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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證道我痛失四個前夫》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暗色天空下, 狂風卷著枯枝樹葉和小石子形成渾濁的漩渦,雷電驟然劈下。

  兩人面對面,沉默片刻, 氣氛濃稠到近乎僵硬。

  隨之遊握著劍,許久, 決定故作深沉地說些名台詞。

  她醞釀了下, 才冷著臉, 話音沉沉,“看來,你已經做出來你自己的選擇了。”

  鹿淞景眸中似有片刻動搖,但沒多久,他便抿了下薄唇。

  他拔除三柄劍中的其中一柄,低聲道:“我絕不會讓你踏進鴻蒙派。”

  鹿淞景說完後,又補充道:“我知道師傅比我強無數倍, 但如今轉世回來,比修為卻未必能勝我。更何況, 我只需要拖住你就好了, 只要掌門飛升了, 師傅你也動不了手。”

  什麽樣的傻子, 能面對敵人時把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

  隨之遊要被氣笑了。

  巨大的法術光團從天降落,幾道劍影圍繞著光團直衝她下。

  隨之遊這下終於覺得自己仁至義盡,便不再廢話,腳尖踮起,身形一動,疾步衝過去。

  鹿淞景握著劍,橫身在空中躲過,手下揮劍刺去,隨之遊身子後傾輕盈繞過,她手中的劍寒光一閃,反手扎中他的肩膀。

  鹿淞景並不回話, 握著劍豎向面前,淡淡的青色光芒從劍身上躍動起來。數十道劍影陡然從劍身中飛出, 如最堅硬的護衛將他圍了起來。

  鹿淞景回答道:“鴻蒙派長老們庇護諸位弟子,師兄姐們照拂新人,師傅也曾點化教我過修行之道,與我而言,並不能比較。”

  何等清澈的愚蠢。

  “咳咳咳——”

  鹿淞景兩手持劍堪堪擋住隨之遊的劍,他咳嗽幾聲,血液從口鼻間溢出。

  強大的法術和劍意仿佛透過相交的劍直直順著衝向他,迫使他後退幾步,肺腑被攪得血腥作用。

  “當啷——”

  又是一聲。

  霎時間,青色劍影劃破長空,朝著隨之遊攻擊過來。

  青色劍影陡然破碎,法光余暉炸開,周圍大片樹都幾乎炸成灰燼。鹿淞景被反噬得吐出一口血,握劍的手微微顫唞,卻仍然再次堅定地衝過去砍向隨之遊。

  血液驟然噴薄而出。

  鹿淞景張嘴便想要反駁,可好一會兒,他卻也只能說:“若我非要強求,又如何?”

  隨之遊歎了口氣,“可是我也只是利用你賭錢,至於點化,不過隨口一說的事,你拜入我門下我也未曾教導過你,最多便是宗門大比上指點過你一次。這些怎麽比得上鴻蒙派諸位將你撫養長大的恩澤?怎麽比得上你師兄師姐們照料你的恩情?”

  他看過去,隨之遊卻仿佛完全沒有受到影響,抬腿便踢過來。

  隨之遊如閑庭漫步,揮劍砍散法術,手中一道法術擊中他的胸口。

  連天雷都仿佛在湊熱鬧一般,轟然照亮天空,如蛛網脈絡一般在紫紅色的天空中盛放,詭譎的光芒映照著持劍的兩人。

  隨之遊一劍格擋,刀劍相向擊打出火花,他被巨大的後坐力逼得身形晃動了下,兩手也被劍鳴激得微微顫唞。

  鹿淞景沉默了下,才又說:“可是師傅是師傅。”

  她又問:“鴻蒙對你更好,還是我對你更好?”

