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二天三個人又一起見了江星年或者張興念。
這次沒在酒店房間,改約了一起吃中飯。
葉躍昨晚的準備工作沒白做,一大早李越泊吃完早飯親了他一口就出門忙工作了,隻說了中午的時候會去約好的地方一起吃午飯。
張姨因為陳晨電話的事已經不來葉家了,李越泊問過之後,遵循她的意見安排了她去章家酒樓幫工。
現在來葉家煮飯的是已經離休的廖師傅,他是自願來的,離休了在家閑不住,葉躍又從小就服他的廚藝,他對葉躍喜歡得很,正好就來了。
剛來第一天就做了葉躍最喜歡的燒排骨,葉躍很給面子的多吃了兩口飯,真實的兩口,非虛詞。
跟奶說了一聲,又麻煩廖叔午飯一定要看著奶吃完,葉躍這才開著車出門。
他去接周蔓蔓和張興念。
午飯餐館葉躍定的是離李越泊工作地近一點的地方,方便李越泊,但周蔓蔓和張興念離得就有點遠了,所以他去接。
吃吧,好朋友就是拿來坑的。
這下不光是不可思議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葉躍漂亮的大眼裡是明晃晃的帶著碩大感歎號的指名道姓地呼喊——李越泊!
葉躍幫周蔓蔓回了道筍丁炒肉,周蔓蔓又追加了一道白果粥,白果粥三個字一說出,後排張興念就瞪大了一下眼睛。
葉躍看得在心裡微微搖搖頭,下一瞬李越泊往他碗裡夾了一大筷菜,葉躍抬眼就瞪過去,李越泊不動如山。
張興念微笑搖頭,說很巧他也喜歡白果粥,葉躍眨了下眼。
是初秋,還留有夏日高溫余韻,所以葉躍今日穿的是中褲,中褲的意思就是李越泊撈他腿的時候是實實在在貼著他腿肉的,眼下被扣住,李越泊的手也是實實在在按在他腿肉上的。
“可我還接到過她給我打的越洋電話……”張興念說。
張興念搖頭,說:“不可能,我鄰居妹妹長得跟周蔓蔓很像,所以我昨天才認錯了。”
他翻出了手機裡的照片,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跟周蔓蔓一點也不像的女孩,說這就是他查到的張興念那個出國的鄰居。
李越泊輕捏了一把掌心下觸感良好的細膩腿肉,松開了手。
當然,她這裡的說法是錯誤的,因為銀杏不結果,長銀杏樹上果子一般又掉落在地的其實是它的種子,白果不是銀杏的種子,而是它的種子。
汽車駛過柏油路,帶起一陣氣浪。
周蔓蔓和張興念跟在身後。
“江星年最喜歡白果粥,我不喜歡甜口,我最喜歡的……”周蔓蔓繼續說。
周蔓蔓抬眼看了他一眼。
初秋正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正好有一束落在那一疊資料上,照亮了其中一行文字。
李越泊古井無波地看了他一眼,又拿了一疊新資料放在桌上。
“椒鹽白果。”張興念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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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越泊做事效率總是驚人的高,午飯吃完,李越泊說起了正事——關於張興念的鄰居妹妹。
葉躍在桌下踩他腳,踩完還沒撤回,李越泊腳一旋,輕輕反壓住他剛踩人的腳。
葉躍嗖一下把腿收回來,又伸手重重擰了一把李越泊,認命吃起了碗裡的菜。
車窗是開著的,初秋的風帶著藏冬鎮寧和的氣息灌了進來,車內只有風聲和車行駛的聲音。
時間算得正好,他們剛坐下,菜剛上齊。
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是,昨日張興念或者江星年見到周蔓蔓第一眼直接喊出了“蔓蔓”,酒店房間裡他又說了他記得鄰居妹妹的樣子,也記得鄰居妹妹叫“蔓蔓”——他的鄰居妹妹跟周蔓蔓長得很像?
