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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燈》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慌亂了一整夜, 天色終於蒙蒙亮了,紫木匣子裡的東西都被取了出來,鋪了一桌。

  “……是這對鐲子不錯。”寧小楓拿著那對翡翠鐲子越看眼眶越紅,“平殊姐姐向來不愛佩戴那些叮叮當當的, 不知為何特別喜歡這對鐲子, 哪怕不套在腕子上也要用絲絹細細包好, 放在懷中。”

  她放下鐲子,與那珠花一起放進木匣, 輕歎道,“想來和那珠花玉簪一樣, 是那賊子所贈的吧。”

  這時蔡平春也看完了那塊一角繡有一個‘揚’字的染血絹帕,默默折疊好放回木匣中——某次姐姐負傷而回,雖是滿身血跡,臉上卻笑意盈盈,問她就答道‘賊人已盡除’。他記得, 當時蔡平春胳膊就包扎著這塊絹帕。

  最後, 桌上還剩下那束頭髮與一張燙金大紅婚書。

  婚書上寫的是訂婚誓詞, 除卻正文中的兩情相悅之詞,最後言道‘待星月安寧人間太平之後, 即行完婚’, 上面的書法與那珠花上的刻字一般張揚清瘦, 隻落款中的‘蔡平殊’三個字是他們熟悉的女子筆跡。

  緊緊纏繞在一起的頭髮,一股是蔡平殊微微帶有亞麻色的細柔秀發, 另一股頭髮漆黑濃烈到隱隱透著墨藍之意——慕清晏就有這樣一頭鴉羽般的長發。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周致臻坐在窗邊發怔, 自從戚雲柯將他扶進來後, 他就一直保持這樣的坐姿。

  戚雲柯在旁低聲道:“致臻大哥,平殊不是有意瞞你的。那人…姓慕的狗賊初看時,真是人模狗樣的!修為高深,性情灑脫,多重的傷都不當一回事。無論平殊突發奇想要去哪兒,那人水裡火裡都願相隨。別說平殊妹子,連我都覺得這人值得結交。唉,誰知道…!”

  此言一出,屋內其余三人俱是一靜。

  宋時俊悠然道:“不在場好,不參與更好。聰明人要做聰明事……唉,之前我也是糊塗了,如今抓了個燙手的山芋,不知如何了結。”

  寧小楓捏緊了裙擺,眼中露出怨恨之色,戚雲柯恨恨錘拳。

  “姓慕的小子繼位才多久,說實話,咱們跟他真論不上恩怨。”宋時俊歎道,“我們若殺了他,千千萬的魔教教眾能咽下這口氣?那□□起來可是什麽陰私鬼祟的伎倆都不顧忌的。老楊你那嬌妻愛子,還有新養的八個外室,都不想要了?”

  蔡平春歎道:“我倒盼著戚大哥你當年口風沒那麽緊了。”

  “活捉慕清晏我們也有份,為何他們商量事情不讓我們在場!”楊鶴影忿忿道,“宋大哥你怎麽也乖乖出來了,吭都不吭一聲!”

  楊鶴影摸著光禿禿的下巴,不吭聲了。

  “你算了吧,二十年前你比如今還一根筋,誰人在你眼裡不是好人。”寧小楓嘟囔道,“尹岱勉勵了你幾句,你就當他天神一般敬佩的五體投地,尹素蓮多瞟你幾眼,你就當她是天仙了——你看的出誰的為人啊你!”

  楊鶴影怫然:“什麽八個外室,兩個,才兩個!”

  蔡平春默了片刻,才道:“我想起過去那些年間,姐姐纏綿病榻嘔血痛楚時的樣子,如今我才知道她原本不會這樣的。”

  寧小楓與丈夫對視一眼,試探道:“慕清晏並不是那狗賊的兒子呀……”

  寧小楓忍不住道:“你覺得除了慕清晏後昭昭就會收心?然後嫁人生子,安耽一生?”

  “不是兒子,但是侄子。”周致臻冷冷道,“而且是慕氏如今僅剩的後人了。雖說這幾十年是聶恆城叔侄當權,但之前一百多年姓慕手中也沒少沾北宸子弟的血!”

  周致臻痛苦的閉了閉眼睛,“平殊不能白死。便是引的魔教教眾群起報復,我也認了!”

  戚雲柯一拍大腿,“不錯,除了這小子也好,免得他一天天的來勾引昭昭!”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周致臻忽然開口,“眼下怎麽辦?”

