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雖然慎無真是真的不想吃， 但架不住周園園的熱情，做主幫他打了一份雞肉味道的營養餐——灰橘色黏黏糊糊的一坨東西。

  暫且稱之為東西。

  慎無真感覺像極了小朋友們玩的黃泥巴， 杓子挑了幾下， 還有纖維和拉絲。

  周園園笑著吃起了她的草莓營養餐，連連說：“嗯嗯，好吃， 你快嘗嘗！”

  見周園園吃得開心，慎無真雖然還是有些懷疑這東西的可使用性，還是舀了一小杓，緩緩送入口中。

  舌尖觸到的是一點鹹味， 接著鮮嫩雞肉的味道在口腔內爆開，鮮甜鹹爽， 汁水充盈， 嚼下去的時候還帶著一點奇異的韌勁，除了口感上差一點，聞上去沒有香味之外， 就好像真的在吃鹽焗雞一樣。

  看到慎無真驚疑的表情， 周園園這才笑著跟他解釋：“夏隊長說你記憶大概率一直停留在末世之前， 我本來是不信的，現在可算是相信了。畢竟只要經歷過末世的人，就一定吃過這樣的營養餐。”

  她說：“如今很多動物和植物都變異成了怪物，我們能吃的東西很匱乏， 大多數都是靠著有種植技能的異能者在神引城郊區重新種植或者養殖的， 營養成分和能量比例也比普通的食物要高很多。可只有一點，那種食物價格實在太過昂貴， 我這種白衣中的白衣基本消費不起。”

  女孩指了指開頭幾個食物豐盛的窗口：“那邊， 一份餐食都要300以上的貢獻點， 我一個月工資滿打滿算也才3500個貢獻點，如果沒有特殊任務獎金，加上房租等日常開銷，我一天也只能吃一餐營養餐。”

  飯快吃完的時候，周園園手腕上亮了，她點了一下之後，慎無真眼尖地看見她耳垂跟著亮了亮，接著女孩連連點頭。

  周園園點頭：“是啊，現在警戒區已經消滅了很多，但也由於規則的原因，裡面的人類雖然活了下來，遷居到了落日城，可警戒區原本的土地也不能居住了。”

  周園園：“也不全是，因為地球上大部分的土地已經再也不能供人類生存了，即便是怪物們，也只能和人類搶佔地盤。你也知道，這種動植物變異的怪物實際上不算太難對付，畢竟智商有限，相互殘殺都已經消滅了大半，最難的是人類變異者和死亡變異者，他們掌控著大量除了落日神引之外的土地城池，後來後來被分割成了一個個獨立的地方，才能逐個消滅。”

  慎無真問她：“那除了落日城和神引城之外，都是怪物的地盤嗎？”

  一邊吃飯，周園園也給慎無真解答了很多和神引有關的疑惑，如今整個世界都籠罩在病毒和變異怪物的陰影中，加上萬年前人類被迫使用核.武.器，大部分的土地和海水都被汙染了，科技也因此退後，直到近些年怪物們被消滅了大半，才逐漸恢復起來。

  她又指著盤子裡的東西：“你別看這營養餐不好看，也沒什麽氣味，但吃到嘴巴裡，還是滋味豐富的，只是原材料比較特殊，是在可食用的變異怪物身上提取的，比如我這個，是變異的草莓怪和蘋果怪，這種植物翻不起什麽大浪，最多就是半夜出去嚇嚇人，本身自己就膽小得要命，最後都是繼續被吃的命運。”

  接電話嗎？慎無真卻沒看出來她戴了什麽耳機之類的信號傳輸器。

  幸存的人類聚集在一起，人口不足百萬，他們居住的區域分成兩個大版塊，一塊是背靠穹洲山脈，地勢佔據絕對優勢的落日城，裡面住著七十多萬平民百姓，另一塊，是擋在落日城前面的神引城，以環保防衛的姿態將落日城保護在裡面，所有的異能者都居住在這裡。

  命運的洪流推著他不斷往前走，如今來到了這座高塔的面前，他不得不去。

  慎無真聽完也明白過來，低頭看了眼泥狀的食物，做成這樣，恐怕也是擔心野生食材的模樣讓人難以下咽吧，就算周園園說的婉轉，他也能感覺到，草莓蘋果這種可可愛愛的水果，變成怪物之後恐怕也沒什麽美感可言。

  女孩眼睛明亮地看著慎無真，退後幾步：“快進去吧，雖然我很想跟你共事，但依舊希望你能留在這裡。”

  周園園放下手腕，衝著慎無真一笑：“走，我帶你去基地見夏隊長。”

