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和好
“及冠禮?”
葉白柚看著還沾著汙跡的匕首心中難言……
他還說這男人是個小氣的,可小氣怎麽又會把自己這麽重的禮拿出來給他。
葉白柚一時不知道這人到底是在幹什麽。
你說他小氣,他就那麽利索地將東西給出來了。你說他不小氣吧,這麽久的冷臉又算什麽?
葉白柚憤懣:“你家公子是不是有毛病啊!”
沈二面色嚴肅,堅定反駁。“不可能!”
葉白柚也不管他有沒有理解到自己的意思,他握住匕首眼神不明:“用之前怎麽就不說呢?”
沈二撓撓頭,瞬間又成了那個憨實忠厚的模樣。“嘿嘿,主子都願意給你了。”
主子都不介意,為什麽他還要違背主子的意思。
說了葉公子肯定就不會用了。那不用,他又怎麽讓葉公子心裡產生那麽一點點其他的情緒。更甚者,和好也不是不可能啊。
畢竟主子護著那匕首護得跟眼睛似的。
沈二憨厚的臉上盡是真誠與無辜,看得葉白柚險些噴出一口血。
“算了,是我自己沒有問清楚的。”
“你幫我看著下貓,我洗了給他還回去。”
這不止用清水簡單衝洗擦乾,葉白柚還摳搜地拿著家僅剩的一點兒皂角。仔仔細細又小心翼翼洗了又衝。
直到上面泛起一股清香,葉白柚才甩甩手。那不高興的勁兒,跟貓甩沾了水的爪子頗為相似。
擦乾,套上殼子。雙手捧著,葉白柚站到了沈無璟的門外。
“沈公子,多謝您的匕首。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沈無璟食指輕敲桌子。沒明白這才半個時辰不到,哥兒怎麽又換了一張臉。
葉白柚背脊挺直,抓著匕首走到沈無璟側邊。他眼睛透徹,緊盯著沈無璟。
沈無璟稍微繃緊了手臂,待他動作。
“你……”葉白柚啟唇。
沈無璟眼睫忽眨。
哥兒身上乾淨的皂角香氣鑽入鼻尖,將腦中的疲憊衝散了不少。沈無璟身子微偏,再掀開眼皮,瞳孔中卻像是被碾碎了的冰渣子,冷冰冰的。
“我不習慣與人靠得太近,還請……”
“請什麽?”
葉白柚快速截了他的話。悶哼一聲,將窗邊的小矮凳子一腳勾過,徑直坐了下去。
葉白柚有多大,這凳子的年歲就有多大。本是小時候家裡給做的,最適合小孩不過。這會兒他坐上去,抱著膝蓋。像一朵暴躁的菌子。
“你說說你這人怎麽就這麽別扭!”
葉白柚視線大概在他的膝蓋往上一點,雙目直直盯著他的膝蓋數落:
“你這匕首既然是你的及冠禮,還這麽寶貝,就這麽拿出來隨我折騰了?”
“我又不是非它不可!再不齊,家裡的菜刀磨一磨,將就著用也是可以的。”
葉白柚氣得食指在沈無璟的膝蓋上指指點點,一字一頓:“表裡不一,是為“偽君子”。”
沈無璟垂眸,凝著戳了自己膝蓋的爪子,如翠竹一般依舊不動。
哥兒還在念叨,那嘴巴像吐瓜子殼似的說個不停。安靜了許久的房間裡像是猛地灌入了穿堂風,風大,帶著其中所有東西一起應和著他。
又像像煮沸了的水,咕嚕咕嚕個不停。
沈無璟等他念叨完。
“之前問你的事兒,是我不對。但我也沒有惡意!你也不至於記仇記了這麽久吧!”