  但頃刻間,她的身形已消失在原地。

  鹿淞景背後兩把劍陡然出鞘,呈交叉狀護在面前,將法術擋住。他手中劍尖劈向兩劍交叉點,身子借力飛起再次衝向隨之遊,兩柄劍也緊接著跟隨著他,化作劍影保護他。

  隨之遊這時才有些不帶任何輕蔑和嫉妒的羨慕之情生出, 但這羨慕很快就變成了看好戲一般的戲謔來。因為她清楚地感受到, 這等滑稽的場面竟有幾分像她當年, 但他或許順風順水太久,居然至今還未意識到。

  鹿淞景後退半步,劍影紛飛,他揮劍過去。

  天邊陰雲愈發濃厚,雷聲轟鳴,電光閃爍中樹林被刮得嘩啦作響。

  寒意陡然襲來,如風雪驟然降臨,鹿淞景揮劍看向那寒意而來的方向,卻隻先聽刀劍相撞的當啷聲,虎口被震得發麻。

  隨之遊抬手握著劍,眼眸平靜,揮劍砍過去。

  他抬頭,看見隨之遊站在身前,單手持劍,神情淡漠。

  “轟隆——”

  鹿淞景咬牙,努力輸送靈力,握劍對抗。

  鹿淞景看見青色的劍上浮現了一道細長的黑線,這黑色線條不斷蔓延觸角,最後遍布劍身。

  “轟隆——!”

  但下一刻,細微的“哢嚓”聲響起。

  隨之遊站在原地,看著他衝下來,竟感覺自己才像個等待二階段狂暴的boss,她有點被自己的聯想逗笑了。

  鹿淞景吃痛手抖了下,強忍痛意,幾道法光從劍身而出衝向隨之遊。

  她又說:“這三柄劍確實跟錯人了。”

  “你錯了。”隨之遊聲音冷淡,“若換做其他人當你師傅,你也會如此的,你在意的根本不是我,而是師傅的身份。你自認為的道便是所謂師門親和,師徒和睦,兄友弟恭,差不多就這些東西。你以君子要求自己,苛求的不過一起都按那些古板聖賢定下的秩序運行,所以你才猶猶豫豫勢要兩全。”

  風吹起他額前的發, 露出那雙如小鹿般澄澈的眼眸,如今眼眸裡滿是堅定。

  “當啷——”

  “哢嚓——”

  他手中的劍驟然破碎,仿佛化作青色的螢火蟲般,消散在空中。

  鹿淞景喉間溢出的鮮血愈發連綿不絕,腦中昏沉越發重,五髒六腑擠壓般的痛讓他的嘴角都有些想抽搐,身形搖搖欲墜。

  隨之遊收起了劍,“倒是比之前有些進步。”

  鹿淞景看著她,半跪在地上,眼前愈發模糊。

  她抬腳,輕輕朝著他的胸口踢了下。

  “咚——”

  他倒下了,眼淚從眼角滑落,汗水仿佛也滑落進了眼睛內,刺得他更加難以看清面前的景象。

  鹿淞景攥著拳頭,努力想要起身,牙齒已血液染紅。

  他竭力呼吸,道:“我還有劍,我還可以攔住你。”

  隨之遊“哦”了聲,她又說:“我最後給你一個忠告,真的最後一個了。”

  她半蹲著身子,認真地看著他,“不要回鴻蒙派,不要把我再當你師傅了。”

  鹿淞景神情仍有恍惚,意識仿佛已不清了。

  隨之遊嘖了聲,抽出劍捅了他肩膀一件,逼得他身子一顫清醒了片刻。她又重複一遍,“要麽,殺了我。要麽,滾出鴻蒙派。”

  他靜靜地看著她,問道:“師傅,我做到了。”

  他笑了下。

  隨之遊怔愣一下,這才發覺,方才便震耳欲聾的天雷在此刻已經安靜了些許。

  這說明,掌門雷劫已過了?!

