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祁汐呼吸停滯， 眼皮都突突跳了兩下。

  她低眸，極小聲：“你不要臉……”

  陳焱黑眸眯了下：“你說什麽？”

  祁汐：“……”

  祁汐垂著眼皮，不接話， 也不接男生的目光。

  從她這個角度， 只能他吊在沙發上的手。

  隻懶散散吊在那兒都很有力量感。肅白的手背上掌骨根根分明， 青筋凸起上行，向小臂蔓延。

  祁汐正抻著脖子張望鍾毓，胳膊突然被鍾靈啪地抓住了。

  祁汐：“……”

  “你，你們男生……不都喜歡好看的麽。”

  她放下眼鏡，往鏡前靠了靠，定定看著裡面的自己。

  好到周圍人都有了誤會。

  祁汐點開對話框，正想問問陳焱愛吃什麽時，另一個Q-Q頭像閃起來了。

  鍾毓嗤聲：“懶驢上磨。”

  一粒沙：【汐汐！】

  想都不用想，媽媽肯定更想讓她考回南都……

  陳焱對她確實好。

  祁汐從床頭拿過手機看了會兒，半醒半睡的，在床上躺到八點多才起來。

  鍾靈抓了把短短的額發，低罵了句：“要我說啊，像他這種人渣就是欠打！來個狠人揍他一頓，最好使！”

  除了鍾靈還沒人知道她這個打算。她連媽媽都沒說。

  祁汐垂睫扣著紙杯子，沒吭聲。

  如果一個男生這樣對待一個女孩子，那不用說也知道是為什麽——可祁汐感覺陳焱對她並不是這樣。

  祁汐拿過手機， 直接關掉電子詞典， 不看屏幕上那個讓自己臉紅心跳的字眼。

  【我後天去找你，可以嗎？】
    對面沒有回復。

  Poris：【本來是要明天回的，但我媽臨時出差了，沒辦法啊……】

  他又從手機上掀起眼皮看她：“你想獻？”

  皮膚也很好，白而細膩，除了眼下薄薄的兩塊微微泛烏外毫無瑕疵，連毛孔都找不到。

  祁汐噗地笑出來。她伸手接他手裡的娃娃：“靈靈聽見肯定跟你——”

  **
  晚上回到燕南巷，祁汐鎖好地板口，頭一回沒有繼續刷題。

  她打開手機地圖查了下長途汽車站，發現離潯安商廈很近。

  她又不是沒見過繞著他轉的女孩子，有薑筱迪那樣的甜美校花，還有賽車場上的大膽辣妹……

  少年拎著瓶汽水，單手抓上籃球往框裡扔。

  “我媽身體本來就不算好，光上班加班就夠她累了。”她抬頭，微濕的眼眸像一面平靜的鏡子。

  胳膊被掐得生疼，祁汐順著望過去。

  他饒有興致地看她：“不然，你以為是什麽？”

  陳焱沒吭聲，眼睫斂向她面前的試卷。

  他端著裝遊戲幣的小筐，另外一手提溜著好幾個娃娃。

  “不是，他，他不是你堂哥麽？你倆有血緣關系的啊？！他怎麽還……？”

  祁汐一震，不由屏息。

  他食指輕蜷了下， 氣音輕笑：“那算了。”

  鍾靈咂了下舌：“也是……不是我損啊，就看這商場裡面這審美水平……估計也出不來什麽大帥哥吧。”

  難不成……是這陣子跟著陳焱吃的？

  鍾毓一驚，趕緊脫手：“臥槽！”

  祁汐抿抿唇：“其實她們……還湊活。”

  “她上廁所去了。”

  她在南方長大，還沒去過真正的北方。

  拉不動。

  ——意味深長， 似笑非笑。

  祁汐心頭猛跳，趕緊偏開腦袋。

  Q-Q圖標一閃一閃，暗紅色的頭像亮起。

  這個地方，雨季爛濘不堪，晴天又悶熱得像要融化——似乎永遠都不會有蓬勃的生命力。

  好像還真有點。

  陳焱盯上她的屏幕， 看了兩秒，眉梢動了下：“哦。”

  祁汐跑過去跟鍾靈抱作一團。倆姑娘興奮地蹦躂了好幾下，祁汐又跟鍾毓揮了揮手。

  祁汐不太好說他妹圍觀帥哥去了。

  說起以後，氣氛松快不少。

  潯安商廈在市中心，基本所有的公交都到。坐了三站，祁汐下車往商場門口走，遠遠就聽到有人喊自己。

  太難以啟齒。

  一粒沙：【汐汐，明天我和鍾毓要去外婆家，我剛看了下，車正好路過潯安哎！我們可以半路下去找你，咱們找個地方呆一會吧！】

  祁汐心道，可是你倆共用一張臉啊……

  “你不會說話就閉嘴吧！”鍾靈懟她哥，“哪有一見面就說人胖了的！”