“再說你又不是小孩子!連我那五歲的小表弟都比你消氣得快……”
葉白柚將心中積攢的怨氣盡數發泄出來。
廚房的沈二雙手抱臂,盯著面前的小貓讚同似的點頭。
公子就是不想牽扯太多,反而將自己一個人困在了原地。
這麽多年了,朋友沒幾個,敵人倒是一大堆。活得一點也不開心。他們這些從小一起長大的,看著就心疼。
葉白柚從進來開始嘴就沒停過。現在咽了咽口水,喉嚨澀,嘴巴早說幹了。
他毫不客氣地伸著黑爪子在沈無璟面前攤開。“水。”
沈無璟微愣,隨即輕歎一聲。還是將茶壺拎起來,淺淺給他倒了一杯。
“謝謝。”葉白柚接過,一股子灌下去。
“咳咳咳!!咳咳!!人倒霉了,河水都能被嗆到!”葉白柚咳得撕心裂肺,嘴巴就是沒停下,臉上滿是不忿。
“再來一點。”杯子遞過去就被人接住了。
葉白柚就這麽端坐在小板凳上,仰頭看著沈家公子給他倒茶。
看看,這不是行動是一套,話又是一套嘛。
葉白柚翻了個白眼,再次接過,看著男人清潤的眼眸還存著憋屈:
“口是心非的男人!”
沈無璟的手一抖,徐徐收回。將眸光轉了去。
“不看我,你做什麽心虛事兒了,還不敢看人的?”
沈無璟手指輕點了下凳子,找不到什麽話解釋。可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哥兒來得正是時候,一股酸麻猛地從下肢襲來。
接著他對身體失了控制,直直後倒。
“我去!”葉白柚一驚,腳步後錯,凳子翻倒的聲音炸開。
怕磕著這人腦袋更加不聰明,葉白柚角度刁鑽地一把撐住沈無璟後背,不料後腳卻踢在了床沿,自己倒成了人肉墊子。
砰的一聲,兩人跟疊蘿卜似的,就這麽躺在了床上。
聽聞驚呼趕來的沈二將將走到門口,待看清裡面。立馬捂眼,拉門。
“啪!”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屋內光線暗淡,周遭寂靜。落入光線中的灰塵輕輕揚揚,仿若時間都遲滯了。
唯有外面沈二的聲音與耳旁稍顯急促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葉白柚清咳幾聲,被男人壓得心臟發悶。
他吸了吸鼻子,這人身上的香氣便爭先恐後湧入鼻腔。淺淺淡淡的,像清晨沾了露珠的松木,帶著冷冽的香。
“還不起來?”葉白柚雙手撐了下他的肩膀,整張臉被他的頭髮蓋住。
等了幾秒,身上的人沒動。
葉白柚詫異,艱難地扯出手撥開面上的黑發。發下,沈無璟的耳垂已是紅得滴血。
“我……動不了了。”
葉白柚也顧不上什麽耳垂不耳垂的,心中一慌:“發病了?中毒了?”
知道他這個一發病就動不了的德行,葉白柚憋足一口氣。像抬磨盤一樣撐著人,自己從他身後挪出來。
“為什麽我倆吃的是一樣的,但是我卻沒有長得像你這麽結實。”別說,手下的觸感硬邦邦的,摸著還挺好。
將人挪到床上,葉白柚撐著腰站在床沿。
沈無璟被他這麽一打岔,面上也裝不下去了。
“你是哥兒。”他這話夾著對葉白柚毫無辦法的無奈,話裡帶著輕歎將憋了許久的鬱氣抒發出來。
哥兒本來體型跟男人不一樣,何談跟他一樣重呢。
葉白柚吹了下已經凌亂的頭髮,學著沈無璟的姿態:
眸子冷漠,抱臂而立。
但是眼睛圓圓的,眼角微微下耷。像涉世未深的鹿,哪有什麽冷與凶。最多是隻長了兩顆小米牙的幼貓,反倒是更乖了。
“你下次再這樣,我直接給你從家裡轟出去!”撂下狠話,葉白柚背著手氣勢洶洶地離去。
走到門口,又猛地轉身。
沈無璟眼皮一顫。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要開啟他的長篇大論。
“那匕首,謝謝啊。”葉白柚招手。
沈無璟別開眼:“不用。”
說完,葉白柚猛地拉開門。
“啊呀!”沈二趴在門上沒收住,直直往裡跌。
葉白柚迅疾閃開,伸著爪子在沈二的肩膀上拍了拍:“照顧好你家公子。”
隨後背著個手,大搖大擺出去了。
男人就是欠收拾!