  草啊,怎麽這人雷劫這麽快?
  隨之遊心裡立刻刺撓著急起來,又看了眼好像伸手扯她裙角的鹿淞景,更煩了。

  拓麻的這人跟木頭一樣,聽不懂人話是吧?!她直接踹了他兩腳,把他從山腰上踹了下去,兀自飛向山頭。

  第九道天雷落在掌門身上時,另一側山頭的長老與弟子們齊齊屏住了呼吸,眼睛緊緊盯著主峰的掌門。

  雷光驟然消逝後,掌門身上溢出點點金光。

  “叮鈴——”

  銀鈴聲悠然響起,緊接著,便是梵音唱奏,如經文唱誦,又如法樂齊鳴。

  天光隱從雲中縫隙刺破,烏雲驟然消散而去,淡淡光芒從天邊灑落。

  一道如由光匯聚而成的天梯緩緩降落,白鶴報喜一般,慢悠悠於天邊飛過,七色雲彩洋溢著喜氣。

  掌門,這是成了!
  這便是飛升!
  這便是所有求道之人所向往之處!

  天邊的奏鳴之聲愈發隆重歡快,仿佛還有密集的鼓點聲如豆子灑落,或是嗩呐吹響著高亢的樂曲。

  側峰的弟子們與長老們齊齊爆發出喝彩般的聲音,幾乎要震響整個西華壁山,連天邊都要震破一般。

  納神殿裡,不少神仙觀看著雲鏡中的熱鬧場面,眾仙互相準備迎神。

  幾個小仙說起話來。

  “好些年沒有過新神了。”

  “這便又是鴻蒙派的?諦垣神君的師門?”

  “是啊,可惜今日諦垣神君居然並未前來,真是可惜。”

  幾個小仙正說著,卻陡然聽見納神殿中一名神喊道:“等下,這是怎麽回事?”

  他們便齊齊看向雲鏡中。

  掌門將將踏上天階,卻陡然感覺地動山搖,幾片比天光還要刺眼的發光驟然間從山門出炸裂出來。

  “哢嚓——!”S
  “哐當當——!”

  巨石狂風破碎,護山大陣被生生砍斷破碎,無數亂光如碎裂的鏡子一般炸得漫天散落。

  側峰弟子們齊齊再次發出驚亂之聲,幾個長老卻已經迅速兩手結印努力再次開出法陣,將所有弟子們盡數庇護起來。

  但山體仍在持續搖晃,偏偏天界迎神的奏鳴聲仍在激昂奏響,緊湊急促的鼓點聲震耳欲聾。

  西華壁山一側山峰轟然倒坍,塵土飛揚,風聲狂亂。

  灰塵霧中,一道身影陡然浮現,手持長劍如刺破這塵土這蒼山一般直直衝入主峰中。

  伴隨而來的,還有她凌厲的大喝聲:“鴻蒙派掌門元陣子,這個人我先收下了,你們天界另找他人當這狗屁神仙罷!”

  掌門元陣子心中閃過幾分駭然,但如今他已然登神,怎會害怕這一已轉世歸來的小小弟子。他手拿拂塵,聲音自丹田而出,“孽徒!我尚且饒你害了十數名同門之事,你竟還要再造殺孽!休怪我從此無情!”

  拂塵中一道金光直衝隨之遊而去!

  隨之遊從霧中現身,兩手持劍橫擋,可惜那金光來勢洶洶驟然將她擊飛兩米遠。她喉間溢出兩口血,眼神中卻終於浮現出幾分興奮,腳尖點地再次飛過去。

  她手中七寸長劍黯淡無光,造型普通至極,然而在她手中卻仿佛人間尚方寶劍一樣顯出幾分高不可攀的意味。

  隨之遊腳踩自處光芒暗自浮現,一柄又一柄的劍如同春筍一般從山中冒出頭來,又扎根於地。

  側峰一張老仔細看過去,心中生出幾分駭然,她何德何能竟能喚醒此山大陣!
  這主峰山下埋著的便是數千年前修仙界大戰的劍修們的劍,當年劍修們以埋劍留根之法生生造出了這座靈氣濃鬱的西華壁山!而西華壁山後來被壯大的鴻蒙派所佔據成為山頭,這主峰便也是劍修們歷來練劍之地,為的便是借諸位立陣的劍修們的庇護!