周蔓蔓說她確定張興念就是江星年,還回答了關於植物的謎題。
車開得平穩,車裡很安靜,誰都沒說話,周蔓蔓坐在副駕駛,偏著頭看窗外,張興念獨自坐在後座,葉躍偶爾看一眼車內後視鏡,張興念時不時在偷看周蔓蔓。
李越泊說來得急,還未打過電話,要是願意,現在就可以打,說完又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李越泊的電話打了過來,說他已經到了,問他們要點些什麽菜。
葉躍看了看:“這上面有她的電話號碼。”
“每年銀杏結了果,雖然臭烘烘的,但這些白果其實是我們院裡最常見的吃食了。”周蔓蔓一邊攪著碗裡的白果粥一邊說。
張興念就有些訕訕,臉上是舒朗又有些抱歉突然插話的笑:“我鄰居妹妹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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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達得很快,李越泊幫葉躍開的車門,牽著他往裡走。
資料上的文字清清楚楚表明,不僅跟周蔓蔓一點也不像,張興念的鄰居妹妹也不叫蔓蔓,叫林楠。
今天中午的約飯就是很好的證明,如果不是基本確定他就是江星年,李越泊才不會約飯。
但下一瞬周蔓蔓夾了一大筷葉躍愛吃的菜放他碗裡,葉躍抬頭,看懂了周蔓蔓的意思——我不開心,葉嬌嬌你也跟著一起來。
很明顯他問的不是葉躍,葉躍要吃什麽他比全世界任何人都清楚,他問的是周蔓蔓和張興念。
其實這麽多巧合湊在一起,葉躍基本傾向於相信張興念就是江星年,他覺得李越泊也是這麽認為的,只是李越泊說話向來穩重全面,所以昨晚才在推測後加了一句“如果他是江星年的話”。
葉躍瞪大眼不可思議看向李越泊。
葉躍開著車沒注意到,又問起張興念有沒有要點的菜和忌口的東西。
周蔓蔓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張興念注意力都在周蔓蔓這裡,都沒注意到他倆的小動作。
李越泊被他表情逗笑,無聲地笑了一下,松了腳,又迅速伸手在桌下快速一撈,把葉躍的腿掛在了自己腿上。
周蔓蔓捏緊了羹杓柄。
周蔓蔓接過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開的免提。
幾聲鈴響後對面接起了電話。
“您好。”周蔓蔓先開口。
“你好,請問你是?”
“您好,冒昧打擾,我叫周蔓蔓,是一名學生,請問您是林楠嗎?”
“我是,有什麽事嗎?”
“您好,是這樣的,我們學校在做關於青年科學家的童年調研,目前我負責的是植物學家張興念的童年探訪,學校這邊給的我這個電話,說您是他的兒時好友,想問問您是否方便告知一些關於張興念的童年軼事?謝謝您。”
葉躍之前給周蔓蔓講過他在摩天輪遇到的陌生alpha是個植物學家。
電話那端沉默了起來。
“您好,請問您還在嗎?”周蔓蔓追問。
“在的在的,”對面聲音很熱情,“我就是在回憶張興念是誰,很抱歉,是不是學校給你的資料有誤?我好像不認識張興念。”
葉躍在自己手機上啪啪打了“安市”二字提醒。
“學校這邊給我的資料上說,在安市時,您和張興念是鄰居。”周蔓蔓道。
“哦安市啊,”對面小小驚呼,“我想起來了,小時候我們家樓上好像是有一戶姓張的叔叔阿姨,你等我問問我媽媽。”
然後是對面傳來的交談聲:
“媽,我們住安市時,樓上是不是有一戶姓張的鄰居?”