  楊鶴影疑惑:“你什麽意思,什麽燙手的山芋?”

  戚雲柯漲紅了臉:“就算如此,平殊和那慕姓狗賊的事,我也一句沒對師父和素蓮說啊!”

  戚雲柯一啞,“那怎麽辦?留著他,讓他繼續偷雞摸狗來找昭昭?小春你也說句話啊。”

  宋時俊:“老楊啊,我們與魔教已經太平十幾年了,你真的想再啟戰端?”

  清晨安靜的庭院中,兩位掌門緩緩散步。

  “不要緊。”宋時俊擺擺手,“可若就這麽放了他,豈不顯得咱們北宸忌憚了魔教,咱們的臉又往哪兒放?唉,所以說這是個燙手的山芋啊。”

  “依你的意思,之前就不該抓那姓慕的?”楊鶴影問道。

  “是呀,之前我也是一時腦熱。”宋時俊道,“戚雲柯周致臻和蔡家兩口子,那是心心念念要給蔡平殊報仇,老楊你難道也要為她報仇?唉,我們倆摻和什麽啊。”

  他一面歎氣,一面背負著兩手往前走去。

  望著宋時俊走開的背影,楊鶴影露出一抹陰狠的神色,輕輕自言自語道:“哼,戚雲柯老實,周致臻溫吞,裘元峰鞭長莫及,聶恆城死後就數你們宋家佔的便宜最大。這十幾年來,廣天門將周遭一帶的魔教勢力鯨吞蠶食,吃了個飽,如今當然不想折騰了,不過別人且餓著呢!哼哼,走著瞧!”

  太初觀地牢中最裡側的一間。

  宋鬱之巍然守在鐵柵欄前,一步不肯挪開,他身前站了四名廣天門弟子與丁卓等青闕宗弟子,對面是滿面怨恨的李元敏等太初觀弟子。

  兩邊俱是拔劍出鞘。

  “你們讓開!”李元敏怒道,“我要為掌門師兄報仇!”

  宋鬱之道:“請李師叔冷靜下來,當日之事大家都清楚了。王掌門是被人從牆外透劍刺死,當時慕清晏正在正面逼問王掌門,凶手肯定不是他。”

  李元敏吼道:“這是障眼法,牆外刺劍之人肯定也是魔教的!”

  “是或不是,該由師父他們商議決定。”宋鬱之道。

  李元敏咬牙道:“我也不要他的命,斬他一手一足,留著性命,就成了吧!”

  宋鬱之依舊臉色冷峻,不退一步:“我說了,一切要等師父他們商議完畢。”

  李元敏悲憤大笑:“總之你們就是不肯讓開了?這是欺負我們太初觀無人啊,好好好,今日我們就拚個死活!”

  “李元敏你有完沒完,王元敬乾的那點醜事打量誰不知道呢!”丁卓不耐煩的罵了出來,“師父他們為了保住太初觀的名聲,下令我們幾個守口如瓶。我們不說,你就當沒人知道啦?!你若再來糾纏,當心我跑出去,將整件事原原本本的當街喊出來!”

  “你…你竟敢?!”李元敏氣堵聲噎,滿腔悲憤。

  ——即便所有人將前因後果一句句分析給他聽,他依舊不能相信待將自己撫養長大的師兄會是那樣卑劣不堪之人。他無法辯駁,只能將一腔怒氣出到旁處去。
    宋鬱之上前一步:“李師叔,我知道王掌門平素溫和仁厚,待你更是如兄如父,誰不說他是好人。但好人也會做錯事,好人也會行差踏錯。李師叔,你回去吧。”

  李元敏抹了一把淚,低頭擰身奔走了。

  太初觀弟子都走乾淨後,丁卓還劍入鞘,朝宋鬱之拱拱手,領著其余弟子離去。

  宋鬱之反而拖了把歪歪扭扭的杌子,抱劍坐下了。

  黑洞洞的鐵牢深處不可見人,傳出一個低沉冷漠的聲音,“你不走麽?”

  宋鬱之道:“你放心,我不會叫你受到折辱。”

  一頓,再道,“但我也只能守到師父他們商議完畢,之後他們要怎麽處置你,我便無法插手了。”

  一片沉默彌漫在潮濕陰冷的地牢中。

  過了許久,那個冷漠的聲音才又響起,“她人呢?”