  *
  如果說機動部的大樓像個老舊的筒子樓，那麽神引基地就是最高科技的摩天大廈，高聳如雲的塔身讓慎無真恍惚了一秒，他想起卡牌上的圖案。

  也就是說，即便他們消滅了所有的怪物和警戒區，大環境的破壞已經讓這個千瘡百孔的地球難以承載更多的生命，他們這些人不僅要想辦法消滅掉所有的怪物和病毒，更要想辦法為人類尋求新的出路。

  周園園是沒有資格進入神引基地的，據說除非綠色作戰服以上的異能者外，其余的異能者一生可能只有一次進入神引基地塔的機會，就是最初檢測異能和身體機能的時候。

  畢竟之前見過副本裡變異的怪物，模樣一言難盡。

  又指著慎無真盤子裡的：“你這種大多是用家雞怪，後來沒有家雞了，就用野雞怪或者火雞怪這種的，攻擊力也就F等級，基本都是餐桌上的料。也就是因為這些食材來源簡單，怪物們體型龐大，所以製作出來也便宜一些，我這個30，你那個也就50。就是補充能量的效果差一些，達不到種植食材的一半。”

  慎無真眉頭一動：“獨立的你是說警戒區吧？”

  她還告訴慎無真：“聽夏隊長的意思，以後你肯定也是住在神引城了，至於分到什麽部分，要通過神引塔的測試，確認了你的異能和身體機能後才能分配。”

  “哎，好好，哎，嗯嗯，明白了。”

  [不要去神引，不要理會那座高塔，更不要去回顧深淵。]
  男人的話在腦海中回蕩，他能感覺到當時傅溫薄的真誠，可不去神引基地，他又怎麽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存在，他又怎麽能知道以後的路該怎麽走？
  從死到生，從副本到末世，沒人問過他的選擇，他也沒有選擇。

  慎無真看了看一身白色作戰服，扎著高馬尾一臉善良的女孩，點了點頭：“說不定我會和你共事的。”

  周園園的異能是編號934的“快速護理”，技能排後不說，還是個比較雞肋沒用的能力，所以待在機動三組已經十來年了，但她依舊活的樂觀。

  此刻聽到這話，周園園笑眯了眼，卻還是搖搖頭：“我希望能進入神引塔工作的人越來越多，那麽距離我們徹底結束這樣的日子就越近。加油哇！”

  不過在慎無真轉身走的時候，她又忸怩地紅著臉：“如果，如果可以”

  慎無真習慣了面對這樣的場景，正在想要怎麽婉轉拒絕才好，卻聽見女孩說。

  “.如果可以，能不能請你幫我打聽一下領主的消息？”女孩不好意思地說，“聽說領主回來了，我太激動了，可又沒辦法接近神引塔，拜托拜托，就幫我問兩句夏隊長就好！”

  領主？慎無真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告別了周園園之後轉身上台階，之前從周園園的口中可以得知，一直以來統領神引城和落日城的首領是副領主斯溫伯恩，有著一頭柔軟的金色頭髮和碧藍色的眼眸，卻基本沒聽她說過領主相關的事。

  難道是一直在外面征戰，最近才回來嗎？
  思緒到這裡，台階也走完了，神引塔極其高大巍峨，從遠處看去頂端入了雲，離得越近，帶給人的壓迫感越強，陰影投射在他的身上，就像有神祇居高臨下地垂眸看著他。

  台階原本就有十來米寬，此刻到了塔底的位置更是一眼看不到轉角的圓弧，白色大理石冰冷地築起欄杆高台，後面有暗黑色湧流的河道攔在塔前。

  慎無真猶豫了一下，還是扶著高台跳了上去，低頭卻看見河流如同深淵一般看不到底，下面湧動的不知道是霧氣還是水流。這河道不算寬，可沒有橋也不好過去，想要進入大門卻只有過河才行。

  他抬眼過去就看見巍峨的大門寬宏無比，呈銀灰色，和塔身顏色相近，似乎比台階還要再寬一些，高度也讓人只能仰視，起碼三層樓高。

  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跳有些快，這座塔帶給他一種強烈的恐懼感，讓他想要逃離這裡。再次的，慎無真想起傅溫薄臨走前說的話，不要去神引，不要理會高塔這男人知道什麽吧，他知道自己會對這座塔產生畏懼的情緒嗎？
  不過，他混亂的思緒維持不了多久，轟隆隆的響聲從黑色河流中響起，一座銀灰色的橋梁緩緩升起，連接了兩邊。慎無真定了定神，踏上石橋往前走，心跳卻越來越快，尤其在過橋之後，大門對著他緩緩開啟的那一刻，心慌和恐懼完全佔據了他的大腦，那一瞬間，他毫不猶豫地轉身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砰——他撞上了身後一堵堅硬的牆往後摔倒，腰帶卻被什麽勾了一下，讓他能勉強站定，但額頭和鼻子被撞得發疼發酸，水汽模糊了眼睛，他透過水霧抬眼看見一個穿著黑色緊身作戰服，外面套著暗金色堅硬皮甲的男人，同樣黑色的頭髮讓對方的面龐看上去濃墨重彩又黑白分明，生生高出他兩個頭的身高、以及駭人的肩寬帶來極其強烈的壓迫感。