沈二站在門裡,在那雙冷眸看過來的時候一下子緊了皮。身體站得筆直,但眼睛卻是看著地上四處亂飄。
“你說的?”房間裡稍暗,從角落裡傳來的聲音泛著寒。
沈二一個激靈,正要認錯……
“沈無璟!晚上喝粥還是吃乾飯!”葉白柚突然從門邊探進來一個腦袋。雙眼直接掠過門邊的沈二,盯著裡面躺著的人。
他橫插一腳,沈無璟的氣勢猶如被大風刮過的蒲公英,頓時散了。
沈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你決定。”
“哦,那就粥吧。”家裡沒存糧,現在只能靠著官府。萬一哪天要是沒了,那豈不是直接斷糧。
“我!我去幫他。”沈二忙道。
沈無璟收回目光,緩緩閉眼。
沈二如蒙大赦,甩著腿兒跑得飛快。
經此一事,沈無璟既受製於身體,又說不動那嘴皮子利索的哥兒。索性就這麽躺著,暫且不考慮以後的事兒吧。
——
炊煙嫋嫋,盤旋著緩緩升入高空。與西邊的雲層交疊,像洗了筆的池水,透著清灰的藍。
鳥歸巢,家家戶戶關了門。
到大泉村的山路上,卻咯吱咯吱走著一輛破舊的馬車。
馬兒很瘦,肩脊的骨頭高高凸起。走個兩三步,就要被後頭的人甩一鞭子。
“爹,怎麽還沒有到家!”
年輕男人的聲音從車廂中傳出來,帶著些虛弱的喘氣聲兒,乍聽還算斯文。
顴骨突出,瘦得厲害的中年男人看著竟比白關山老爺子看著都老。他如馬兒般遲緩道:“快了,快了。”
擔憂地看了一眼前面的馬兒,男人斟酌著道:“文才啊,要不咱們讓馬兒停下來歇一歇。”
那灰布簾子一下子被扯開,帶著重重的力道搭在中年人的後腦杓。
“歇什麽歇,我可不想在外面過夜!”
“快點走!”
破風的鞭子聲劃過,馬兒一聲慘烈的嘶吼,重重倒了下去。
人仰馬翻,駕車的中年男人一看不對立馬跳車。
黑暗中,馬車落地翻滾與木頭折斷的聲音此起彼伏。伴隨著一聲痛呼,頃刻間又沉寂下去。
此時,一隊長長的黑影在樹中穿梭。
“頭兒,有人!”
窸窣聲不斷,轉眼隊伍已經靠近車馬邊。
“馬還是好的!”
“人救了,馬留下,就當是診金。”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
黑暗中,簡短的聲音交替,頃刻決定了這場交易。
動靜起了又停,不一會兒消散在密林之中。
——
天色曈曨,朝霞鋪滿了整個東邊。帶著橙紅的絢爛色澤,在大泉村的上方點染成畫。
“來人啊!!”
一聲尖銳又粗啞的嗓音嚎破了正徐徐升起的炊煙,煙霧像是一滯,又繼續溢散。
葉白柚家在最外面,聽聲音抓著鍋鏟就跑了出去。
門一打開,村口處,一人甩著胳膊腿兒往村子裡跑,神情驚恐又激動。
“啥事兒啊!”
“葉白柚啊啊!!”人家看了他一眼,見手上拿著個鏟子,立馬往邊上一衝。用比剛剛還快的速度掠過了他。
葉白柚磨牙。
正好沈二追了出來了,清清楚楚看見村裡人對葉白柚的嫌棄。
葉白柚尷尬地笑幾聲,抓著鍋鏟氣衝衝進屋。
“從村外跑回來的,要我去看看嗎?”沈二手上還拿著火鉗,往地上一杵,從黃泥灰的地裡緩緩升起青煙。
“燒火!”葉白柚甩頭。
廚房就落在這村大路邊,不一會兒,外面就傳賴急促的說話聲跟腳步聲。
“我去縣上嘞!路上躺著人!死了活了不知道!”
“真的有那麽多的血!”