  話還沒說完，一個籃球突然嗖地飛過來，不偏不倚打上鍾毓手裡的娃娃。

  她張張嘴：“我就是，沒想著和……”

  “老子還不要呢。”

  買這麽多，是要她做一桌滿漢全席麽？

  一粒沙：【四點多一點就能到！可以呆到五點半左右，我倆七點半之前到外婆家就ok！】

  【你耍老子呢？】

  鍾毓“嘁”出一聲：“爺還不樂意聽你倆叭叭！”

  是她在南都的好朋友，鍾靈。

  祁汐下意識掐了下臉頰。

  可能是因為剛鴿了他的緣故，她不太想跟陳焱碰面。

  她抓了抓鬢角，糾結著措辭了好一會兒，發過去一條消息：
  【我明天突然有點事，下午可能過不去了……】

  女孩的神色明顯黯下來，陳焱看著她，唇邊的笑意也轉淡。

  想去念最好的大學……

  等離開這裡，就好了……

  祁汐低眸， 看見卷子上的單詞：

  吃過午飯，她又回閣樓做了數學卷子，三點半過了，才出門往公交車站走。

  “你知道個屁，她那麽瘦，胖點才正好好吧！”鍾毓毫不客氣地懟回去，他抹了把汗津津的腦門，指商場：“先進去。臥槽潯安怎麽這麽熱啊，還是濕熱，跟他媽蒸桑拿一樣！”

  鍾靈連連點頭：“對對，你回去就把房門鎖好，手機也要隨身帶著，有急事就打電話！你有沒有設置個快捷撥號什麽的……”

  她頓了下，不知道怎麽說。

  八月的潯安像一個被抽乾空氣的大罩子。

  “我去，這不甩隔壁那幾個體育生幾條街啊！他看起來得有一八五了吧？”鍾靈踮起腳眺看，“走，咱們也去——”

  她到底，在說些什麽啊……

  手機突然脫了手， 祁汐阻攔不及：“哎——”

  祁汐一個軲轆從床上坐起來。

  祁汐搖搖頭：“沒有。”

  男生一手勾著她鏡框，黑眸定定看著她。

  她真不覺得這樣的自己能讓陳焱一見傾心……

  祁汐和鍾靈從初一開始就同路上下學。鍾毓是鍾靈的龍鳳胎哥哥，時間長了，祁汐跟鍾毓也就熟了。

  而且給他這麽一問，她的思緒和心跳好像更亂了。

  祁汐：“……”

  “好像也不行，主要他也……就沒什麽證據啊。而且要真撕破臉，你以後日子更不好過了……”

  還是有男生第一次，說她好看……

  祁汐的心晃了一下，又踩空一般沉了下去。

  “我不想她再操心了。”

  ——有人可以不需要理由就討厭她，而陳焱對她的好，似乎也來得毫無緣由。

  祁汐點頭。

  大理石的廚房台面上堆著各式各樣的蔬菜，土豆西紅柿茄子等常見的家常菜都有。

  少年的目光如有實質般在她臉上描繪，片刻他低聲開口：
  “你不也挺好看的麽。”

  越來越劇烈……

  奇了怪了，她在二叔家每天隻吃一頓晚飯，基本還沒吃過什麽好的……

  拿過池邊的眼鏡往鼻梁上，推了一半，祁汐動作又頓住。

  devotion
  她又下意識看手機上的釋義：

  他們進到商場裡面，底層也沒什麽水吧奶茶店，只有一家肯德基。

  **
  第二天早上，祁汐六點半就醒了。

  祁汐：“……不了吧。”

  “什麽……專心？”

  看了幾秒，她低下腦袋。

  鍾毓把大嘴猴舉到祁汐臉前晃了晃：“她哭起來不也這德行麽，咧個大嘴哇哇的！”

  連帶著生活在這裡的人，也總一副懨懨的模樣……

  他那三分球水平，投這個就跟玩兒似的——他也真跟玩兒一樣，姿態隨意又浪蕩，感覺就是在閉眼瞎拋。

  說不上來什麽滋味……

  掬起兩把冷水拍在面上，她從邊上的紙盒裡抽出一張面紙擦了擦臉和微卷的發際線。

  望著那雙玩味又痞壞的眼，她心下一動——他是故意的。

  CY：【？】

  祁汐扯了下嘴角：“還好。”

