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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火》第七章
  第七章

  祁汐的聲音很低很小,卻好似平地拋下一驚雷。

  炸得四方皆寂靜。

  時間也被按下暫停鍵。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聽到有人倒抽樂一口氣,還有人沒忍住彪了句髒。

  就連路達都目瞪口呆,口型“操”了句。

  他們的反應都在提醒她:她剛才做了一件,大錯特錯的蠢事。

  祁汐屏住呼吸,將指尖掐得發麻。

  她維持著垂頭的姿勢,刻意忽略身側那道目光。

  如芒在背……

  長街盡頭的夕陽,好像瞬間就沉到了地平線以下,地面上隻留下一道漫長的,巴掌寬的橙色余暉。

  路達看著陳焱的背影,乾巴巴地短笑了下。

  “成,現在我可以什麽都不做。那明天呢?往後呢?”

  “牛逼啊你。”

  見她這反應,路達笑得更開:“啊是,我這種垃圾進不了附中的門,但那裡頭,我也不是插不上手。”

  他慢慢掀起眼皮,下頜繃出刀鋒一般的線條。

  真他娘的絕了。

  狼尾頭那群人大氣不敢出,一個個趕緊跟上去。

  他朝祁汐走了兩步,本就虎背猿腰的身形更有脅迫感。

  “行。”

  放肆又孟浪的笑聲順著空曠的街道傳到遠處。

  他眉宇生寒,臉色陰鶩到極致,金毛立馬識相閉嘴。

  在他跟前這麽歪也就算了。敢跟陳焱那樣耍橫的,這個地方扒拉不出第二個。

  他身上帶著煙酒味,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糜爛又頹然的氣息。祁汐不由擰眉,兩腳往後扯開些距離。

  “既然你這麽有種,非要自己抗,那爺就跟你好好算算。”

  抄在褲兜裡的手也攥了下,強勁的骨骼哢啦輕響。

  “之前徐藝收拾人我也見過,嘖,又扯頭髮又撕衣服的。照理我一般不那麽乾,不過吧——”路達頓住,玩味地舔了下唇邊。

  祁汐愣住,眼中一震。

  陳焱停下了腳步。

  “我剛也算開了眼,現在就很好奇,想瞅瞅你別的地方,是不是也像你的嘴一樣硬。”

  就沒見過這麽倔的主兒。

  他身後的流氓小跟班立刻哦哦啊啊哄起來。

  “哦對,我聽說了,你還是個學霸呐。”路達瞥她背後的書包,“要高考了是吧?學得夠刻苦的啊。”

  陳焱冷聲:“走。”

  他得意地揚揚下巴:“你他媽再橫一個試試?”

  倏地笑了。

  他稍靠近她頭頂,臉上和語氣都多了咬牙切齒的狠勁:“老子要弄你,你躲得了?”

  陳焱的反應比誰都要平靜。

  “警察幾分鍾就能到。你現在最好什麽都不要做。”

  祁汐看著逐漸萎縮的光亮,心臟也慢慢縮成一團,本就蒼白的臉完全失掉顏色。

  那邊,祁汐抬起頭來看著路達:“我已經報警了。”

  金毛看向僵立在原地的祁汐,張了張嘴,還是試探性地出聲:“焱哥,那……”

  少年最後深瞥她一眼,長腿邁開往前走。

  唇線揚出譏誚的弧,帶出氣音。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祁汐看了好一會兒。

  “那你猜猜——”他笑得輕狂又無賴,“你以後,還能踏踏實實考大學不?”

  他歪頭打量祁汐,難以置信,又饒有興致的眼神。

  他冷笑了下:“威脅我是吧?”

  她是真的有種……

  你很有種。

  路達的嘴角又抽了下。

  她恍惚片刻,嘴唇很輕地囁嚅了兩下。

  “你嘀咕什麽?”路達皺眉問。

  祁汐抬眼,目光卻越過他,望向遠處的街道。

  少年挺拔利落的背影被暮色包裹,在地上拖曳出長長倒影,一頭銀發比夕照更為耀眼。

  祁汐的眸光輕微跳動。

  “陳焱。”她又說了一遍。

  竭盡全力,高聲呐喊。

  “陳焱!”

  “你他媽喊什——”路達話還沒說話,身前的人就倏地跑開了。

  她略過他。

  徑直奔向站在光亮中的少年。

  陳焱靜靜睨著向自己跑來的女孩,淡漠的眼底漾起一絲細不可察的波紋。

  祁汐停在他面前,胸脯隨著氣喘微微起伏。

  她仰面望著他,手指在腿側一點一點攥緊。

  陳焱輕嗤出聲:“不是不認識麽?”