“是啊是啊,滿身都是……”
話聲漸低,葉白柚聽了個大概。手裡攪拌著米粥,有些心不在焉的。
人群匆匆去,這一鍋的粥還沒熬好的時候,邊上又起了聲音。
葉白柚剛想出去看,但見別人對自己避之不及的態度,他又遲疑地收回腳。
還是不要出去討嫌的好。
朝食端上桌,葉白柚再一次坐在了沈無璟的那張桌子上。
沈二自己就在廚房吃。
“村路上好像有人出事兒了。”葉白柚小口吹著粥,慢慢送進自己的嘴裡。
沈無璟只能躺著,等著他細說。
“什麽事兒我不知道。”葉白柚說著話裡帶了怨氣,像討不到食物的貓崽子,“我一出去人家就跑,想去幫個忙都沒人領情。”
沈無璟不認識之前的葉白柚,所以也不知道他跟村子裡的人有什麽糾葛。但既然哥兒想知道,看在粥飯的份兒上,他可以讓人幫他打聽一下。
“算了,早晚都會知道的。”
“你吃飯,要我喂還是你家大個子喂?”
這話出口,沈無璟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接。總覺得怪怪的。
“難不成你不餓,不吃?”葉白柚想著這人還生病,不能任性,好心腸地勸著,“今兒這粥熬得好啊,又軟又糯。”
“還放了我出去找的蕈子,鮮得很。”
沈無璟別開眼,不看那怪模怪樣的哥兒。
哥兒惡劣。
“看來是真的不餓。”
自己的吃完,葉白柚將人從床上扶起來靠著。“你家沈二說了,公子金貴,他粗手粗腳的怕傷到你。”
“所以,大金元寶誒,我不喂你吃,你就得餓肚子了!”
葉白柚老成地手背在身後學著李家那老爺子,眼裡對沈無璟多了一點嫌棄。
“看看,我對你多好。還忘恩負義,跟我搞冷戰。”
葉白柚叨叨叨,沈無璟啟唇接住溫熱的香蕈粥,腦子被念得嗡嗡的。
“還要嗎?”
喂完了一碗,葉白柚估量著沈無璟的胃口。沒等他回,又去盛了半碗。
“多吃點,吃完了我再去山上看看。”
卷翹的蝶翼般的長睫微垂,像叢叢疊生的草禾。看著竟有幾分乖巧。
葉白柚手指敲了下碗沿,清脆的一聲讓長睫抖動,立馬掀開了來。
唔……蝴蝶展翅,真漂亮。
對上沈無璟微微疑惑的眼神,葉白柚給了他一個難得和善的笑。
“吃完了?吃完了歇會兒。我喂貓去了。”
“哎!我這是養了兩個祖宗啊……”哥兒咕噥著離開。
祖宗嗎?
沈無璟眼中泛起一絲漣漪。
——
廚房。
葉白柚將灶台靠牆角的背簍端出來。
“麻球球,讓我看看你吃飯沒?”大背簍中墊著乾草,上面是一層不要的衣服。
葉白柚先將手指伸進去放在小貓的鼻尖,看著小黑鼻子聳動。
知道它是確認了人,葉白柚才將它嘴邊的小碗拿出來。
淺淺一層的米漿在碗底,若不是看下巴上溼潤,還以為它沒吃呢。
葉白柚點了點小腦瓜子,弄得他輕輕動了下耳朵。
聽著小小的喵嗚聲,葉白柚眼中含著柔和的笑意,輕輕捏著小爪子跟屁股蹲兒將他托抱出來。
“咱們換藥。”
將貓身上的布揭開,腹部爛肉的傷口看著好像已經要結痂了。
“這藥的效果真好。”
沈二在一邊默默點頭。能不好嘛,他們專門給公子帶的最好的那一種。
換藥的時候,小貓就乖乖趴在凳子上。爪爪並攏,圓圓的像山竹肉。只不過身上的毛毛還是髒兮兮的,葉白柚現在也不敢給它洗。
換好藥,捧著小貓放回背簍。
葉白柚摸了摸它的眉心。嚴肅道:“好好養傷,若是你最後堅持住了,那我就送你個大禮。”
回應他的,是淺淺的貓聲。
家裡的事兒收拾完,葉白柚還要進山找吃的。等到外面長安一喊,他就背著背簍出去了。
“葉哥哥,咱們今天去哪座山?”