  一粒沙：【汐汐，你放假真的不回來了嘛？】

  祁汐唇線揚了下。

  “我也想去北城，不過我那個成績唉，能撈個北城的學校上都謝天謝地了。”鍾靈朝祁汐揚揚下巴，“你加油啊，英語上去了，我覺得你能衝一把清大！”

  之前自己下廚房，多數都是炒個飯下碗面條什麽的。要正兒八經做菜，她還不一定能做出菜譜上的效果來……

  陳焱聽了，胸腔震出聲低笑。

  鍾靈把祁汐跑神的思緒拉回來：“嗐，我爸說，好多人畢業後的工作跟大學專業根本不沾邊。所以，還是選個好學校更重要些……”

  想去北城看雪。

  她話鋒一轉，問祁汐：“誒，你們學校有沒有帥哥啊！”

  鍾靈歎出口氣：“跟你二叔二嬸說也沒用，他們肯定偏向自己兒子……要不然，就報警吧！”

  她偏頭，看到陳焱坐直，上半身前傾過來。

  祁汐伸手：“那我幫你拿。”

  祁汐喝了口可樂，說：“反正我不會和祁昊單獨呆著的。我還買了幾把鎖……”

  CY：【[圖片]】

  “不過，我還沒想好學什麽專業。”她輕輕咬上吸管，“我也不知道以後想做什麽工作……”

  “你，消失！我倆要說話！”

  祁汐眼神晃了下，搖頭：“沒有。”

  三人找了個四人桌坐下，鍾靈拿過鍾毓斜跨的包，從裡面掏出一摞試卷遞給她，全是南都中學補課期間的周考隨堂考卷子。

  Poris：【咱們在潯安商廈底下見吧，汽車站走過去不到十分鍾。你們幾點到啊？】

  關掉和好朋友的對話框，看到暗紅色的頭像，祁汐怔住了。

  可球還是一個連一個地入籃。計分器上的紅色數字嗖嗖往上漲。

  “帥哥！”

  好到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

  鍾靈問：“你還想往北城考麽？”

  鍾靈欲言又止，扭頭看她哥。

  進到衛生間，她關上門，深深呼出口氣。

  咚咚。

  獻身
  ——是其中的一個意思。

  ——可除了鍾靈，她也沒別的人可訴說。

  眼鏡脫掉才能發現，她的瞳仁偏大，還水潤潤的，自帶美瞳一般流轉秋水。

  唇鼻都是清秀掛，淡麗的，小巧的——尤其是嘴唇，正兒八經的“櫻桃小口”，唇鋒處還有個明顯的小唇珠。

  她抓過他手裡的眼鏡，含糊說了句“上廁所”，起身趿拉著拖鞋跑了。

  她倒抽了一口氣：“臥槽，真的好帥！”

  祁汐籲出口氣，把這段時間祁昊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

  祁汐眼睫快眨了兩下，可以回避身旁直勾勾的注視：“你——”

  他點頭：“是。”

  鍾靈大喇喇揮揮手：“哎呀你是學霸，腦子那麽聰明，學什麽都能學好！”

  怔愣兩秒，祁汐抬起頭。

  祁汐：“……”

  鍾靈聽完倒抽了一口氣：“我靠！”

  祁汐又往籃球機那邊瞟了一眼，稍稍背過身。

  鍾靈扁著嘴看了她半晌，又輕聲問：“你給你媽說了麽？”

  祁汐：“……”

  鍾靈繼續問祁汐：“你二嬸和你奶奶是不還擠兌你？”

  他端上可樂，又拿了包辣翅，閃人了。

  昨天，卻有人說她笨。

  他突然開口：“那你怎麽想的？”

  過了好半天，陳焱才發過來一個“ok”的手勢。

  指尖抵上她下唇邊緣。

  又燥熱。

  這架勢也引來不少圍觀的，男女小孩都有。

  “等高考完就好了！”

  祁汐眨眨眼，恍然：“啊……”

  鍾靈和鍾毓站在台階上朝她揮手，倆人都穿白T恤牛仔褲。

  還沒反應過來，下巴就被他抓住了。

  她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握了握：“汐汐，還有不到一年——就剩十個月了。”

