吱之聲,看的蔡昭觸目驚心。

  慕清晏毫無感情的將這些藤蔓踢到一處,橫七豎八的鋪在沼澤上,再將革質包袱皮展開鋪好,拉著女孩坐下歇息。

  “地上的土壤越來越濕了,我應該是在一直往前走的。”蔡昭喝了點水,暗暗給自己鼓勁,“……不過,我怎麽覺得這裡有點眼熟呢?”

  慕清晏疑惑:“莫非這裡排布著落英谷的陣法?”

  “要是落英谷的陣法我早認出來了。”

  “那就是青闕宗的陣法了。”

  蔡昭忍不住為自己辯解:“我在宗門雖然三天兩頭的摸魚,但也不至於連自家門派的陣法也認不出。”

  慕清晏輕笑一下,“先別想了,就算有陣法也不會布置在這麽外圍之處。再往前走一段,你就知道什麽叫真正的血沼澤了——我們昨日就走到那一處。”他指著前方。

  蔡昭笑道:“難為你們還能原路摸回去。”

  “我們沒摸回去,昨日兜兜轉轉直到日落時分,我們全然迷路了。”慕清晏抬頭望去,“最後隻好躍上藤蔓,從上頭直線回去。”

  蔡昭哎呀一聲,“我怎麽沒想到,那我們現在也可以從上頭進入血沼中心啊。”

  慕清晏看她一眼,“你自己上去看看。”

  兩人旋即騰空躍起,扶著藤蔓梢頭向上看去,蔡昭頓時大失所望。

  且不說這藤蔓十分高大,處處都滲著可能含毒的粘液,可恨的是藤蔓最頂端的末梢還生了一叢叢高逾人身細如毛絮的蕊絲。這種像蒲公英一樣一吹就擺動的細韌毛蕊,輕功再好也站不上去,偏又遮擋了視線。

  “這蕊絲毒性不弱。”慕清晏拎著蔡昭躍下藤梢,掀起自己的衣袖給她看,白皙結實的小臂上是一道道像被腐蝕出來的血痕。

  “昨日我們三個為了出去,撕下衣裳下擺將頭臉蓋好,拚著沾上這蕊絲,向著南面曠野的方向不管不顧的一路直線躍過去。我有青雲縱護著還好些,遊觀月與上官浩男都受傷不輕——昨夜遇到你們的時候,我們剛剛療傷更衣完畢。”

  蔡昭恍然:“難怪你今天沒讓他們兩個跟來。”她頑皮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慕老板挺體恤手下夥計的嘛。”

  慕清晏面無表情:“他們來了也沒用,憑添累贅罷了。”

  歇息片刻,兩人再度啟程,然而前方的濃霧開始隱隱透出猩紅之色了。

  慕清晏:“前方開始就是瘴氣了,聞久了容易暈眩麻痹,最好嘴裡含一顆辟毒的丹藥。”他低頭,“你們落英谷的清心丹聞名天下,小蔡女俠拿兩粒出來吧。”

  蔡昭一陣尷尬:“我,我沒帶。”

  “嗯?”慕清晏嘴角譏嘲:“全無準備就敢進入血沼?小蔡女俠真是藝高人膽大。”

  蔡昭磕巴了,“出出出門時沒帶,但我會配的。本來以為廣天門的事很快了結,到時候我慢慢準備一應所需,誰知道會這麽倒霉,跟我爹娘話都沒說兩句就被一路追殺進血沼啊!”

  慕清晏眼中隱隱含笑,嘴上卻道,“我早說了,跟著宋鬱之能有什麽好事了。”

  蔡昭心想我跟著你沒遇上多少好事,背上的鞭痕一道沒褪呢,正暗暗吐槽著,不妨唇瓣被塞進一顆清香撲鼻的藥丸。她舔舔舌尖的丹藥,“怎麽是甜的,像糖丸呢。”

  “再甜也別咽下去了。”慕清晏收回手指,轉身向前走去。

  蔡昭望著前方慕清晏修長的背影,嘴裡甜甜的,是她從小喜歡的桃果味。她忍不住笑彎了眼,隨即又生悵然。

  兩人繼續向前行進,慕清晏拿出第四卷 金絲細索,將兩股繩索末端綁牢後,他道:“這是最後一捆了,屆時若還是走不出去,咱們就回去。”