“西山。”
“山上現在有虎嘯。”李長安有些擔憂。
“咱們不進去,只在外面找些能吃的。”
最近村子裡的人回來也多了,自然很多也往山裡走。東邊的山跟北邊的都撿得差不多了,不如去他們熟悉的西山外圍。
沿著小路往山上走,路上的青草掛著露珠,沾濕了布鞋。葉白柚用木棍敲著草葉,時不時蹲下來扯一下。
李長安見他撿什麽,自己也跟著撿。
“葉哥哥,你知道村子裡誰回來了嗎?”
李長安一路心事重重,葉白柚甚至以為回來的是他家的人。
“不知道。”
他都沒跟過去看,其他人又不願意跟他嘮嗑幾句,他又怎麽會知道呢。
“不知道啊……”李長安黑漆漆的臉上忽然揚起笑,“不知道那就不知道。”
“男人,還沒咱們撿了菌子吃來得好。”
“什麽男人?”葉白柚茫然。
“啊!”李長安拉長聲音,硬是將驚訝拉成了疑問的調調。
“不知道。我隨口一說。”
葉白柚不在意:“嗯,我隨口一問。”
進了山,樹上冒出了不少綠葉子。看著比另一邊要繁茂不少。
一小一大手上各自拿著小木棍在草葉中扒拉。走幾步,拍幾下。就防著西山的蛇蟲鼠蟻。
這邊人來得少,才進來沒幾步,葉白柚就看到有好些已經敗了的菌子。
“葉哥哥!你看!”
側面,李長安指著側邊匍匐在地的藤條。上面掛著紅豔豔兒的果子,已經爛了許多。
“這會兒還有地瓜蛋子?”葉白柚隻覺神奇。
掐了一個往嘴裡一扔,拇指大小,非常甜。
葉白柚看著幾乎一大片的藤條。“可惜了。”
能吃的就那麽幾個,其余的都腐爛了。中間還摻雜著好些已經枯萎的藤條。
葉白柚摘了片大葉子遞給李長安。
小孩喜歡吃,也是難得的零食。“小心摘,別摔著了。”
“好嘞!”
這邊走摘著,葉白柚用木棍往堆積的草叢裡面戳。這倒是又給他找出來好些已經壞了菌子。
這山放在上輩子,就是妥妥的原始森林。沒有經過人的開發,只要保證了水源。物產就不是一般的豐富。
在山裡走了接近半個時辰,葉白柚的背簍裡,全是各色各樣的菌子。
“回了,不能再往裡走了。”
葉白柚走得時候帶著李長安走外圍,繞了半圈不到,已經能遠遠聽見溪流的聲音。
“葉哥哥,裡面肯定有大蟲!還有熊瞎子!”李長安興奮又害怕。
他曾經一直在讀書,除了幫著阿爺乾點活兒,剩余的時間也放在書裡。後面這幾年,才像尋常的孩子一樣,漫山遍野地跑。
對於這些潛藏在深山裡的龐然大物,有天然的好奇,也有深深的敬畏。
“嗯,會有。”葉白柚認真回他,也專心致志不放過地上的草籠子。
長安說著眉飛色舞,聲音一低,帶著揣測的頓聲:
“還有……馬?”
“葉哥哥,你看這裡!”長安停下步子,將自己的腳挪開。
“這個蹄子印,是不是馬的啊?”
葉白柚看去:“像。”
“誒?還有人的腳印。”長安撓頭,“誰會把馬兒牽上山?”
“可能是誰路過。”葉白柚解釋得乾巴巴,一點也帶不起小孩子的興趣。
誰也沒將這事兒放在心裡,不過半個時辰找夠了東西,又快速下了山。
還沒走完緩坡,遠瞧著從田坎兒上走來兩個人。
在見到葉白柚那一刹那,紛紛加快了步子。
衝著他來的?
“柚哥兒!”
來的是最早回來那一批人,對現在的葉白柚稍稍有點信任的。但即便是這樣,也不敢靠得太近。
小路狹窄,那兩人在上面直接就將葉白柚前面的路給堵了。
無奈,隻得停下來等他們說。
“兩位叔好。”
“正找你呢。”兩個人興奮。
葉白柚跟他們平時沒有半點交際,他們又怎麽會主動找自己。
看他們的眼神兒就不對勁,葉白柚索性道:“先回去再說。”
“好好好,回去說。”
兩人立馬轉頭,走得飛快。還時不時回頭道:“葉哥兒快點,是急事兒!”