  這隨之遊分明是要毀了這埋劍留根之法!
  掌門自然也知曉其中利害,心中立刻氣憤起來,身後浮現幾道法印。

  他嘴巴微張,“念——”

  隨之遊踩著拔地而起的劍,將劍往空中一拋,飛起抬腳踢向劍柄。那柄鐵劍便攸然劃破空氣,發出細小的嘯叫聲,回響飛去的劍“哢嚓”一聲擊向掌門身後。

  “轟隆——”

  掌門身後法印竟被這一柄鐵劍驟然擊碎,法印原地炸開,大片山石破碎。

  粉塵再次飛揚起來,幾道金光兀自落在掌門身上,催促他趕緊登上這天階,然而金光落下之處,那無數閃爍著銀芒的劍影便立刻如根根銀針刺下,逼得掌門使出幾道章法攻擊著霧中的影子,一面用著步法踏空飛起躲閃。

  亂石飛舞,風聲鶴唳,弟子叫吼聲不絕,天界的鼓點聲嗩呐聲纏綿間為這一切點綴上更加紛亂的熱鬧!

  掌門元陣子踩中一刻飛來的石子,灰塵霧中,那道持劍人影再次浮現。

  他立刻兩手再次結印,額心神印陡現,十道神光打著旋兒如同天上月盤。他揮手,廣袖落下,月盤帶著尾巴迅速飛去。

  人影晃動片刻。

  這次,你絕對躲閃不及!

  掌門如此想著,一邊從空中落下,預備再次施法。

  卻陡然聽見千萬道叮鈴聲,再細聽,竟然是什麽鐵器顫動的聲音。

  掌門還未反應過來,便看見西華壁山主峰下,萬劍拔地而起飛至空中,顫動著,如渴望飲血一般直直對著他。

  十道月盤被那道身影盡數躲開,打著旋兒一般亂撞嘶吼著。

  側峰的弟子們也有所感一般,山峰搖搖晃晃。

  幾個長老再也顧不得弟子們,身形化作光芒便直衝隨之遊而去,但偏偏為時已晚!

  隨之遊身形出現的刹那間,萬劍仿佛齊齊豎直身子,之後便立刻爭先恐後直直朝著元陣子而去。

  元陣子想躲閃,無數法陣從手中施展而出,卻皆向紙糊似的片刻也擋不住。

  幾個長老還未落在主峰,便已開始施法,隨之遊持劍躲過一道法術,喚出飛劍一側身勾住劍倒掛劈下幾道法術。

  主峰搖搖晃晃,掌門被接連刺中,血液沾染滿身,白發胡子也被血液沾染得黏膩打結。這一刻,他看向仍在空中懸浮的天階,自知這個距離他是萬萬飛不過去的,便大喊道:“你如今千萬之恨,萬萬抵不得當年沒有魔尊之時,人間之怨恨。”

  隨之遊躲著法術,喊道:“那已死的蒼生中,難道就沒有你們這些人助力麽?”

  “何等糊塗!這五界從來如此!總有人注定要為後來者犧牲!”掌門大喝,蒼老渾濁的眼珠中在此刻也浮現出來了堅定,“修仙之人便注定要割舍多余的憐憫!我們既然有庇護凡間的道義責任,自然也必須要做出對人間最合適的選擇!”

  “犧牲一批人,換取後世的和平與寧靜,而你卻為自以為是的正義殺了當年即降的魔尊,你可知造成了什麽後果?!還有,你因一己之私殺了江危樓,讓這眾生被戰亂□□多少年!如此天資,竟愚鈍至此!”

  掌門那慈善的白眉白胡子如今擰做一團,話音中滿是憤恨與悲憫,血液浸染著他渾濁的眼眸。

  幾個長老一眼不發,仍在施法對抗隨之遊,一道法術擊中她的肩膀,驟然將她擊飛至山壁,血液從她額頭緩緩流下。

  隨之遊反手將劍插在山壁之上,看向掌門,又看向幾個仍然施法的長老,他們面上汗水直流,眼中滿是戒備和狠厲。

  她又看見側峰上,無數白衣弟子站著看她,看不清面容和表情,但他們似乎也從對話中猜測出發生過什麽,喊聲連綿不絕!
    “何等妖孽!犯我鴻蒙派!”J
  “趕緊束手就擒!”