“嗯……是,還是個醫生,一家人都很忙,很少見到。”
“那我小時候跟他們家的孩子玩得好嗎?”“怎麽會?你小時候自閉症,每天隻跟我和爸爸玩。”
“那媽媽你還記得他們家的孩子是叫張興念嗎?有個電話打過來說張興念成了著名的植物學家,現在要采訪我一些關於他的童年趣事。”
“嗯……名字記不得了,那個小孩也不常出來玩,偶爾見到幾次都是在樓下花圃裡,果然從小就很喜歡植物。”
對面又拿起了電話:“很抱歉,小時候我們一起玩得並不多,我媽媽說他從小就很喜歡植物。”
“好的,打擾了,謝謝您。”周蔓蔓回。
對面掛了電話。
三張臉六隻眼齊齊看向張興念。
張興念有些喃喃地:“怎麽會……‘蔓蔓’真的有跟我打過電話,我記得她喜歡椒鹽白果,我還經常和她去一個門檻很高的地方玩,她每次都要掌著門框進門,我不掌門框,我摔了,她就笑我……還有打疫苗,‘蔓蔓’也不哭……我們還約好了要在每年秋天的第二天登上摩天輪,在最頂端……”
“沒有最頂端,你記錯了,”周蔓蔓說,“我們約的是一年坐兩次摩天輪,一次在春天的第一天,一次在秋天的第二天,擁吻我們約的是在孤兒院的銀杏樹下,你把這兩條記成一起了。”
張興念,不,應該說江星年傻乎乎地看著她,這確實是他腦海中蔓蔓的臉,但他隻記得蔓蔓了,不記得是不是周蔓蔓。
李越泊把桌面上的資料抽了幾頁出來,並排放著。
葉躍看了看,是幾張體檢表。
“這是你之前收到工作邀約後,做的體檢的報告單。”李越泊敲了敲桌面上的一張紙,又敲了敲另一份,“這是江星年在孤兒院時的幾次體檢單。”
李越泊說工作邀約是他發的,在考慮到陳晨背後有科研團隊後,他就以為了更好地籌備鳳泉山項目的名義給許多學界大佬和新銳都發了工作邀約——邀請他們來做顧問,隨邀約一起發送的還有針對各科而言很具有吸引力的東西,比如發給江星年的邀約裡就有鳳泉山獨特的植物介紹,同時附贈體檢,理由是鳳泉山項目艱辛,團隊會根據每一位顧問的實際身體情況製作健康表。
李越泊這麽做的理由很簡單,既然陳晨背後有很厲害的科研團隊,那按常理,這麽厲害的科研團隊裡的人也不該是籍籍無名之輩,所以乾脆摸一下學術界的底。
體檢也很簡單,這個團隊既然在ao方面科研成果這麽厲害,保不齊有瘋子拿自己做實驗,反正賭概率,贏了就純賺,就算沒有,手裡拿著一份體檢結果保不齊哪天就能用上,他從來不嫌資料多。
他是特意找人擬定的體檢單子,上面項目非常全,而且承諾了來不來鳳泉山做顧問都無關緊要,因為鳳泉山是個持續的長久的項目,即便當下沒有合作機會,未來有可能會有,就當是給各位提前的問候,以後有合作的時候再愉快合作。
這一步鋪得很大,那些真的國家級的院士也不太可能來,但這只是初篩,當然最大化擴大樣本量。
倒是沒想到最初的收獲已經來了。
“你的血型、資質等級等多項基本數據與江星年完全一致,”李越泊把體檢報告單遞過去,“當然,長相也一致,這一點周蔓蔓已經確認。”
“更主要的,你腦內的海馬體在多年前被切除了一塊,”李越泊說,“我猜大概是在你六歲時。”
因為六歲時“張興念”才從老家山區搬到了安市。
海馬體掌管記憶。
張興念,不,應該說是江星年瞪大眼。
“我小時候確實住過院,因為摔到了頭,小時候的事情也有些記不清。”江星年接著喃喃。
而且他“爸媽”一個醫生一個護士,很方便。
“但是鄰居妹妹真的給我打過越洋電話。”江星年已經基本信了,還是有一點想不通,“在六歲之後。”
言下之意,不關海馬體的事,他記得的越洋電話是真的。
其實不光他,葉躍也想不通這一點,如果海馬體被切,記憶受損,那就讓他忘掉一切就好了,為什麽要給他一個“鄰居妹妹”?而且鄰居妹妹明顯是按照周蔓蔓來的。
“因為那是你明確自我定位的錨點。”李越泊說。
