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這個步伐比她剛才在衛生間聽到的要響許多。
像祁昊的——他胖, 走起路來步子一直很沉。
也像什麽人喝醉了酒,癲狂凌亂,又透著些急不可待……
腳步聲移至正下方, 祁汐猛地打出個激靈, 身體撲在地板口之上。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壓住這塊地板,手繼續在周圍摸索——
還是找不到鎖。
膝蓋下的地面隱隱感受到阻力, 下面有人開始用力推了!
祁汐扯過牆邊的大行李箱壓住地板口, 起身時又拽倒了椅子蓋在上面。
她沒有考慮的余地,也不敢回頭看, 隻拔腿奔向閣樓的窗口。
翻出窗台的瞬間,呼呼風聲在耳邊響起。
不到兩米的地方, 祁昊站在單元門口, 正愕然看著她。
祁汐跑到樓沿,深吸一口氣, 大跨步邁到對面樓上。
恐懼,屈辱,憤怒,決絕……她所有的情緒都被他那副無辜又無謂的模樣引燃。
陳焱把小乖放進祁汐懷裡,邁步站到她身前,隨後抬手就是一拳,不由分說打上祁昊的臉。
腿腳發軟,手上就加倍地用力抓緊。
他剛開口,祁汐就彎腰撿起一塊石頭,使勁砸過去。
陳焱又提著他的領子把人拎起來,摔肉墊一樣扔到單元門的牆上。
“我現在就報警!”憤怒又懼怕,祁汐的聲音都在發抖,她從褲兜裡摸手機,“你等著——”
“我等什麽啊?怎麽了!”祁昊放下手,“我又沒動你iPad,回來拿鑰匙——你他媽有病吧!”
祁昊完全脫力,順著牆軟塌塌往下滑。
陳焱一手摁上他的腦袋,抵住牆皮,猛地往前一推——
她始終沒有低頭看。她知道只看一眼,自己就一定不敢繼續了。
轟地爆發,直衝上頭。
之前都是跟著陳焱一起, 這是祁汐第一次自己上房頂。
等到心跳漸緩, 她扶著牆抬頭。
跑過屋頂旁掉下來的遮光板時,她想起床頭那顆銀色塗層的星星。
祁汐看著他們,目瞪口呆。
掌心被磨得生疼,終於踩到一樓的防盜窗頂,蹲身往下跳時, 她稍一趔趄。
沿著陳焱每次上來的路徑,她順著窗往下爬。
祁昊剛被石頭砸的時候還能叫,現在挨了一拳後,他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像被伐倒的樹墩一般歪倒在地。
“學生”,“打架”之類的字眼飄進祁汐耳中,她趕緊上前拉住陳焱控制祁昊的手。
祁昊被砸中下巴,捂住嘴叫了一聲。
落地的實感讓祁汐如獲大赦, 也忽略掉手上和腳腕的痛感。
見她真的摁下“110”,他撲過來搶她手機:“你還真——”
她又怕又惡心,尖叫裡不自覺帶出哭腔。
祁昊的臉皮乾肉綻,在牆上拖出一道血印。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陳焱打人,但她從來沒見他下過這麽重的手。
熟悉的力道帶著她後退,身前被塞了一個毛絨絨的東西。
又快又狠。
每一下都是凶悍又暴戾的猛擊,比打路達那次還要狠。
祁汐回頭,看見和自己同款的附中校服。再往上,是少年棱角分明的側臉與一頭利落黑短寸。
“別碰我!”
下一刻,後領忽然被攥住。
懷裡的小黑狗汪汪直叫喚,它一點都不怕的,四條小腿使勁掙祁汐的胳膊,想要撲過去。
皮肉和牆壁撞擊出沉悶的重響。
狗叫聲響徹昏暗的小巷,前面單元口的感應燈亮了,不遠處有人用潯安話喊了句什麽。
手背被祁昊抓住,祁汐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你幹嘛?!”
又沒由來想起陳焱說過, 等冬天到了, 他會幫她把掉下來的板子都粘好,再加上保暖層……
他半張著嘴,臉上又是那種茫然到愚蠢的表情:“你——”
一下子怔住。
“別打了!”
陳焱偏頭看她,眸光和手勁同時一松。
祁昊掙脫他桎梏,扭頭就跑。
他臉上都是血,摔了一跤也不管不顧,連滾帶爬地朝巷口奔去了。
祁汐拉過陳焱的手,快步往樓上走。
上到三樓半她松開他,抬頭看。
大門依舊大敞著,布簾垂散,裡面透出光來。
又有電了。
“門怎麽開著?”陳焱問她,“你家沒人?”
祁汐走上去掀開門簾。
房裡空無一人。
她和祁昊的書包還像剛才一樣,放在門廳的小桌上。
一切仿佛無事發生。
看著原封原樣的房間,祁汐腦中也劃過一絲恍惚。
——難不成剛才是她聽錯了?
難不成,祁昊真的是在找自己的東西?
“怎麽回事兒?”陳焱又問了一遍,他瞥了眼桌上的兩隻書包,擰眉,“祁昊又動你iPad了?”