  “滾出鴻蒙派!何苦為鴻蒙派蒙羞!”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改悔不好嗎?何必來這裡作亂啊,不要再打了啊!”

  掌門喝道:“為何還不醒悟!你為什麽就是這麽固執?!”

  在很早以前,一切都不曾是這樣的。

  那時她天資太高,為人雖然喜歡惹事,但宗門長老掌門卻極少發火。

  他們如所有話本子裡熱衷塑造的世外高人一般,鶴發童顏,一團和氣卻又不失嚴厲,然而教導卻也從不藏私。

  那時倒也真算是,師門親愛,師徒和睦。

  隨之遊曾受盛寵至能偷掌門的法器當錢,卻依然沒有收到責罵,反而被笑劍修給多少錢都能造得和窮鬼一樣寒酸。

  一切都從妖塔那聲“為何還不順道”為始而改變。

  是否世間總是如此可怖,一旦不遵循某種秩序,於是所有熟知的一切都會崩然倒塌。但這種秩序到底是什麽,這種隱藏其中的規則又是如何運行的呢?人人都在默許和追求的道到底從何時開始誕生的呢?
  無數法術朝著她衝來,她蹬著山,抽出劍砍過去,汗水混合著血液將她全身都浸濕。

  劍光閃過,法術盡數失去光芒,飄然落下。

  原本沉寂的萬劍再次鋒芒畢露,如百鬼夜行,詭譎穿行在空中,猶如流星隕落。

  “若所謂的為後來人便要犧牲當下人,若非要我目睹蒼生塗炭,若逼我順從天道之意,將眾生如棋局擺布,所師門恩情皆以馴服為籌碼,則我絕不屈從。”

  隨之遊握著劍,緩步走出,眼睛微微發紅,聲音亦然堅定,“所以我敢斬未來的魔尊,敢從被你們視為異類,敢違逆天道。既然誰都能是天道的棄子,既然誰都說這五界亂不得,那我便非要搗個天翻地覆!若非要魔尊,我墮為魔尊有何不可?這秩序,到底誰定的?無論誰定的,這天地間本就不該有理應的犧牲!”

  有沒有都無所謂,反正她看不爽就不行,讓她順意不行,非得順她意才行。

  這台詞都說到這裡了,氣氛烘托夠了,也不知道狗天道能不能看到,這還也夠義正言辭師出有名了她的頭扯掉。

  成與不成,就看殺了以後能不能卡上這個“匡扶正義”的bug吧!
  她身上發光熒熒,眉心一道金光,手中劍芒攝人。

  幾道低嚎聲響起。幾個長老齊齊噴出幾口血,身形緩緩滑落。

  “嚓啦——”

  掌門胸口閃爍過一道光芒,血液驟然噴射而出。

  “哢啦——”

  懸掛在天空中的天階因為陡然失去的主人而迷離著破碎。

  密集的鼓點聲停下,仍意猶未盡的仙樂也失去了聲音。

  所有長老連同群情激奮的弟子都當然震懾在原地,面上浮現出驚愕震撼來——

  她居然生生弑神了……!?

  僅僅以元嬰修為,居然可以殺掉已經將將登神之人……!?到底……到底是何等的心境和劍意能讓她如此肆意!?

  掌門元陣子轟然倒下,整座山山峰搖搖欲墜起來,全場寂靜無聲中,唯有隨之遊的聲音回響。

  她頂著殘破流血的身軀,用劍支撐著身子,宛若宣告一般大喊道:“鴻蒙派掌門元陣子,當年為魔尊降世開路,犧牲十數名弟子,近百名百姓!如此惺惺作態,不配為掌門!而我作為一個純路人,實在看不慣這種人登神!”