葉白柚皺眉。
衣擺被扯了扯,他垂眸看著長安。小孩一臉擔憂。
“你知道是什麽事兒?”
長安搖頭:“不知道,但能猜測幾分。”
葉白柚隨手扯了根兒草甩了甩:“說說?”
長安瞅了眼前面離得還算遠的兩個人,壓低了聲音道:“葉哥哥,你難道沒有認出他倆?”
葉白柚臉不紅心不跳:“這不是時間太久,人又變了幾分模樣。我都還沒看清楚呢,人就走了。”
“也是。”
“他倆是婁大叔跟婁二叔,婁秀才家的呀。”
“婁秀才?”葉白柚像被棒擊了後腦,某部分記憶泄閘而出。
長安見他停住步子,也跟著停下仰頭看他。“對啊,葉哥哥,你記起來了?”
一股黏膩的惡心感從心頭浮上來,葉白柚的眼睛跟著一酸。這身體反應不對勁兒!
葉白柚手握拳捶打自己的心口。
“葉哥哥!你幹嘛啊!”
“我就知道不該跟你說的!就算是婁秀才傷了但是跟你也沒關系!你就這麽喜歡他,用得找還自責地打自己嘛!”
李長安氣極,又是來拉他的手,話也不自覺大了。
前面兩人一聽,齊齊大笑。
“哎呀,柚哥兒,我們就知道你還是喜歡他的。那我們也就說了,我們家文才在回村的路上跟他阿爹馬車側翻,傷了腿兒臥床。”
“這不是你剛好喜歡他,我們一商量,為了你倆培養感情就主動讓出這照顧的位置。”
前頭人黝黑的臉上帶出褶子,欣喜不已:“既然這樣,我們家那侄子就拜托給你了。”
葉白柚輕拍自己胸口的力道不大,但是隔著淚花看到前頭兩個人不要臉地笑著說出這話,他險些抓起石頭衝上去拍兩下。
胸中情緒翻騰,關於婁文才與原主的事兒像凌亂的麻,被他強製壓下。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一低頭,就看見長安不讚同的眼神。
“葉哥哥!你!哎!”長安背手搖頭,像個小古板。
葉白柚輕咳一聲,那邊的兩個人已經腳步輕巧地走遠。
他嗤笑,想讓他去照顧人,還是心甘情願地照顧……
門兒都沒有!
他抬手呼嚕了一把長安頭上的毛,順順滑滑的。
“小夥子,年紀輕輕歎什麽氣啊!”
長安試圖勸說,小臉板著:“葉哥哥,婁秀才他、他……”
“他他他個半天,又說不出個什麽話。我說了我要去了?你聽見了?”
“可是你剛剛不是聽了話,還心痛嘛!”
“我那時一時岔氣,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李長安不可置信,眼睛盛滿了欣喜。“葉哥哥!你不去就好!”
葉白柚彈了下他的腦門兒。“我又不傻,幹嘛要去。”
原身與婁文才,也就是那個考了幾次都沒有考上童生的婁秀才。簡單來說,就是一個舔狗跟一個渣男的故事。
婁文才,村裡婁家舉全家之力也沒供出來的讀書人,在家那就是跟祖宗一個樣。
偏偏原身在家裡人的洗腦下,以後就是要當秀才夫郎的。這麽一來二去,不知怎麽就看上了村裡的婁文才。
說他斯文,說他風度翩翩。這一頭栽進去就再也沒出來過。
一天天的只要有空就往婁文才家裡湊,又是送手帕又是要洗衣的。若說兩情相悅那也不是不行,但婁文才不喜歡他,偏偏還不拒絕。
東西他是接受了,但就是這麽吊著原身。
幾句甜言蜜語,原身那是被哄得五迷三道的。甚至還把自己家裡給的錢盡數給了那男人。
嘖嘖嘖,葉白柚現在回想一下他送的那些個東西。
衣服、書、鞋子、還有吃的用的不計其數……簡直就是冤大頭。
那哥們就一個小白臉,按照他這看男人的眼光。那是半點也比不上家裡那位的。
這也就罷了。但是按照原身的行事風格,看上的男人那就是他的。
但凡是村子裡只要是哥兒或者姑娘靠近了婁文才一點點,哪怕是說上那麽一句打招呼的話。他都要將事兒鬧得人盡皆知。
當然,這名聲,可不就更差了。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葉白柚不是當事人,但他媽的現在佔了當事人的身體!