  蔡昭認真的點點頭。

  此刻,他們周遭是詭異的深粉色霧瘴,腳下的土壤是近乎流動的泥漿,隱隱蘊含著一股下墜引力,宛如地下蘊藏著一口無底深淵,想將陷入沼澤的活物盡數吞沒。

  適才慕清晏陸續放出兩隻活蹦亂跳的野兔,都沒跑出多遠就活活陷進沼澤中,虧得慕蔡二人輕功卓絕,足尖一踮泥沼即躍開。

  天色漸暗,連帶血沼中的光線也愈發昏暗,慕清晏第五回 砍倒藤蔓植株時,蔡昭拿出一枚夜明珠掛在自己右手腕上照明,眼見砍斷的藤蔓一落地就開始緩慢下沉,他們也只能在藤蔓徹底沉沒前稍稍立腳歇息。

  “我還是覺得這裡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蔡昭苦苦思索。

  慕清晏看著自己手臂上只剩兩三圈的細索,“你別想了,歇口氣我們就回去。”

  蔡昭抬起小臉:“慕清晏,我們是不是陷進血沼迷陣中了。”

  慕清晏:“你知道我這四捆細繩全部拉直了有多長麽?若是我們始終是直線往前走的,此刻早該走出血沼了。”

  蔡昭默了,“……所以我們的確是被引著繞路了,可我全然沒察覺。”

  慕清晏淡淡道:“還是等烈火營的人來放火燒林吧,任它天地間鬼斧神工,待一把火燒乾淨了,我看還能有什麽花頭。”

  蔡昭微笑:“要是把修煉《紫微心經》第二重天的關鍵給燒了怎麽辦?”

  “燒了就燒了,反正我又不打算練那勞什子。”

  蔡昭先笑後歎,落英谷一脈大多對植被天然有親近之意,她輕輕道:“血沼雖然詭異,可外頭一圈的林子卻可惜了,能長這麽大片這麽茂密不容易,最後要一把火燒了,唉,我本來以為你叔父都能找到裡頭的秘密,我們也能找到的……”

  “你真是可惜外圈的密林麽,莫不是在可惜廣天門的北面以後沒有屏障了?”

  不得不說慕清晏思路清奇與眾不同,蔡昭正要回懟,忽的心頭一動:“我剛才說了什麽?”

  慕清晏嘴角一歪:“你說,‘原本以為我們也能找到的’。”

  “不不,不是這句,前面一句。”

  慕清晏見女孩面色凝重,也嚴肅起來:“你還說,連我叔父都能找到裡頭的秘密……”

  蔡昭輕輕顫唞,夜明珠的微光下,她的瞳仁微微擴大:“二十年前,你叔父不是一個人來血沼的吧。”

  “嗯,十有八九是和你姑姑一道來的,這又如何。”

  “所以,找到血沼秘密的不是你叔父,而是我姑姑。”蔡昭轉回身,再度環顧四周,“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什麽覺得這裡眼熟了……”

  慕清晏正要發問,卻見蔡昭面色驚恐的大喊起來:“糟了!咱們趕緊原路返還,這裡是陷阱,我們中陷阱了!快走快走!”

  慕清晏神色一緊,當下拉住女孩順著金絲細索的方向回去,誰知兩人的足尖剛點到回程的路徑上,就如觸發了什麽機關一般,原本近乎凝滯的血色泥沼忽然劇烈動靜起來,身後本在緩緩下沉的藤蔓枝條瞬間被吞沒,猶如腥稠的血海翻起波浪。

  蔡昭一腳踩進泥沼,尖叫起來:“泥沼中有東西在咬我腳!”

  慕清晏連忙劈斷一根粗藤,把女孩拉了上去,“我們上樹!”騰空時,正好看見女孩皮靴上咬著一條極醜陋可怖的血色無眼肉蟲。

  蔡昭惡心的恨不能把靴子扔了,慕清晏迅速當空一刀,斬斷肉蟲。

  兩人幾次在藤蔓上點足,剛飛躍至半空,四面八方射來滴落著腥臭粘液的藤蔓,慕清晏連忙將豔陽刀交給女孩,自己從背後抽出‘拂盈’。蔡昭知道‘拂盈’講究的是以柔克剛,並不以剛猛鋒銳見長,於是她盡快出刀,拚命多劈砍藤條。

  金銀兩色光澤在昏暗的藤網中四處劈刺,仿佛一線曙光急欲掙脫出十八層地獄。

  蔡昭剛靠上樹梢,不等歇口氣,側眼見到七八隻五彩斑斕的蠍子無聲的順著枝條躡了過來,尾部猩紅的毒針堪堪要戳向自己的手臂,她連忙回刀一揮,眾蠍頓時一刀兩斷,然而蠍屍飛濺起黃黃綠綠的汁水,瞬間燒穿蔡昭的衣袖,滲入皮膚。

  蔡昭一聲痛呼。

  “你怎麽了!”慕清晏一把扯過女孩,只見雪白的手臂上被燒出了一長串黝黑的血泡。

  蔡昭越過慕清晏的肩頭,看見十來隻形象猙獰的花甲蜘蛛垂著蛛絲緩緩下來,連忙揮刀同時大喊,“先別管我了,咱們要趕緊出去!”