  祁汐沒有說話,眼睛卻不閃不避地和他對視。

  目光灼灼,眼中有一貫的倔強,還有他之前沒見過的複雜情緒。

  ——恐懼,以及一種近乎決絕的,祈求。

  “你跑什麽跑!”路達和他那一幫小弟們也過來了,他看起來一臉不爽,“老子讓你走了?”

  陳焱瞥了眼面前垂下腦袋的祁汐,長腿一挪繞過她,自己站到了路達面前。

  也將她和她的危機隔開來。

  路達眯了眯眼,輕輕咂舌:“幾個意思啊,陳焰火。”

  “剛說什麽來著?既然這人和你沒關系,這事兒也輪不到你插手了吧?”

  沒有人回應他的話。

  即便看不見,祁汐也明確感知到劍拔弩張的氛圍,正在沉默中一點點發酵。

  她僵著後背慢慢轉過身來。

  陳焱抄著兜擋在她前面,姿態依舊散漫不羈。

  他跟路達身高相當,身形卻不像他那般野蠻壯碩。

  少年的肩線寬闊而不失利落,向下收出強勁窄腰,隔著襯衫都能感受到筋骨蓬發的力量感。

  他拿出兜裡的手,短袖下的小臂勁瘦有力,條條青灰色筋脈蜿蜒至手背。

  “你說話當放屁呢?”路達又叫道,“還是你們合一塊耍老子玩兒呢?”

  “陳焱!爺樂意叫你一聲‘焱哥’,那也是看在我宋哥的面子上——”

  他指上陳焱鼻子:“你以為你算老幾,真當我怕你啊?!”

  陳焱身後的幾個一聽這話,首先繃不住了。

  黃毛罵了一句,揚手也指過去:“草泥馬路達!你又算個吊!”

  兩夥人叫囂得緊,陳焱卻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模樣。

  他懶散散抬手撥開路達的食指,揚唇輕笑了下。

  “我算老幾,你不知道?”

  下一秒,少年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眼中陡然生寒。

  路達還沒反應過來,鼻子上就扎扎實實挨了一拳。

  “臥槽你——”

  他還沒罵完,陳焱便一手摁下他的腦袋,抬膝猛地頂上他肚子。

  狠絕又凌厲。

  肉-體劇烈撞擊,發出“哐”的悶響。

  路達乾嘔出一聲,像隻蝦米一樣弓起腰,爛泥狀癱倒在地。

  他的臉因為劇痛漲得通紅,鼻血也順著下巴汩汩往下淌。

  有意思的是,剛才他身後叫喚得很歡的幾個人,這時候一個敢上前的都沒有。

  陳焱長腿一抬,在他臉上踢了一腳,又拎死狗一樣,單手把這個大塊頭從地上提起來。

  力氣大得驚人。

  少年強有力的小臂上血管暴起。

  “不怕我是吧?”他嘴角又翹了起來,嗤笑聲裡都是陰冷的戾氣。

  “那老子打到你真怕!”

  **
  夜色四合。

  長街上的吵嚷不多時便漸漸平息。
    路達最後是被他那夥人給抬走的。

  “還得是焱哥!”

  “路達那煞筆欠得慌,早看他不順眼……”

  黃毛和狼尾頭一群人善完後吹完水,跟陳焱招呼著說要先撤。

  陳焱散漫靠在牆邊,隻抬了抬下巴作為回應。

  幾個人剛要走,狼尾頭身邊的小夥扭頭看了看站在牆邊的兩個人,又靠在狼尾的腦袋邊小聲說了句什麽。

  狼尾頭抬手一巴掌糊他後腦上:“你知道個屁!前頭人倆那是……鬧別扭呢唄!”

  “要你管那麽多,快滾!”

  回頭對上陳焱陰沉沉的目光,他又趕快“嘿嘿”笑了下,抬手敬了個禮:“我也滾我也滾。”

  “回見嘞焱哥!”

  嬉笑叫罵聲漸遠,一夥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盡頭。

  沉默和頭頂的夜色一樣愈發濃厚,將相對而立的兩人纏裹。

  祁汐抿了抿發乾的嘴唇,抬眼看對面。

  少年的衣領松了,袖口髒了,胸口和下頜上還沾上丁點血漬。

  可他五官太優越,看上去不顯頹敗,反而多了幾分讓人移不開眼的野性。

  他抬手,曲起的指節在唇角上抹了下,眉頭不耐擰起。

  祁汐將書包順到身前,從裡面拿出一包紙巾,無聲地遞到男生面前。

  陳焱掀起眼皮沉沉睇她,沒有動作。

  祁汐的胳膊依舊舉著。

  “謝謝。”她輕聲道。

  男生不屑冷嗤:“不需要。”

  不需要她的紙巾。

  也不需要她的感激。

  祁汐放下手,眼睫也慢慢垂落。

  目光瞥過路達剛躺過的地面,她自言自語般小聲:“他還會再來的。”

  還有薑筱迪,徐藝那些人。

  他們都不會罷休的……

  陳焱沒聽清,摸煙的動作頓住:“什麽?”

