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醫生們看到程蘇遇帶著兩個病人出來並沒有多說什麽， 他們也根本不顧上管別人的閑事，地上的血跡殘渣很快就被清理乾淨， 但周圍的嘶吼聲依舊沒有停止， 這裡雖然不是地獄，但勝似地獄。

  慎無真身後的男孩一直在低聲啜泣，但慎無真知道， 男孩並不是因為害怕這裡的環境，而是因為他口中的“哥哥”將他丟在這裡。

  他抓著男孩的手臂一直沒有松開，時不時地摸摸男孩亂糟糟的頭髮以示安慰，也許是很久沒有被人這麽溫柔地對待， 男孩逐漸地停止了哭泣。

  前往地下室的路程有些遠，他們要一直走入醫院的最深處， 通關很多道關卡才能到達， 可以明白關在地下室的病人是多麽凶殘可怕的。

  一路上有醫生跟程蘇遇打招呼，並且下意識距離慎無真和男孩遠了些，恐怕以為程蘇遇是要將他們兩人關入地下室的。

  “往往只有喪心病狂且破壞力極強的人物才會被關入地下室中， 那裡幾乎是個等死的地方， 沒人能從地下室活著出來。”程蘇遇在路上和他們解釋， “當然，這也是外面的人不想讓他們繼續活下去了。”

  慎無真：“我很好奇，這個醫院有活著出去的病人嗎？”

  程蘇遇：“當然有，只不過近百年來活著出去的病人一個巴掌能數清楚。”

  慎無真默默看了男孩一眼， 對方顯然聽到程蘇遇的話之後更加落寞了。他低聲和男孩交談， 用余光留意著程蘇遇的舉動。

  “到了，下去吧。”程蘇遇淡淡道。

  “你不去？”慎無真問。

  披著白大褂的男人似乎並不在意兩人的對話，腳步也放慢了些， 絲毫沒有逃走的意思。

  三言兩語間他就問出來很多東西，男孩根本沒有心理防禦這一說，覺得慎無真從無良醫生手底下救了自己，便什麽都告訴了對方。

  眼前的男孩像是蜜罐裡泡出來根本不知世間冷暖的少爺，他面上的單純和惶恐讓慎無真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悲哀。

  而問題就出在他們父親去世之後，因為常年的高壓工作，導致心梗猝死，整個集團的壓力驟然落到了兩兄弟身上，成年的哥哥才步入職場幾年，周賀楠更是個金屋裡不諳世事的少爺，於是他們幾個叔叔，以及集團裡其他股東就開始打他們手裡股份的主意。

  “.我想著只是住院嘛，但不知道為什麽那些人就突然把我送到了精神病院，還說是哥哥簽字送我進來的.嗚嗚嗚.”周賀楠眼睛腫的像兩顆胡桃，“而且那些醫生們都很可怕，動不動就打我，給我打針，還綁著我.”

  “嗚嗚嗚我想回家”

  滴——

  慎無真：“那你要是跑了呢？”

  程蘇遇打開了最後一道門，背後是深不見底的下行樓梯，一股血腥氣和霉味兒湧了上來，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忍不住捂著嘴乾嘔了兩聲。

  男人從白大褂下面伸出被捆在一起的雙手，緩聲說：“那你，再把我綁的緊一些？”

  從對話裡， 慎無真知道男孩的名字叫周賀楠， 今年還在讀高二，是從上個月開始，他晚上總會看見死去的父親要掐死自己，白天上課完全沒有精神，一個小動靜就能嚇得他跳起來，後來就一直跟哥哥周賀彬睡在一個房間，但這些症狀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變本加厲，哥哥就將他送到醫院治療。

  程蘇遇好整以暇地看他：“你找人，我又不找人。我們如果都下去了，萬一有人把門從外面關上，那麽誰都不出去了。”

  “爸爸去世了我哭了好幾天，那時候每天上學都是哭著去的。說來也是倒霉，經常我一下車就遇到不好的事情，有一次還遇到廣告牌掉下來差點砸到我，最嚇人的是有一次我打算周末出去跟同學聚會，都安排好了車子，但我突然頭暈不舒服就推了，誰知道我那輛車居然自燃了。”周賀楠想到這件事情就害怕，揪緊了慎無真的衣服，“還好我沒上車，不然我早就死翹翹了，誰有我這麽倒霉啊.”

  周賀楠家裡果然有錢，而且不是一般的有錢，父親生前是H市醫藥企業中的老大，幾乎H市所有醫院的設備和藥物大多都是他們公司提供的，業務拓展到全國各地不說，同時還開了海外分公司，早在周賀楠還沒出生的時候，他們家族的企業就早已聯合上市多年。周賀楠妥妥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孩子，自出生起周圍就是4個保姆輪流照顧，家裡房子大到天天迷路，有時候貪玩藏起來，保姆找得直哭，每次都是哥哥周賀彬才能找到他，加上他們母親死的早，父親工作忙，所以都是周賀彬在照顧弟弟，兄弟之間關系一直不錯。

  慎無真默默看他，兩人目光久久對視。他拉著周賀楠的胳膊，推著他往下面走去。

  “嗚嗚.慎，慎哥哥，我能不能不去下面好黑啊.”周賀楠拚命搖頭，“我，我想回家.”