這事兒還真就落在他的頭上了!
“葉哥哥,你……”李長安仰著頭,頭上幫著的發帶往後飄。
“我什麽?”葉白柚重新提了背簍,臉上木木的。
長安雙手一握,鼓起勇氣:“你還喜歡婁秀才嗎?”
“喜歡個屁!”葉白柚根本就不用想。
李長安臉上笑出花兒。“不喜歡就好,不喜歡就好!”
看來葉哥哥是真的變了!
長安心情就像這雲團兒飄蕩的晴空,爽朗又舒暢。“葉哥哥你是不知道,今天早上婁文才被抬回來的時候,特別奇怪。”
葉白柚沒看到,但是他有一顆想吃瓜的心。
“怎麽個奇怪法?”
“他跟他阿爹是倒在路邊的溝裡的。他倆腿都斷了,只不過村子裡的人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的腿上卻已經被包扎好了。”
“除了馬兒不在了,身上的東西一分沒丟。”
“你說,是誰這麽好心呀?”
“馬兒?”葉白柚兩個剛好在山中看見了蹄子印,“會不會是咱們在山裡看見腳印的那個?”
“也可能哦。”
聊著,很快到了家。
葉白柚將背簍剛放下,天空突然下起了綿綿小雨。
今兒菌子撿得多,要早點清理出來才好。
葉白柚先是看了下小麻團兒,然後將早晨還剩下的小半碗粥倒了一點點給他。隨後才坐在一旁拿著木盆清理。
道削著,沒一會兒就聽見隔壁叮叮當當的響聲。
葉白柚從廚房探出個腦袋,正巧就看到沈二跟沈大抬著東西從沈無璟的房間裡出來。
“回來了?”
沈大對葉白柚點頭一笑:“多謝這些天對我家公子的照料。”
葉白柚聽這話不對勁兒,擦乾淨手站了起來:“這是……要走了?”
“等公子這次好了,這病也就徹底好了。也是該出去了。”
葉白柚沉默點頭,坐回了小凳子上。
也是,一直待在這小山村,一看就不是沈大少爺的作風。他只知道他的名字,至於他從哪裡來,是幹什麽的一概不知。
或許走了也就走了,該是過客的,始終就是過客。
葉白柚只是心中多了一份暢然。不上不下的,憋得人難受。
他繼續弄著滿是泥的腿兒,但弄著弄著,神就飛了。
手指一疼,葉白柚嘴間溢出痛呼。他放下手中的刀,舉起頃刻間流出一道血路的手。
“大意了。”
一道光影擋在了葉白柚的跟前,視線驟然暗淡,他抬眸看去。
“受傷了?”男人清潤的話像月下松間的風,輕輕一吹,就撫平了不知為什麽有些躁意的心。
葉白柚收了手,對著門邊的人翹了下嘴角。
“只是不小心劃到了。”
沈無璟背對著光線,臉上的表情葉白柚有些看不清楚。隻覺得兩人不說話的時候,氣氛一下子就尷尬了起來。
“你要走了?”葉白柚率先打破僵局。
他知道要是不跟他說話,這人是半天憋不出一句。
“嗯。”
“什麽時候走?”