  慕清晏拎著蔡昭躍下滕梢,“砍幾株藤蔓當筏子!找粗點的!”

  蔡昭會意,於是兩人一面躲避各種毒蟲毒藤,一面拚命劈砍粗壯藤蔓。

  一道金紅色光芒閃過,蔡昭瞅準了一株數根粗藤纏成的植株砍下,粗藤如麻花般散開,裡頭露出來一件大物,蔡昭原以為是樹乾,定睛一看卻是一張腫脹溼潤的人臉,面部肌肉僵硬,兩隻空洞的眼珠似乎盯著自己。一根血色細藤從他的太陽穴鑽入,又從頭頂伸出,仿佛在吸食他的腦漿。

  ——這是一具被血沼‘吃’進去的人類屍體。

  “啊啊啊……!”蔡昭忍耐不住尖叫起來。

  慕清晏回身一劍劈開剩余的藤蔓,讓那屍體直直落入泥沼。

  “當心你身後!”蔡昭衝著他背後驚恐大叫,同時咬牙揮刀過去。

  一株藤蔓在慕清晏身後悄無聲息的散開,露出原本包裹在裡面的半具慘白泛綠的人身——他張著大嘴,臉上兩個腐爛發黑的血洞,眼珠已不知哪裡去了,隻余一根細細的血藤鑽在眼眶中,從嘴部探出。

  散開的藤條則從上下幾個方面‘遊動’過來,蔡昭強忍著害怕與惡心,迅速絞斷這些活物般的藤條。這不是唯一一株‘聰明’的藤蔓,四周的藤蔓全都嘩啦啦動彈起來,紛紛散開合抱的形態,落下腐蝕程度不一的人·獣屍身,然後扭動著向兩人攻擊。

  兩人一面抵擋,一面奮力向來路方向奔去。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水銀般的劍光一陣閃動,慕清晏利索的劃斷數條追纏上來的手腕粗的藤條。

  “這是落英谷的陣法……”

  “你剛才還說不是!”

  “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是,但是以前是!”蔡昭既不敢落足在泥沼上,隻好去踩掉下來的屍身與藤條,全身沾滿了藤條粘液和血色泥漿。

  “這是落英谷以前的陣法!我從沒見過真的,只在書上讀到過!”

  兩人一路疾馳,金絲細索不知何時也斷了,慕清晏不住回身劈砍,兩人不知奔逃過了多久,漸漸感到腳下的泥沼開始變‘硬’了。蔡昭一腳踏實,見周圍的霧氣也變淡至半透明狀,便一把拽住慕清晏,“這裡差不多了!”

  慕清晏止步,果然見後面不再有藤蔓追來,甚至一旁還有塊露出地面的大石。他長長出了口氣,一面低頭拉蔡昭的手臂查看傷勢,一面道,“你給我把事情說清楚!”

  蔡昭順勢與他一起坐在大石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我們落英谷兩百年來都沒怎麽興旺過,柿子撿軟的捏,你們魔教也不是吃素的啊。那我們靠什麽自保,當然是靠陣法啊!讓來襲者有來無回,不敢再來造次。不過再好的陣法也頂不住一直用一直用啊,遲早會叫冤家對頭破解出來的……哎喲你輕點!”

  慕清晏拿了把小銀刀挑破女孩手臂上的紅黑血泡,正給她擠著黑血,橫了她一眼,“還有力氣叫喚,可見傷勢不重。”

  “我剛才說哪兒了,哦對,不能一直用同樣的陣法……”蔡昭道,“是以我們落英谷每隔一兩代或數十年,就會在陣法關鍵處稍加增減,好迷惑敵人。不過最近這二三十年,落英谷的陣法變動的比較厲害。”

  慕清晏抬起清俊的面龐,“這是為何?”

  蔡昭吐槽:“還不是你曾祖父栽培的好養子,聶老大雄心勃勃積極進取,每日都想著如何剪滅六派一統天下呢。”

  慕清晏作勢欲咬女孩粉臂,蔡昭驚呼一聲,極力正經肅穆:“你放尊重些,我們已經說好了以後要各自天涯的,你再敢輕薄我我就……啊!”