  “陪我找到人，才能帶你回家。否則這裡的怪物這麽多，我們無論如何都逃不出去。”慎無真拍拍他的肩膀，趁周賀楠還在愣神的時候，一把將他推了下去。
    男孩淒慘的叫聲中，慎無真轉頭看了眼程蘇遇：“我信你，騙誰，你也不會騙我。”

  程蘇遇一怔，眼底劃過意思奇異的光芒，他看著慎無真的背影若有所思，慎無真說的話沒錯，他確實不會騙他，可是.這個一身刺的青年，又為什麽會對自己產生信任呢？

  他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皮革束具，輕輕一動便掙開了。

  思索了半晌，程蘇遇低頭跟著走入了地道中，金屬門在身後砰然關閉。

  慎無真腳步一度，他似乎聽到了身後傳來的關門聲，難道是他判斷錯了，霍臨侵的這些靈魂碎片並不是每一個都能幫助自己的嗎？
  無所謂。慎無真並不是太在乎，關了門他也會想其他辦法出去，更何況周賀楠在自己的手上。

  他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同情心泛濫去救助副本中一個普通的NPC，這裡既不是劇組副本，也不需要扮演角色，玩家進來之後不會按照副本中的劇情發展，而是尋求逃離這裡的辦法。

  周賀楠明顯不是玩家，而且他和自己上了同一輛車來到這個精神病院，兩人之間的劇情有些許重合，如果他沒猜錯，周賀楠就是本次副本中的S。

  慎無真從不懷疑自己的判斷，只是他從沒見過這麽膽小嬌氣的BOSS，即便是第一個副本中偽裝極好的唐吉也沒有輕易對他說這麽多事情。

  如果周賀楠是裝的，那演技也太好了。

  周賀楠下樓梯的時候被摔了一個狗啃shi，地下室的地面髒兮兮的，他的病號服染了一層汙垢，這會兒氣的直哭。

  “嗚嗚嗚，你，你幹嘛推我啊——”

  “噓——”慎無真低聲說，“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正在哭泣的男孩嚇得渾身一個激靈：“.什，什麽聲音？”

  哭聲停了下來，周賀楠立即聽見了慎無真所說的“聲音”——那是如同幽魂惡鬼一般的低嚎、大笑、啜泣，這些全部來自地下室的深處。

  “上面的門已經關了，不往前走也回不去，收起眼淚乖乖跟我走。”慎無真淡淡開口，又揉了揉男孩的頭髮，“有我在，他們不會傷害你。”

  周賀楠被揉的霎時間紅了臉，恐懼感也被害羞所覆蓋，隻好點了點頭，心想，這個哥哥可真好看啊，而且讓人覺得很可靠。

  慎無真則默不作聲地觀察周賀楠的表情，又牽著男孩的手慢慢往前走。

  地下通道很多，順著那些聲音的方向，他們很快看見了一個又一個半人多高的籠子。這些籠子僅能放進去一個人，並且放進去的人無法直立，無法臥躺，只能蜷縮著身體躺在地上，或者坐在裡面，籠子角落放著一個桶，即是座椅，打開也是馬桶，看來吃喝拉撒都在這個籠子裡解決。

  而且通道的兩側密密麻麻全是籠子，往裡走可能都是這些非人的囚禁地點，裡面的人半死不活，有的緊閉雙眼似乎早就沒了氣息。

  就是以往古代的牢獄也沒有這種地方來的可怕，慎無真心底想著，又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這是副本世界，那曾經的現實世界中是不是也有這麽一個喪心病狂的醫院，擁有這樣一個可怕的地下室呢？

  旁邊的周賀楠小公子再度乾嘔了好幾聲，他已經一天多沒有吃過飯喝過水，不然這會兒恐怕胃酸都要吐出來了。一部分是惡心，更多的是恐懼。

  籠子裡的人見到有人來了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啃指甲的繼續啃，咬籠子的繼續咬，昏迷中的則繼續昏迷。

  不知道走了多久，這些慘狀慎無真看得快要麻木的時候，突然感覺前面乾淨了不少，裡面的病人也整潔一些，而他在一個籠子中看見蜷縮在地上昏迷中的男人，濃密的發遮住一半眉眼，卻擋不住男人俊美的面部輪廓，他緊緊蹙著眉，一身的病服看上去少了許多凌厲的氣質。

  牢籠和囚禁讓這一切美好被打碎，曾經站在神引塔頂端的男人手上帶著鐐銬躺在他的面前，慎無真心臟猛地一跳，一股熱流強烈地往身下衝去。

  他深吸一口氣，暗罵自己，慎無真，原來你也是個變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