  不等他看清男人的模樣，對方松開了勾著他腰帶的鐵索，那武器如同靈活的蛇瞬間就縮回了男人的掌中，是比靈牙還要厲害多的異能武器。

  黑甲男人明顯沒打算與他說話，抬腿大步邁入了大門內。

  慎無真抬袖擦掉沁出來的淚，再望向大門裡，那股恐懼感卻又少了許多，失色的唇被咬得一抹殷紅，他下定決心，還是抬腳走了進去。

  跨過大門，仿若穿越了一整個世紀，模糊了時空的邊緣線，從一個冷寂高大的塔外來到擁有煙火氣息的人間，只是這裡的人間看上去不太真實。

  他鼻間嗅到一股奇異的花草香氣，看見空中的碧藍天空，以及不時在空中穿梭而過的巨大鷹獸——上面載著人，高聳的建築穿透這裡的雲層，從中式到歐式及以往見過的各類建築這裡都能尋到痕跡，穿著各色作戰服或者古今中外服侍的異能者們比比皆是，甚至還有商鋪和住所，街道上能看見有人單手托著比他身形大出四五倍的怪物往前走，周圍的人紛紛避讓一臉的嫌棄；也有牽著手在街角說悄悄話的異能者情侶，一群排著整齊隊伍的半大少年異能者巡視走過。

  這就是塔內嗎？慎無真不敢置信，這簡直是另一個糅雜混合了世界所有風光特色的新世界！
  他轉身看去，身後的大門隱沒在遠處的道路中，也就是根本不見了蹤跡，而塔內的人也沒有誰注意他的到來，各自忙碌，紛紛擾擾地嘈雜讓恍若重生。
    站了半晌，他緩過神後想起周園園說的“夏隊長在一層的異能閣等你，找不到地方的話問問巡邏兵。”

  眼前正好走過去一隊穿著綠色作戰服的巡邏兵，都是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他上前招了招手：“您好？”

  少年們齊刷刷地轉頭看向他，這讓慎無真也不免站直了身體，為首的少年打量了他一眼，開口說：“異能閣在聚能街上，往前直走遇到岔路口左轉第一條路，300米處就是。”

  慎無真愣愣地點頭，看著一隊少年重新離開。

  估計他們遇到過很多像自己這樣問路的人吧？簡直太熟練了。

  他按照指示的路徑往前走，順利地找到了寫有“異能閣”三個字的地方，裡面冷冷清清，一眼就看見正在和人攀談說話的夏孤。

  裡面的兩人感覺到有人來，夏孤轉頭看見慎無真驚喜地招手：“快來！等你很久了。”

  另一人是穿著藍色作戰服的男人，個頭不算高，看上去有四十歲的樣子，樣貌平平，屬於丟到大街上找不出來的類型。他似乎對夏孤的反應很驚訝，他的目光在慎無真和夏孤兩人間來回轉悠。

  “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異能閣的負責人喬百利，這是我剛剛跟你說的人，慎無真。”夏孤為兩人引見，一個副本不見，夏孤似乎面色好了不少，以往的蒼白臉上也多了一點血色。

  “你好。”喬百利目光銳利，衝著慎無真伸手。

  慎無真低頭，見男人的手掌寬厚有力，掌心有一道長長的刀疤，猙獰可怕，他伸手淺淺與之交握：“喬先生好。”

  正當他要收回手的時候，男人忽地一把攥住他的手掌，慎無真皺眉看他，對方卻立即又松開，笑了笑：“對不起，職業病。”

  夏孤連忙開口解釋：“喬先生一雙手能測出異能者的骨骼狀況，比儀器要靈一些，你別介意。”

  慎無真搖搖頭，心底卻並不舒服：“那喬先生測出什麽來了？”

  喬百利目光淡淡，卻藏不住眸底一抹興奮，他隻說：“先去艙體裡做完測試，結合數據再一起告訴你吧。”

  見夏孤點點頭，基於對這個有勇有謀的女士的信任，慎無真還是打算跟著喬百利一起往屋內走去，卻不料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腳步。

  “等等。”