  隨之遊正氣凜然地宣告著判詞,腦子裡轉得飛快,卻是一團漿糊。

  好久沒當過腥風血雨女流量了,這出道賽舞台宣言她還沒想好。

  隨之遊清了清嗓子,身上的傷卻反倒是讓她先吐出一口血。她舔了舔唇上的血腥,又說:“我觀修仙界之門派怪誕亂象已久,今天第一次做這種事我也很忐忑,但是為了肅清各門派不正之風,我毅然決然挺身而出!就以鴻蒙派掌門為始,如有門派長老再徇私逆道,我必然挺身而出!聽到沒有!”

  為了讓自己的話更加正義凜然,隨之遊又頓了下,擦了擦眼淚幾度哽咽,“能站在這個舞台,我真的……非常感謝……嗯,沒錯,就是因為你們這些廢物長老不乾正事,我才能擁有這個舞台!沒有你們,我走不到現在!為了不愧對你們,我以後一定繼續發光發亮,記住了,我就是正義的化身,實名監察你們一舉一動!至於我是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們記住了,就是——”

  隨之遊提了提裙擺,握著劍猖狂笑起來,“修仙界指定紀委,隨書記。”

  這一番頒獎發言幾乎耗盡她最後一分氣力,但她仍興奮至極,因為她隱約感覺到,體內靈氣逐漸活絡起來,隻可以如今身體耗損太久竟無法療傷調動。

  這說明,她這段時間的努力沒白費,鑽研出來的bug,哦不是,鑽研出來的新的證道方法是對的——也就是肅清修仙界門派之風。

  隨之遊心中滿是狂喜,準備禦劍跑路療傷,為日後蕩平修仙界門派那些廢物貪腐長老做長遠打算。

  偏偏這時,一道低吼聲傳過來。

  她看過去。

  鹿淞景捂著滿身的傷口,顫顫巍巍地爬到了鴻蒙派的山門前,看著一片紛亂時,心中隻覺得好笑。

  師傅無論去哪裡,好像總是要鬧出這樣大的狼狽景象來。

  南陽派也是,鴻蒙派也是。

  但是還好,她沒有機會了,便讓她——

  鹿淞景這樣想著的時候,便陡然看見亂石紛飛中,慈愛的掌門被萬劍擊穿的場景,血液飛濺如漫天雨水落下一般。

  主峰破碎不堪,山體仿佛都要被削去一大半一樣,幾個長老倒在地上,血液從他們喉間溢出,傷痕累累。

  隨之遊身姿狼狽,胸口溢出大片血,額頭的血幾乎浸濕了整張臉,而肩膀早已血肉模糊。

  如今她顫顫微微又吐出幾口血,染血的眼直直盯著他。J
  而側峰那邊,弟子們群情激憤地吼叫著,長老們施下的結界幾乎要被他們擊破。

  遍地的血紅得他幾乎看不清面前的景色。

  鹿淞景的腦子幾乎要炸開一般,大片大片空白讓他無法言喻,心臟跳得愈發凶猛,呼吸中仿佛感覺到太陽穴的顫動也在喉嚨中一般。

  他的心中陡然被剜出來一般,痛得幾乎眼睛發疼,喉間溢出低吼聲。

  鹿淞景走動幾步,卻隻感覺到天旋地轉,腥甜再次湧起,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在同一時間紛紛在眼前浮現,耳邊盡是無數紛雜的聲音。

  “淞景徒兒看來劍術又進步了不少,也不知道你師傅什麽時候能回來教你。”

  “她說是去歷險,誰知道是去做什麽?”

  “淞景,你說你為什麽非要學劍呢,你要當丹修在我門下多好?”

  “不然你看看,你有沒有資格成為我路上的阻礙?”

  長老們的話,掌門的話,甚至還有她的話。

  這些聲音混雜在他耳邊,糾纏出來的聲音幾乎讓他耳聾,他眼中泣血,全然無法理解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已經努力阻止了?
  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師傅也是鴻蒙派的弟子?

  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可以不用這般互相殘殺的?
  為什麽會這樣?