祁汐抿抿唇,含糊“嗯”了一聲,走過去拉開書包。
東西都在。
iPad裝在最裡層,和她的英語書貼在一起。
她合上書包:“沒事,他沒拿走。”
陳焱冷哼了聲,大喇喇地拽開剛才打架時拉扯松垮的校服拉鏈。
“再有下次,老子廢了他。”
祁汐睫尖輕顫,話都堵在嗓子裡。
隻以為祁昊偷她東西,陳焱就能把人打成那樣。
要讓他知道,祁昊想動的可能不止她的東西,還有她……
他怕是真會廢了他。
況且……
這種事情本來就有些難以啟齒。
面對他,面對她喜歡的人,不知道為什麽,祁汐會有種愧疚感,還更加羞恥……
她垂下眼睛,跟男生小聲道:“閣樓的地板口好像……卡住了,你幫我開一下吧。”
陳焱聞言走過去,踩上梯子底端,
他個子高,長臂輕輕一推,地板一下就開了。
“沒卡啊。”
祁汐愣了下,將小乖放到地上,順著梯子爬上閣樓。
她用來堵地板的行李箱和椅子都歪倒在一邊。
所以,不是她的錯覺。
剛剛,真的有人上來過了……
寒意瞬間爬滿脊背,祁汐打出個哆嗦,立刻開始收拾東西。
她從衣櫃裡撿出兩件衣服,又帶上了洗漱用品和充電器。
背上書包和陳焱下樓後,她掏出手機發短信:
【二叔,我南都的好朋友來淮州外婆家了,也叫我過去。這兩天我就不在家了,麻煩你給二嬸說聲。】
害怕二叔不同意,她又趕緊補了句:
【我已經坐上車了,3號就回來。你們不用操心的。】
短信發送出去,祁汐稍籲出口氣。
他們走到巷尾。
陳焱也一直沒說話,一路睨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單手抄在校服兜裡,另隻手勾著牽引繩,繩子的另一端拴著小乖。
小狗第一次來到非醫院范圍的地方,高興得不了了,不停地蹦蹦跳跳往前衝。
祁汐看著男生縮短牽引繩拽回小乖,輕聲開口:“這幾天,我可以在你那兒呆著麽?”
陳焱眸光頓了下,淺長的眼皮掃過來。
祁汐斂目:“放假都在家,我不想和祁昊呆一塊兒……”
“成啊。”陳焱立即應道。
他側眸看著她,目光裡揉進很深的夜色。
“那就跟我呆著。”
祁汐的眼皮動了下,抬眸。
四目相對,心中余留的驚懼與羞怒立時被少年眼中的溫柔融化。
祁汐鼻尖倏地一酸,連忙垂下眼,掩飾般去夠他手裡的牽引繩。
陳焱松手遞給她。
“你先回,我買飯去。想吃什麽?”
“都行。”
看著男生過了橋往小吃街走,祁汐也帶著小乖拐彎走向大
小狗看見路過的車就興奮得搖尾巴,見著片落葉也要湊上去嗅一嗅。一人一狗走走停停,快半個小時才到榮華裡。
推開小院門,祁汐帶著小乖進屋。
天氣涼了,小狗養在室內比較好。陳焱應該也是這麽想的,沙發已經旁邊放好了狗窩。
狗窩是以前奇跡用的那個,狗碗狗盆都是新的,還有好些咬棒咬繩之類的小玩具。
祁汐去廚房洗了個碗的功夫,小乖就把咬膠的包裝咬爛了。
她給它拆掉包裝,又泡了碗羊奶粉放在狗窩邊。
小乖舔了幾口就不喝了,搖著小尾巴在新家四處晃悠。
祁汐掏出手機,看到二叔剛才回復短信:
【好的知道你自己在處面要小心】
她又看了眼自己之前發短信的時間——距離他們從燕南巷出來,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
祁汐望了眼窗外黑黢黢的夜景,正想給陳焱發消息,大門就開了。
男生手上滿滿當當,拎著兩盒米粉,還有一個很大的塑料袋。
他把東西撂在茶幾上,讓她先吃,自己徑直上樓了。
祁汐拿出飯盒,沒打開吃,轉而翻弄另一個塑料袋。
一袋子全是日用品。除了毛巾牙刷,沐浴露洗發水,洗面奶面霜之類的居然也一應俱全。
看牌子,應該是在潯安商場裡那幾個為數不多的專櫃買的。
他甚至還買了一個吹風機。
拿開吹風機的盒子,祁汐看見一小包藥店的包裝,裡面裝著棉簽,創可貼,碘伏。
反應片刻,她心裡咯噔了下,趕快拿起小藥包走上樓梯。
這麽久了,這似乎還是她第一次上來。
陳焱的臥室在二樓,這兒是離他更近,也更隱私的地方。
二樓拐上去有一塊不算小的空地,靠牆擺著啞鈴,吊著沙包,還有好幾樣她不認識的健身器材。
兩扇白色的臥室門並排,其中一扇門縫裡透出光亮。
祁汐忽然想起自己被發現偷偷在這兒過夜那次,那次,他倆還說好了,她要留宿就住二樓帶獨立衛浴的臥室……
站在透光的門前,祁汐吸了口氣,抬手輕叩兩聲。
“進。”
男生的聲音很淡,尾調懶倦。
祁汐應聲推開門,刹時愣住。
陳焱光著上身站在床邊,手裡提溜著脫下來的長袖T。
祁汐看著他,臉上著火,大腦空白,腳下卻跟生根似的移不動步。
“你——”她眼神跟被燙到一樣亂顫發抖,“你換衣服幹嘛還叫我進啊!”