  祁汐搖搖頭。頓了片刻,她深吸了口氣。

  “陳焱。”

  陳焱眸光動了動,視線幽深睨她。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叫他的名字。

  不像剛才一般聲嘶力竭,卻帶著相同的意味。

  像在呼求。

  女孩抬頭看他,夜色中,她的眼睛格外清亮。

  “你能不能……幫我?”

  她的言辭有些含糊,但陳焱聽明白了。

  他眉梢玩味挑了下,摸出一根煙放進嘴裡。

  “憑什麽?”

  打火機“哢嚓”一聲輕響,火光勾兌夜幕,照亮少年棱角分明的側臉。

  祁汐這才看見他右側的斷眉上也有一道短小而深刻的傷口,已經凝出烏黑色的血痂。

  ——像在提醒她,面前的這個人剛才有多狠戾不要命。

  宛如一頭極具危險的凶獸。

  他咬著煙,聲音又沉又窄:“老子憑什麽幫你,嗯?”

  祁汐望著落在空氣裡的圈圈白煙,斂睫沉默。

  無言以對。

  尼古丁的味道近了,更加濃烈。

  陳焱取下煙夾在指間,不緊不慢地往旁邊踱了兩步,高大的身形將女孩完全籠罩。

  也將距離前所未有地拉近。

  她的鼻尖幾欲碰上他胸口。

  “要我給你出頭——”

  少年的聲線被熏炙發啞,混合濕熱的吐息,噴灑在她耳後:

  “我是你男人麽?”

  祁汐後背一麻,血色瞬間湧上面頰。

  加速的心跳仿佛要震破鼓膜。

  她不敢抬頭,只能看見少年松垮領口後的鎖骨,以及線條嶙峋的喉結。

  ——突兀的喉尖下沉,滾出一聲暗昧的低笑。

  侵略性十足。

  身前是人形荷爾蒙,身後是牆壁,祁汐退無可退,執拗地偏過了頭。

  眼神在瑟縮。

  身體在抗拒。

  渾身上下,都在排斥他。

  “……”

  陳焱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臉色倏地冷下來。

  “玩兒老子呢?”

  他在牆上碾滅煙頭,撐在她腦側的手沒有立即拿開。

  少年強硬的胸口在她眼前壓低,一字一頓地警告:“別他媽,再考驗,我的耐性。”

  “這是最後一次。”

  說完,他直起身就要走。

  剛邁開腿,衣側就被什麽牽扯住了。

  陳焱蹙眉,斂目。

  一隻手抓著他的衣角。

  女孩的手纖細脆弱,指節用力到全部泛白。

  祁汐半垂著腦袋,身體跟隨緊抓男生衣角的手微微倚斜——似乎她渾身的力量,和全部的意識都用來抓住他了。

  她發怔般盯著牆角泥濘的苔蘚,突然想到燕南巷裡永遠掃不乾淨的汙水。

  還有被藏在教室桌兜裡的,印滿鞋印的書本。

  以及那些刺透衛生間的門板,句句中傷她的言語……

  可是……

  可是她好像,並沒有做錯什麽吧?

  直到路達找上她的那一刻,祁汐才明白,或許他們想要的,從來就不是對錯。

  比如薑筱迪認定是情書就是她故意拿走的。

  認定她就是對陳焱有心思。

  那事實怎麽樣,或者她如何解釋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就是要針對她,討厭她。

  原來討厭一個人,是可以不需要理由的。

  討厭她,便能踐踏她如巷角的汙泥。

  她沒有選擇。

  甚至連逃離的機會,都要被他們剝奪。

  但要是考不上大學。

  要是不能離開這裡……

  她還不如去死。

  “松手。”少年冷聲提醒。

  ——這仿佛也是對她最後的判決。

  祁汐一動不動,手上的力氣反而加重。

  陳焱眉心更緊,抬手直接鉗住她細瘦的腕,強硬一扯:“我不說第二——”

  毫無征兆的,一顆巨大的淚珠掉下來,直直砸到他被拉平的衣角上,浸出四分五裂的水漬。

  陳焱怔住。

  拉扯的動作停下,只剩下肌膚相覆。

  祁汐抬起通紅的眼眶,眼裡已經沒了淚水的痕跡。

  她乾澀的唇動了好幾下,帶出哽噎:“我……求你。”

  “救救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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