  他害了掌門,也害了師傅。

  如果他當時再多拖一刻鍾,掌門就不會死了。

  如果他當時再早些讓掌門注意些,如果早些了解這些事情,如果能開解師傅的心結……

  為什麽會如此?

  鹿淞景無力跪下,喉間低吼一聲喊出,眼睛的血不斷泣下。

  似乎也因為這道吼聲,所有目光盡數朝著他看過來。

  他看見長老們眼睛發亮,他看見師傅表情煩躁,他還感覺到弟子們的聲音嘈雜混亂。

  長老們似乎在喊:“殺了她!她現在元氣大傷!殺了她!”

  “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為掌門報仇?”

  “何故如此作態,速速緝拿她!”

  幾道聲音急躁且嚴厲。

  他握著手中劍,看向隨之遊。

  她傷身累累,眼神卻十分堅定。

  即便這一刻,鹿淞景仍在遲疑,無法理解如今的狀況。他嗓音沙啞,神情悲慟,“師傅……”

  然而,她並不為所動,只是平靜地說,“你要殺我,就來。這掌門就是我殺的,數百年前妖塔之事我想你也知道,我絕不願背叛那些犧牲的弟子!”

  “犧牲的弟子?”鹿淞景抬眼看著她,握著劍,“什麽意思?”

  長老吼道:“不要聽她胡言亂語!淞景!”

  隨之遊拖著劍,身子搖搖晃晃,指尖一道光芒打入他眉心。

  驟然間,星星點點記憶在他腦中炸開,仿佛他便是親歷者一般親眼看著曾經熟悉的師兄師姐們在面前求死。

  一幕幕場景在眼前劃過,卻也不過轉瞬間。

  那些她仿佛經歷過的事,那時他聽聞故事後揣測過的她的情緒,在遲到了幾百年在他身上所感知到。

  心口一陣抽痛,他腦子混亂至極。

  失去掌門痛,看著師傅屠戮的痛,親手殺掉成魔的師兄姐的痛……

  無數種感情在驟然間交織混雜於他的心中,讓他本就因此變故而痛苦的他幾乎要抽搐起來。

  他捂著頭,手握著劍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幾個長老互相攙扶咒罵他的不中用,一兩個恢復得好些的長老也準備重新結印施法。

  隨之遊抬起劍,看著抱頭的他。她搖頭,心中輕歎一口氣。

  她並不想給他看的,但是受不了再被追問纏下去了,於是又說:“看完了嗎?看完了過來跟我決一死戰了,喂。”

  幾個長老的法術襲來,她拖著疲憊的身子閃身而過,正準備伺機逃跑,卻見彎腰抱頭的鹿淞景陡然起身,回頭怒吼長老們,吼道:“你們騙我!”

  “騙不騙重要嗎?我們只是隱藏了一部分事實,而且難道僅僅因她的記憶你就動搖了嗎?難道你要偏向你的師傅,罔顧掌門被她殘殺的事嗎?”

  一個原地打坐療傷的長老聲音憤怒地怒斥道。

  鹿淞景後退半步,“不,我絕不會偏袒,亦不會視掌門之——”

  “所以你要殺了我,可以啊。”不遠處的隨之遊打斷了他,他看過去,她面上甚至帶著點笑繼續說:“是啊,他們騙了你。可他們對你很好吧,所以你才這樣要阻止我。但是怎麽辦,他們騙了你還是你的長老,還是你的長輩,你要不要替他們殺了我?掌門對你也很好吧?你這水平也讓你當劍尊,你要怎麽辦?”

  鹿淞景道:“但是你既然是——”

  “不要再廢話了!如果你不殺了她,意思就是你要站在她這邊,那掌門白死了,這些長老受的傷,鴻蒙派的山門又該怎麽辦?你為何如此猶豫不絕?!”