  越看心裡越沒譜。

  祁汐一震，腦中都嗡出一聲。

  她還處在驚愕中，兩瓣唇無意識微張，那顆絳紅色的小唇珠，真的就像一枚引人采擷的小櫻桃。

  鍾靈頭髮剪更短了，兄妹倆本就共用一張臉，現在看著跟高矮雙胞胎似的。

  祁汐點開照片。

  眼鏡也倏地脫離鼻梁。

  這個乍一眼平平無奇的女孩子，仔細看，居然有點妖……

  這個位置，祁汐看不清陳焱的臉，只能瞥見男生硬朗的下頜線和那側桀驁的斷眉——處處透著冷淡的野痞勁兒……

  他們剛在橋頭分開，男生沒有原路返回，而是朝美食街那邊走了——難道是去超市買菜了？

  淺褐色的瞳孔微微放大。

  祁汐眼睛亮了下。

  是的，別人一般都會說她聰明。

  兩個小姑娘站在他斜後方，眼睛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時不時耳語輕笑——想也知道她們在說什麽。

  她也不看陳焱，開口時語氣有點生硬：“我沒那麽想。”

  她拉著祁汐的手往籃球機那邊走。

  倆人約好時間，又歡天喜地聊了會兒。

  一抬眼，鍾毓正好走過來了。

  兩個女孩子從肯德基出來，坐直梯上了六樓。

  看著一貫安靜的祁汐不語，鍾靈忽然就很難過。

  認識這麽久，陳焱——或者說，從來就沒有男生這樣直直地，毫無阻隔地看她。

  鍾靈扭頭：“走啊——”

  鍾毓把小筐遞給她，拿過手裡的大嘴猴時，他笑了：“你看這，像不像鍾靈那傻缺？是不跟她一樣醜？”

  祁汐扭頭看向窗外。

  兩人又出了會兒主意，相對沉默。

  祁汐張了張嘴，笑了下，還是沒說話。

  再偏頭， 對上少年深幽的目光。

  咚。

  一粒沙：【那好吧[哭]】

  不過，他也說她好看。

  嘴角慢慢揚起來，無聲笑了。

  他還就坦坦蕩蕩地承認了。

  “不專心就別擱這兒浪費時間。”

  觸感粗糲，尖銳。

  祁汐：“……”

  他把手機撂回去，又懶散散靠進沙發， 嘴角微翹。

  “那好吧……”姐妹和美色之間，鍾靈選擇特別果斷，“我去瞄一眼就回來，汐汐你幫我找下鍾毓哦！”

  祁汐想要請客，鍾靈拉著不讓，因為“鍾毓那頭豬吃的比咱倆加起來都多，讓他買”。

  鍾毓“嘿嘿”笑了兩聲，說：“學委，我還以為你天天頭懸梁錐刺股，為分消得人憔悴呢——怎麽感覺你還胖了點？”

  往下， 其它意思還有：專注，熱愛，崇拜……

  “背影就這麽帥，你不想看看他正面啥樣啊！”

  Poris：【對不起。】

  捏握女孩下巴的手指也不自覺動了下。

  “……”

  否則以她的性子，也不會有什麽相熟的異性同學……

  就是在故意逗她……

  祁汐大腦空白一瞬。

  今天是周日，又趕上暑假，電玩城裡人格外多，一派的熱火朝天。

  祁汐說不出口。

  祁汐愣了下，沒想到陳焱真會順著她的話問。

  認真地看著她。

  “是啊。”她輕聲，“等高考完就好了。”

  “鍾靈呢？”

  Poris：【靈靈！】

  不等她出聲， 陳焱又輕嗤：“想得美。”

  祁汐走到洗臉池邊，打開水龍頭。

  說完她就懊惱地想咬舌頭。

  她的生物鍾太頑固，即便放假也會準時叫醒她。

  還有雞肉，牛肉，看不出來什麽肉，以及一條被清理過肚子的魚。

  五點整的時候，鍾靈收到鍾毓消息，說他在頂層電玩城。

  陳焱眸色微動。

  他皺皺眉，又嘶了下：“要不我也去一個算了，一會兒坐車沒得上。”

  【是我南都的朋友臨時過來看我，我們好久都沒見了……】

  暫停的心臟得到救治一般，繼續跳起來。

  登時愣住。

  她躺在床上握著手機，在小小的屏幕上搜索菜譜。

  身側的沙發響起細微窸窣。

  祁汐：“呃……”

  她又問祁汐：“上次你說你二嬸……現在還好麽？”

  和她們相比，她從外表到性格都顯得乏陳可善。

  鍾靈又叭叭說起八卦：以前班裡從高一就談的小情侶掰了；鍾毓跟七班班花表白被拒了；隔壁的體育生又換女朋友了，真就渣得明明白白……

  遠處的籃球機前，那頭銀發熟悉又惹眼。

  祁汐松出口氣。

  祁汐也目瞪口呆。她瞪著被打到地上的大嘴猴，偏頭。

  陳焱站在不遠處，正單手抄兜睨著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