  慕清晏啪的拍在她手背上,然後含住挑破的黑紅血泡處,緩緩吮xī起來。

  蔡昭覺得手臂酥麻麻的,臉都紅了,“慕教主真是俠肝義膽……”

  慕清晏吐掉膿血,又給自己與女孩各服了一粒解毒丹,才道:“我不會說出去的,你也可以當做無事發生。”

  “我還是繼續說吧。”蔡昭摸摸自己燙紅的臉蛋,“頭一回陣法變動是在二十多年前,先叔祖父蔡長風大俠見兄嫂皆亡故,侄兒侄女又被周老莊主接走了,落英谷空空如也,無人看顧,於是將他在江湖上學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股腦兒加進了祖傳陣法中。威力大不大我不知道,但變動甚大,數年後我姑姑爹爹回家時差點進不去大門。”

  “第二回 陣法變動是在十幾年前,我姑姑誅殺聶恆城後經脈盡廢,我娘知道聶氏子弟必會尋仇,便將我外祖父畢生所研精要與落英谷陣法結合……”

  “你說了半天。”慕清晏道,“意思是,現在的落英谷陣法與你叔祖父變動前的落英谷陣法已經大相徑庭了?”

  “對!”蔡昭一口應下,“所以我才說從沒見過真的,只在一本老書上讀到過,因為落英谷現在的陣法跟之前完全兩樣了啊。”

  慕清晏站起身環顧四周,“這陣法是多久以前的?”

  蔡昭想了想,“那本老書是一甲子前的,陣法的話,前後波動二十年上下吧。”

  慕清晏道:“你姑姑十一二歲才父母雙亡,所以她親眼見過變動前的陣法,因此早早察覺到血沼深處的凶險,更順順當當領著慕正揚找到了修煉第二重天的秘密。”

  蔡昭沉默片刻,“我覺得姑姑並不知道血沼中的秘密與雪鱗龍獸的涎液,都是用來修煉《紫微心經》的。慕正揚連聶恆城都能騙過,何況我姑姑。”

  “是呀,慕正揚此人,真乃心計詭譎的一代梟雄。”

  “……別耽擱了,我們還是接著探路吧,不然等到日落你的部眾就要放火焚林了。”蔡昭拍拍衣裳站了起來。

  “好。”慕清晏扶起有些腳步虛浮的女孩,兩人堅定的往前走去。

  “太陽落山了嗎?”

  “沒有。”

  “天色看來很暗了。”

  “那是因為雲層厚,擋住了陽光,日頭還在半空呢。”

  “小兄弟你說呢?”

  “……我去看看三師兄有沒有口渴。”

  “我想吃燒鵝了。”

  “太陽還沒落山呢。”

  “這套陣法雖老,但是狠辣又管用。”蔡昭舉著夜明珠,在淡霧重重的安靜藤林中穿梭,“它會通過霧氣,土壤,水流,樹木等物,讓闖入者覺得自己一直在向前方深入,並未走錯方向。其實,闖入者們已被一步步誘入岔路,那裡有的是凶險陷阱在等他們。”

  慕清晏跟在側後方戒備,“所以說,之前霧氣漸濃時時我們就中計了。”

  “對。”

  蔡昭拉著慕清晏的衣袖,小心查看路徑,嘴裡念念有詞‘艮三,兌四,坎缺二’雲雲,兩人又走了大約半個時辰,眼前豁然開朗。放眼望去,竟是一大片屋舍儼然的村落。

  抬頭一看,只見無數根藤條在上方交織出一片漫漫茫茫的穹頂。

  蔡昭遙遙一數,這片被包裹在藤林中央的村落大約有五六十座聯排房舍,每幢都像南方的竹角樓般搭上兩三層。蔡昭算算,覺得這裡大致可容納三四百人。

  村落很安靜,靜謐的仿佛只有慕清晏與蔡昭兩個人。可是三四百人的村落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這麽安靜,靜的近乎詭異了。

  “你覺不覺得這裡的屋子特別……”蔡昭斟酌言辭,“特別袖珍。”

  慕清晏微微一笑,“昭昭這兩個字用的甚妙。”

  周遭的房舍不但低矮,連裡面的桌椅床榻都比尋常尺寸要小一圈。

  蔡昭道:“我聽說長年數代居住在沼澤的人,身形往往會比較矮小。”

  兩人沿著光線黯淡的村舍小路漫步,發現四周屋舍樓房破敗,仿佛許久不曾住人了,微有風吹時,藤木頂棚簌簌作響。適才那片血沼何其凶險可怖,這裡卻既寧靜又蕭索,藤條交織的穹頂透下銀白色的光線,宛如進入月下夢境。

  然而算算時辰,此刻分明還沒天黑。

  “那棟屋舍看來比較整齊。”慕清晏個子高,視線掠過低矮的成片房舍,一眼看見前方有座屋頂栽著小花的藤木小樓。

  兩人連忙過去,結果裡頭依舊空空如,不過灶頭是熱的,柴薪微有火苗,床榻座椅也很乾淨整潔。

  蔡昭大喜:“這裡是住了人的,可是人都去哪兒了呢?”