  那長老再次打斷他,繼續吼道:“妖塔的事情你並不知道全貌,你可想過,若不犧牲那些人,後世的百姓該如何是好?你師傅選擇殺了魔尊,導致後面死傷無數啊!修仙人本生便要學會取舍。”

  他腦中無數的信息量湧來,腦子幾乎無法運轉,偏偏隨之遊的聲音卻也沒停,繼續問道:“是啊,要學會取舍,你要怎麽取舍呢?你如此猶豫之人,向往純善之人,讓你親自殺掉無辜的人換另一批無辜的人活下來,你該怎麽辦呢?現在也是,你要站在哪一邊呢?在這修仙界,從來便沒有折中,亦然無真正的道,真正的邪惡與正義。”

  鹿淞景腦中被所有聲音擁擠著,喉間再次發出低嚎聲,陡然間,他指尖法術陡然亮起,直直衝向自己的雙眼。

  這竟是自毀雙眼。S
  “轟隆——”

  天邊一聲驚雷響起。

  鹿淞景雙眼鮮血直流,他身後兩柄劍顫動幾分,被他盡數拔出摧毀。

  長老與隨之遊都被面前唐突的場景所震撼,停下了各自的嘴炮之戰,紛紛看著他。

  鹿淞景在此刻終於得到了片刻的安靜,但是胸口的火焰卻愈發旺盛,無可厭惡的憤怒和憤怒不知從何而去的茫然將他撕扯成兩半。

  這一刻,那些積攢著的所有負面情緒噴薄而出,不再被他一日又一日的自省所過濾去,硬生生將他的嘴巴打開說著話。

  “我從未自詡定是正義之人,但唯願問心無愧,可如今我該如何無愧?如今師傅殺了掌門,長老讓我殺了師傅,師門有苦衷,師傅有苦衷,你們讓我選擇,讓我站隊,可偏偏我卻站不得,分不清,做不到!”鹿淞景說著,顯出幾分癲狂卻又無奈的痛苦來,眼睛的血仍流個不停,“人人都有所堅定的道,為何偏偏視如今景象?我要做什麽!我要如何做才能不愧宗門,不愧師門,不愧於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荒謬,如此荒謬!”他陡然間狂笑起來,兩眼盡數已失去光澤,唯有血液淙淙不斷,浸染著他俊朗的面容,“既然修道如此,便不如再無此道,我至此自廢靈根,從此不入仙途。”

  他繃緊許久的弦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崩裂,身上靈力肆意濺射,人卻不願在此停留一般,身影踉踉蹌蹌地離開。

  隨之遊甚至沒來得及為自己唯一的徒弟的隕落而產生點什麽情緒,遠處的那群弟子早已突破了結界,盡數飛躍出來朝著她奔過來要誅滅她。

  幾個長老也要療傷完畢似的,幾道不痛不癢的法術已打了過來。

  隨之遊堪堪躲避過,一刻都不敢停留,用盡最後一絲氣力禦劍飛起。

  風嘯叫而吹,天空下隨之遊身影匆忙,身後無數弟子追逐而來。

  山峰越來越小,她將將飛出鴻蒙派的山頭,還沒來得及興奮便發覺身後的白衣弟子們仍然緊追不放。

  偏偏這時,謝疾的護法時限竟然已經快到了,她看著身後的弟子們,一咬牙決定掏空靈田內最後的靈氣注入劍中,拚死一搏。

  然而還未等她注入靈氣,身後幾個弟子的術法便已直直衝過來了。

  隨之遊一躲閃,徹底失去了氣力,連帶著劍直直墜落。

  “嘩啦——”

  她連人帶劍落入水中。

  水花濺落,卻又在瞬間將她包裹起來。

  隨之遊心想,壞了,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識。

  眼看著緊追的人陡然落入水中,無數弟子陡然間興奮起來,禦劍便直直衝著水中而去,卻見那平靜的河水在此刻翻出滔天巨浪,幾條水柱騰空而起,嘶吼聲不絕,便與他們纏鬥起來。

  水中,隨之遊的身體緩緩緩緩沉落,眼睫安靜地垂落。

  突然,一道細小的水波將她的身子滿滿包裹住,熒熒的光芒亮起。

  八海宮內,昏暗卻又奢靡的房間內,一雙黢黑的眼眸睜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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