  宋鬱之知道他問的是誰,斟酌了片刻才道:“……她被李師伯看管起來了。李師伯說,她若再不聽話,就要用亂魄針了。”

  黑暗深處發出一聲極輕微的鐵器撞擊聲,而後回復寂靜。

  瀚海山脈,極樂宮第一重,玄牝殿。

  一名教眾飛奔而入,將一個小小的紙卷奉到胡鳳歌面前。

  胡鳳歌展開一看,面色一沉:“糟了!”

  在旁心不在焉看書的於惠因聞言,轉頭過來:“怎麽了?”

  胡鳳歌將紙卷交給他,“武安山下的分舵弟子飛鴿傳書,說教主昨夜被北宸六派的人捉住了!如今陷在太初觀地牢中,通傳我等趕緊想辦法營救。”

  “這是怎麽弄的?!”於惠因皺起眉頭,“怎會如此。”

  胡鳳歌冷哼一聲:“定是那姓蔡的小丫頭的緣故!我早就跟嚴長老說了,要教主提防北宸六派使美人計,瞧吧,果然出事了!我這就帶人下山,我要親自部署營救教主。唉,偏偏這個時候遊觀月還沒回來,趕緊叫人將上官浩男召回來!”

  一面說話,一面她手上不停,將桌上的卷宗一一鎖進鐵匣中。

  於惠因搖搖頭。

  胡鳳歌按著鐵匣,不悅道:“你搖什麽頭,難道我說的不對麽。”

  於惠因微笑:“別的都對,就是‘美人計’三字不妥。你十五六歲時可比小蔡姑娘好看多了。”

  胡鳳歌臉上一紅,嗔道:“小時候你多老實,如今也學的油嘴滑舌!”她按在自己受傷的臉頰上,輕歎道,“如今我卻是又老又醜了。”

  於惠因握住她的手,“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以前的樣子。你若不信,我也毀傷半邊臉來陪你如何。”

  胡鳳歌滿心喜悅,“等這趟回來,我們就稟報教主,將婚事辦了吧。”

  於惠因身子微微一顫,低聲道:“好。”

  兩人正自繾綣之時,殿外忽傳來一陣腳步聲。

  “教主落難,怎麽不告知我一聲呢。”鶴氅飄飄的呂逢春大搖大擺的進來,“小鳳啊,不是我說你,這麽大的事,你可不能一人拿主意啊。”

  胡鳳歌冷冷道:“教主之前吩咐過,呂長老隻管看好李如心母子,旁的事情不勞您操心。”

  “話可不能這麽說。”呂逢春笑道,“此一時彼一時,教主為了肅清聶喆黨羽,將瀚海山脈刮了裡三層外三層,如今極樂宮守備松弛,你再帶了人走,萬一北宸六派趁這個時攻進來怎麽辦啊?”

  胡鳳歌冷哼一聲:“我走後,自有惠因鎮守極樂宮。何況還有嚴長老相助,呂長老就不必擔憂了。”

  呂逢春陰陰笑了下:“嚴栩貪杯,前幾日夙夜飲酒,病到如今都沒起身。看來,我不出手不是不成了。”

  “你究竟要怎麽樣!”胡鳳歌雙手下垂,不動聲色的按兩側腰囊上。

  呂逢春索性撕下笑臉,高喊一聲:“來人呐!拿下胡鳳歌!”

  幾十名身手矯健的黑衣人潮水般湧入玄牝殿,一半張弓搭箭,對準胡鳳歌,一半刀劍出鞘,排列陣型蓄勢待發。

  胡鳳歌傲然一笑:“呂逢春,你以為這些人就困得住我麽?”

  “小鳳別太自大了,還是試試我這些部眾的身手吧。”呂逢春陰陽怪氣道。

  “好!”胡鳳歌刷的抽出一對精鋼製成的倒鉤分水峨眉刺。

  她回頭輕聲道,“惠因,待會兒衝出去後,咱們往東南方向去,那兒有我的部眾。”

  於惠因臉色慘白,點點頭。

  胡鳳歌雖是女子,但自小堅韌豪勇,是敵人越強她興頭越足的性子。

  她長笑一聲,笑聲震的殿宇都仿佛鳴動起來,“老烏龜等什麽呀,來吧!”

  她剛要提氣躍起,忽覺後心一涼,一個明晃晃劍尖從自己胸口透出,然後緩緩抽回。

  在呂逢春震天價響的狂笑聲中,胡鳳歌不敢置信的轉頭看去——只見她自幼愛慕的那個人,手中平持一把染血的長劍。

  他是誰?她是不是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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