  慕清晏皺眉:“是不是看見我們來了,他們就躲起來了?咱們再去別的地方找找……”

  ——“你們來啦。”

  一個緩慢衰老的老婦聲音在背後響起,兩人毫無察覺,蔡昭當場被驚出一身冷汗,慕清晏劍出如風,弗盈的劍尖堪堪停在那老婦咽喉前半寸。

  老婦身形矮小,比蔡昭還矮了一個半頭。她身著粗布麻衣,頭戴藤釵,背著個裝滿野菜與菌菇的兜籮,臉上和手腳上都有淡淡的青色蘚痕,相貌年歲十分模糊。

  她身後還跟著七八個跟她差不多打扮的老年男女,他們小小的赤足落在柔軟的土壤上,竟是悄無聲息。

  雖被利劍指著咽喉,那老婦卻一點也不慌張,她先看了看慕清晏的臉,裂開缺牙的嘴笑了笑,再上上下下的打量蔡昭,最後落在她那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上,露出欣喜之色。

  “你們姓蔡,還是姓楊?”老婦問道,“哦我忘了,你們外頭大多是跟從父親姓氏的,那你們一定姓楊了。”

  她身後一個矮小的老人插嘴,“阿姊忘了,他們落英谷也有從母姓的。”

  蔡昭撥開慕清晏的劍,激動的問道:“你,你見過和他一樣的臉,但是那人側頸處有鳶尾花的血色烙印,對嗎?”

  老婦點點頭:“還有和你一樣的眼睛,我也見過。”

  蔡昭心頭一喜。

  慕清晏依舊沉著臉:“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老婦指著兩邊的門柱,“這是小殊姑娘給我刻的對聯。”

  蔡昭趕忙扭頭去看,上聯是‘月圓人不知’,下聯是‘日落鬼不覺’,橫批是‘無天無地,我自逍遙’,利器刻入木匾的筆跡灑落乾淨,那股瀟灑之意幾乎透木而出。

  “是她的筆跡嗎?”慕清晏低聲問。

  蔡昭連連點頭,“是的,我從小看到大的,不會錯。”

  慕清晏忍不住抬頭問:“敢問老婆婆,你們知道我們要來?”

  “不知道呀。”老婦微笑,“有人來就來,沒人來就沒人來。能摸進這裡的就是我們的客人,摸到其他地方去的,就是沼中藤蔓的肥料。”

  這話語氣溫柔緩慢,其中含義卻叫蔡昭忍不住一抖。

  “那個側頸有鳶尾花烙印的人,說他姓楊?”慕清晏收回弗盈。

  老婦道是,慕清晏還待再問,蔡昭連忙打斷他,“你先別說了,我有要緊事!”

  她堆起可愛的笑容,懇求道:“老婆婆啊,你能不能派人去南面的外圍密林報個信,要是落日前我們不回去,有人就要放火燒林啦!”

  老婦一愣,然後她與她身後的人全都哈哈呵呵笑了起來。

  “你們兄妹和你們爹娘還真是一個樣!”老婦笑的前仰後伏,“當初楊公子也在外圍林子裡埋了許多火藥,還點了長長的引信。小殊姑娘找到我們,頭一件事就是叫我們趕緊去將引信滅了,哈哈哈哈…好好,阿弟,你帶兩個人過去吧…”

  蔡昭本來想帶路,被老婦攔住了,“放心吧,這片林子和沼澤的每一個角落,我們都像清楚自己的手指腳趾一樣。”

  老婦又道,“我知道你們有很多話想問,先進屋去飲些甘草露吧。”

  “好好……”

  “這個不急。”這次輪到慕清晏把蔡昭推開了,“有件事要先說清楚。”

  “我和她不是兄妹。”

  “太陽落山了嗎?”

  “沒有。”

  “天色好像更暗了。”

  “金烏西垂,陽光不夠亮堂了嘛,但依舊沒有落日。”

  “小兄弟你說呢?”

  “……我去看看三師兄要不要如廁。”

  “我想吃燒豬了。”

  “太陽還沒落山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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