“明天。”
“這麽快!”葉白柚猝不及防,圓眼睛睜得像貓眼一般,傻兮兮的。
“嗯,明天走得早,我來……是想跟你說一下。”
葉白柚舉手:“等等,我先包扎一下。”
說著匆匆起身,背對著沈無璟。
怎麽早點不說,害得他連個心理準備都沒有。人這一走,他一個人住著怕是一天在家裡也說不出幾句話。
憋久了,憋出個病怎麽辦。
“你可以用金瘡藥。”
即便是這麽小的傷口根本用不上。沈無璟想。
“好了,你說吧。”葉白柚抓過凳子放在邊上,前面就是才處理了一點點的菌子。
沈無璟走過去,提著衣擺坐下來。
葉白柚隻覺得身旁起了一道風,徐徐輕漾。這人不說話的時候,更有大家公子的風度了。
沈無璟似乎難以啟齒,唇開了又和。
葉白柚菌子都處理好多了,這人還沒說。他乾脆道:“不說,行,趁著還沒走,幫著我一起弄。”
免費勞動力,不用白不用。
終於,兩人配合著將所有的東西弄完,這人開口了。
“前面說的報酬,恐怕暫時還給不了你了。”
“怎麽,前面不是說的少則兩三天,多則四五天嗎?你想賴帳?”葉白柚眼中藏著揶揄,不過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的心疼。
沈無璟陡然噎住。
他就知道,哥兒這嘴是得理不饒人的。
不過錯在自己,也是應該的。沈無璟頭一次失了諾,臉皮再厚也有些過不去。
他道:“不會賴帳的。”
“只是暫時遇到了些問題,等之後有了立馬給你。”
葉白柚詫異:“你不都是要走了?還會回來?”
他想的是,這人離開肯定就是離開靖安府的。現在交通不方便,來回沒一個月,是肯定到不了的。
這人難道會有這麽個閑心?
沈無璟抬眸看向葉白柚,霎時間,幽深若寒潭的眸子將葉白柚涼得一哆嗦。
“別用這種眼神兒看我啊!我沒錢沒人沒糧食,不值得被你盯上。”
看獵物的眼神兒,是個人見了就怵。
沈無璟斂眉,拿起一朵菌子緩緩道:“我在這裡,對你不方便。”
“這麽體貼?”
這麽體貼還住了這麽久。
葉白柚眉梢彎動,表情極其多樣。
哥兒現在養得好了些,臉上不像以前那樣只有骨頭撐著。這麽瞧著又有不一般的靈動。
現在他也好了,要搬去的地方也好了。
村子裡人多口雜,哥兒或許不在意,但是他再怎麽也是男子。
該走了。
“在沒有籌集好錢財金銀之前,我會盡可能地給你我所有的東西。”
葉白柚隨意點點頭。“行行行,你願意給什麽就給什麽。”
沈無璟見他不信,也沒辦法強迫他。要不是被當前的形式所迫,他哪裡用得著這麽窘迫。
“事兒說完了?”葉白柚側頭。
“說完了。”沈無璟以為他要提要求,眸子裡平靜一片。
“那說完了就給我燒火吧。”
“在山裡爬上爬下的,我肚子餓了。”葉白柚說著將木盆端起來,“今晚喝湯,再炒一個,吃香噴噴的糙米飯。”
他眼裡含著笑意,仿佛沒有將沈無璟剛剛的話放在心裡。
男人嘛,空頭支票多了去了。不能輕易相信。
不過按照沈大公子的氣度,葉白柚不貪,就稍稍存了那麽一點的期待。沒準兒這朋友,還能發展成長期夥伴呢。
哼著不怎麽在調子上的曲子,葉白柚端著木盆出去清洗。
人生苦短,管那麽多幹嘛!
拉開門,葉白柚被門後衝來的人嚇得後退幾步,險些將盆子裡的東西撒灑出來。
“柚哥兒,不是叫你去看著我們家文才,你這人說話不算話啊!”
葉白柚白眼一翻,施施然地端好他的盆兒:“我什麽時候答應了?”
“就剛才。”婁家人理直氣壯。
葉白柚不想跟他們爭:“你去問問長安,看看我答應沒?”
“哎喲,我說呢。原來是新找了個相好啊。”婁大叔往屋裡一瞅。
廚房門大開,坐在灶前的沈無璟被看見了。
葉白柚順著他的目光瞧去。
今兒沈大少爺換了一身玄色的長衫,就這麽往灶前一坐。看那端正對著灶孔的樣兒,跟喝茶似的。
葉白柚收回目光,看到婁大叔臉上的驚愕與憤怒還有心思想:
這男人哪兒點比不婁文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