  三人聞聲回頭，卻見門口不知什麽時候烏泱泱站了一群人，重要的是，這些人都穿著黑色的作戰服。

  這些人分成兩撥，一排攔在店門外，阻擋一群想要湊過來的異能者群眾，另一撥則護著一個高大的男人走入屋內，慎無真瞳孔驟縮，這男人不就是剛剛在神引塔門口見到的那個人？
  之前看的不仔細，這下他卻看清了男人的面容，即便是見慣了自己這張臉的慎無真，也不免被這副容貌震撼，男人骨架極大，看上去有兩米高，暗金色的皮甲讓他看著肩寬背厚極度威嚴，面部輪廓硬朗冷漠，即便沒有任何的表情，也像是對世間萬物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冷漠，那是一種肅殺的氣息，他走到哪裡，哪裡就應該是一片戰火屠戮的血腥之地。

  慎無真感覺到呼吸一陣緊縮，像是空氣中的氧氣變得稀薄，他垂頭不動聲色地呼吸，控制著自己的表情。

  說話的是男人前面的黑服異能者，他開口的下一句再次把所有人驚到呆滯：“讓領主先測試。”

  原來，這人就是周園園口中近期才回來的領主？慎無真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像是有些事情自己該知道，但隔著一層朦朧的紗，導致不清楚。

  領主是末世最頂尖的存在，任憑誰也沒有能力阻止領導者的插隊，喬百利甚至恨不得舌頭上抹了油，連連點頭卻又激動得說不出話，就連一向鎮定的夏孤隊長也瞠目結舌。

  慎無真扯著夏孤的袖子往一邊讓。

  一群黑服異能者簇擁著男人往裡走，垂著眼眸的慎無真卻無意聽見了一陣鐵索的擦碰聲，雖然非常輕微，但他耳力極強，瞬間就將目光落到了聲音的起點處——男人被鐵鏈牢牢捆扎的手腕。

  他呼吸停了一瞬，又抬眼去看男人，可正巧對上男人的目光。

  那雙眼眸黑白分明極為清晰，可卻像湖面上的冰，薄薄地浮了一層，根本看不見底下是什麽情緒，慎無真又看見他裹著修長脖頸的黑色緊身服上捆綁的鐵鏈交叉，延伸到金色的軟甲裡面，腦中立即繪製了一副猛男被捆圖。

  他連忙垂下眼簾，知道自己看到了些不該看到的東西。

  “他是來幹什麽的？”低沉的聲音緩緩在室內響起，眾人猛地停了腳步——是領主停住了腳步。

  所有人的目光很快落到慎無真的身上，各色變化不一，不同的情緒和揣測在小小的室內飛揚回蕩。

  還是夏孤反應快一點：“.他是新發現的異能者，來測試異能，分配工作區。”

  領主的目光一直落在慎無真的身上，通身的氣質沒有半分囚徒的窘迫，上位者的聲音高貴又冰冷，毫不留情地開口：“趕出去，分到機動組。”

  周圍的黑服異能者沒有腦子一樣齊聲應答：“是。”

  而喬百利和夏孤卻都被這話給驚了一身冷汗，慎無真也有些錯愕，難道是因為發現了這領主大人被鐵鏈捆著的情形，所以就要被驅逐出去嗎？

  下一刻就有兩個黑服異能者往慎無真走過來，他皺眉道：“我自己出去。”

  “你知道怎麽進來，但你知道怎麽出去嗎？”領主淡淡道，“出去了，就永遠不許進來。”

  慎無真的手無聲無息地捏成了拳。

  還是夏孤女士最正直，她立即高聲說：“領主的安排我不同意！我親眼看見慎無真在副本內表現優異，身上攜帶疑似前300的優秀異能，如果不經過檢測就任意分配部門是對我們戰鬥力的一大損失，我不服！”

  喬百利默默撇過頭，而領主的目光緩緩落在夏孤身上，一股可怕的壓迫力讓夏孤脊背發涼，但她強撐著站直身體，只是目光依舊不敢與這人相接。

  “不服，去999層投訴我吧。”領主淡淡丟下這句話，下巴微抬，喬百利立即會意地引著他往內走。

  夏孤著急地想要跟上去，被慎無真拽住了手腕。

  他搖搖頭，笑著說：“夏隊長，沒事的，我在哪兒都一樣。”

  夏孤憂心地看他：“太可惜了啊，我也不知道領主為什麽一回來就這樣，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把你弄到我們隊裡來。”

  旁邊的兩個黑服異能者一左一右地拉住了慎無真的胳膊，他松開夏孤，笑得依舊自然無害：“我們會在下一次副本中見面的。”

  幾乎是一瞬間，他已經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走的還是飛的，總之下一秒，他就被丟到了塔外的一片草地上，女孩周園園甚至還沒走遠，見狀連忙飛奔過來。

  兩名黑服異能者也消失不見，慎無真坐在地上抬眼看著眼前高聳入雲的神引塔，難得在心裡爆了一句粗口。

  去你MD。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