心理學上有個詞叫錨定心理,講的是人腦的一種思維機制,最直白的例子,原價199元的東西,打折到99元,人腦就會覺得超級便宜,原價那個199就是給你做判斷的錨點。
人的記憶也有錨點,那個錨點不是讓你判斷價值高低,是讓你明確自己是誰。
是葉躍給的李越泊啟發。
李越泊簡單說了漫畫篇裡縈幽的故事。
“中詛咒之人問他是誰,正確答案是什麽?”李越泊問葉躍。
“我的愛人。”葉躍答。
“中詛咒之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誰時,是通過他的愛人來定位自己的,即他是他愛人的愛人,定位清楚,詛咒消失。”李越泊說,“你的記憶錨點就是蔓蔓,海馬體被切,記憶受損,你迷失自我,陷入混亂,唯有通過對蔓蔓的記憶來定位你自己——你是愛蔓蔓的人,或者你是和蔓蔓相愛的人。”
“當初帶你走的人也許有什麽特別的原因不能讓你迷失自我,所以順著你記憶中的錨點,給了你一個‘鄰居妹妹’,以讓你的錨點真實化,進而讓你在海馬體被切後不陷入混亂,再進而讓你相信他們給你的一切‘新設定’。”李越泊說。
“至於為什麽是蔓蔓不是周蔓蔓,”李越泊笑了一下,“我猜你小時候喊的就是蔓蔓,不是周蔓蔓。”
周蔓蔓在旁邊點頭。
沒給眾人更多的消化時間,李越泊緊接著說以上只是他對事件大體的邏輯推演,對方具體如何做到的,還需要交給更專業的人士來進行細節盤根,如果江星年願意,他可以提供相應幫助,不排除找回真實記憶的可能。
江星年當然願意。
剩下的時間留給了周蔓蔓和江星年,葉躍跟李越泊去他工作地。
吃飯的地方離李越泊工作地不太遠,兩個人牽著手在路上慢慢走,路兩旁是高大茂密的桉樹,綠化帶裡還種著花,山雀落在枝頭和花間,見他們走近便簌簌高飛。
“可是帶走江星年的目的是做什麽呢?”葉躍困惑,“你說是做好事吧,把海馬體切了,你說是做壞事吧,又把他好好養這麽大,這些人吃飽了嗎?”
李越泊微側頭看著他,眼眸帶著思考的魅力熠熠發光:“周蔓蔓說她在江星年身上沒有感覺到與她匹配的信息素,這可能就是目的。你當初說的那個事可能是真的。”
“什麽事?”葉躍仰頭問。
“當初我告訴你一直有人在關注我們時,你說是不是要抓我們去做實驗,”李越泊說,“我現在覺得也許有這個可能性。”
“陳晨b級到a級,周蔓蔓感受不到江星年與之匹配的信息素,這些人似乎就是在做ao相關的實驗,”李越泊繼續說。
前方有個小坑,葉躍仰著頭在聽李越泊的話,沒注意到。
李越泊一把攬住他的腰,把人抱了起來,一腳跨過小坑,也沒松手,就這麽抱著繼續走,繼續說:“把江星年好好養大這一點也值得推敲,他‘爸媽’在他十八歲時離世——把人養到十八歲自動離場,這看起來不太像是純粹壞人的做法,在算計我們時,用的也全是曲折的算計,雖然目的歹毒,但一直沒有利用比如張姨這類在我們身邊如此之久的人直接下手。躍躍覺得這是為什麽?”
葉躍晃晃垂在他腰身兩側的腿,眨了眨眼:“總不可能他們還保留有一絲道德和法律的對自我的約束?”
李越泊輕笑了一笑。
“我覺得像實驗。”李越泊說,“像研究者對待用作實驗的小白鼠,照顧起來很溫柔,做實驗時又很殘忍。所以可以毫不猶豫切掉海馬體,也可以照顧十八年。”
“那對我們……”葉躍接話。
“陳晨說五歲起就在看了,也許那時候我們就處於被觀察期,”李越泊輕拍了拍他,“現在也許是實驗期到了,要準備‘實驗’我們了。”
李越泊親親他:“怕嗎?”
葉躍搖頭:“我們又不是小白鼠。”
李越泊輕笑,對,他們不是小白鼠,是最頂級的ao。
山鳥輕鳴,直擊碧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