陳焱自始至終都很淡定,他抬手將衣服扔進衣簍,唇邊撩了下,痞氣又玩味。
“又沒你不能看的。”
祁汐:“……”
祁汐的耳根燒得紅亮,腦中卻不自覺冒出古怪的猜測:
他的意思是說自己不在意在人前赤膊,還是說,他不介意讓她看……
她生硬地撇開眼:“你快穿好……”
陳焱氣音笑了下,扭身。
直直向她走來。
祁汐猛地屏息,盯著木地板不抬頭。
卻清晰地感受到屬於他的氣息,以及熾熱跳動的荷爾蒙因子。
赤=裸的胸膛,毫無阻隔的溫度越靠越近,烘烤著她的皮膚和心跳。
將走到她身前,他又倏爾轉身,踱向門邊的衣櫃。
“……”
祁汐的心臟猛起又驟落,最後狠悸出兩下。
她緩慢抬眸,悄然斜睨。
即將成年的少年,身體同時兼具男生和男人的特性——骨骼強勁,肌肉蓬發,肩線寬而利落。
隻抬手取個衣服,赤膊上鼓動的青筋都拉扯出力量和侵略感。
他側身背對著她,微微凸起的肩胛中間凹出明顯的脊柱溝,沿著寬闊的脊背上順直而下,一直隱沒在褲邊裡……
祁汐的目光落在男生勁瘦的腰上。他右腰上有塊面積不小的疤,像是很久之前的燒傷。
拓在肅白的皮膚上,看起來很是乍眼。
傷疤忽地轉動,帶出旁邊塊狀明顯的腹肌。
祁汐睫毛輕跳,在男生轉身前及時收眼。
陳焱拿了件黑色衛衣套頭上,邊穿邊走到床邊大喇喇坐下。
“有事兒?”
祁汐定了下心神,走過去坐到床邊,拉過男生的手腕。
果然,他左手的中指無名指,靠近指甲的指節全都磨破了。
應該是摁著祁昊的腦袋往牆上懟的時候弄的。
祁汐看他一眼,沒吭聲,沉默地打開帶上來的藥包,拿出一根棉簽沾上碘伏,輕輕點上他的手指。
藥水碰到傷口,陳焱的指尖條件反射地蜷了下,又很快展開。
唇角也勾出弧度。
他舌尖刮了下齒齦,輕“嘖”出聲:“原來是心疼我來了。”
剛降溫的空氣,又被他這句曖昧的調笑攪熱了。
祁汐不太敢抬頭對視他灼灼的眼,也不接他話茬。
“你以後,能不能別打架了啊。”
陳焱眉梢挑了下,笑意漸濃:“怎麽。”
“這就管上老子了?”
“不是……”祁汐放下棉簽,撕開一個創可貼,小心地纏繞消毒後的傷口。
“附中校規挺嚴的,之前隔壁班有個跟校外的打架,好像鬧進警局還是怎麽了,學校直接就把他開除了……”
陳焱今晚要沒停手,怕也是要進醫院或者警察局的節奏。
她毫不懷疑這點。
陳焱嗤出聲,抽回手:“還以為你心疼老子。”
“搞了半天,是怕我被開除上不了大學。”
“……”
祁汐把男生的手抓回來,沒接話,又撕開一個創可貼,繞到他的無名指上。
她是心疼他受傷。
也是真的害怕他上不了大學。
他們一定要考上大學。
一定要離開這裡。
——這樣的決心在今晚變得更加堅定。
離開這兒,她就不用再忍受今晚發生的一切了……
陳焱懶懶抻著手任女孩給自己包扎,黑眸都不眨地盯著她的臉。
見她的睫毛和嘴角都越垂越低,他氣音輕笑,無奈地闔了下眼皮。
“誒。”他膝蓋碰了碰她腿側,上身湊過去,語氣也軟下來。
“真生氣了?”
祁汐垂睫一點點撫平他手上創可貼的邊緣。
“沒有……”
貼好剛要收回胳膊,手突然被抓住了。
少年溫熱的手掌鉗握她手腕,帶著創可貼的指摁上她手心:“好。”
“我答應你。”
他稍頓,濃眉擰了下:“不過,也得有例外。”
祁汐緩慢抬眸:“什麽例外?”
陳焱定定看著她:“今晚這樣的例外。”
祁汐眸光微動。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他完全包裹。
“男人就該保護自個的女人。”
少年腕骨輕轉,手指撐開她指間,強勢地與她十指相扣。
“陳焱就該保護祁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