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謝謝。”
關珩說。
一盆植物對關珩來說算不得什麽,像平叔說的那樣,島上的人想要什麽沒有。可是關珩欣然接受了,還不讓寧秋硯感覺自己幼稚,用的是比較認真的語氣。
寧秋硯覺得很高興:“不客氣。”
來之前想好的話好像更容易說出口了,關珩會答應的幾率好像也大了點。
可是關珩下一秒便接著說:“我會交待他們好好照顧它。”
寧秋硯不解,轉頭看向關珩。
大概是睡眠被打擾,在白天醒來的關珩神色帶著幾分慵懶,他坐著,肩背寬闊,和以前一樣將手肘靠在膝蓋上,很難讓人從他的身上移開視線。
“事情快要結束了。”關珩道,“這次他們上島就會重新和我簽訂一份條款,將渡島劃出開發范圍,至少未來幾十年是這樣。”
“哦。”
而寧秋硯,更只是個意外卷入其中的過客。
聽起來關珩是有別的安排,寧秋硯遲疑:“那您……”
難怪這一次上島,大家都表現出離別之意。
寧秋硯完成血液供給,關珩解決問題,並盡可能地給予回報。整件事都很順利。
他猜對了。
這一次醒來或許是上次睡夠了,又或許是事出有因,所以處理完畢再睡去也是理所應當,畢竟這期間所發生的都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寧秋硯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麽。
但是聯系前因後果一想,關珩像是特地選了一個這樣的島嶼,用來睡眠,並打發漫長的時間。
“休息。”關珩淡淡道,“這裡是個睡覺的好地方。”
這下寧秋硯徹底怔住,好一會兒才開口:“您是要沉睡了?”
關珩溫和而優雅地對他說:“你幫了很大的忙,做得很好。”
這無疑是個好消息,寧秋硯聽了也覺得松一口氣:“終於解決了嗎?”
關珩曾告訴寧秋硯,他最長的一次睡了一百多年,也曾告訴寧秋硯,他很喜歡渡島,即使渡島四面環水,像一個天然的牢籠,可能會讓他感到虛弱、眩暈和無法動彈。
寧秋硯張了張嘴巴,想要說點什麽,卻又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關珩說:“嗯,這件事結束後。時間太長了,我不能總是醒著。”
他低頭看拚圖,隻覺得後腦杓一沉,是關珩用手摸了摸他的頭,可能是對他的反應滿意的意思。
拚圖室裡恢復安靜,他的心裡卻已經驚濤駭浪,為自己天真的想法和不自覺的奢望。雖然他沒有想過要從關珩這裡得到什麽回應,只是想著偶爾能見關珩一面,但現在看來,他連說出口的資格都沒有。
最終,寧秋硯發出了這樣的單音節。
關珩說:“算是。還有一些關於海面航線的問題需要處理,他們還得把渡島劃出旅遊航線以外。不是什麽大問題,陸千闕會接手,接下來不用我再出面。”
因為等關珩下一次醒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他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隻感覺那大手的一部分觸在他的脖頸上,帶著微微的涼意,很快就拿走了。
“繼續吧。”
他拿起拚圖塊,聽見關珩說。
*
這次客人上島的時間安排在周一,所以寧秋硯獻血的時間也有所推遲。原本他還帶了些別的花種,計劃送給關子明,順便在島上再逛一逛,但他改變了主意將花種都交給康伯,請他代為轉交,自己則整天整夜地待在拚圖室,全神貫注地拚拚圖。
可是這拚圖實在是太大了,足足33600塊,哪怕前幾次有關珩幫忙,也還剩下一小半沒有拚完。比較容易拚的色塊都被優先拚了,現在剩下的圖案都很複雜,不是兩三天內可以搞定的。
寧秋硯卻魔怔了一樣,大有不拚完不罷休的意思。
他只在吃飯時下樓,吃完就匆匆地坐回原處。
同一個姿勢僵硬了就換姿勢,跪著、趴著、站著,目光落在拚圖上根本沒有挪開過。
康伯勸過一次,寧秋硯沒有聽,第一個上島的夜晚就熬了通宵。
第二天實在撐不住了才下樓睡覺,但隻睡了三個小時,就又爬起來前往拚圖室。
陸千闕在傍晚上樓和關珩議事,聽說他在趕進度,便走進拚圖室和他打招呼:“小寧,要我幫你嗎?”
寧秋硯頭昏眼花,抬頭看見陸千闕,先是搖搖頭,又是點點頭。
陸千闕走近了,蹲在他面前看著他道:“你黑眼圈很重。”
“我拚完就去睡。”寧秋硯說,“沒剩多少了。”
“這叫沒剩多少?”陸千闕無奈,“你還真樂觀。”
寧秋硯沒空和他說那麽話。
陸千闕見狀,隻好言出必行地留下來幫忙。
兩個小時後,拚圖的進度總算又推進一層,不過剩下的區域依舊讓人看了就歎氣。連陸千闕都說:“真不知道先生的目的是想要你靜心,還是想整你。”
陸千闕總歸有事,一連接了幾個電話,隻得留下寧秋硯一個人繼續。
臨走前他對寧秋硯說:“其實你不用這樣趕,要是你真的很喜歡這幅拚圖,或者是有強迫症必須想要完成,你可以帶走它,這本來就是先生送你的。”
“不。”寧秋硯頭也不抬,“我要把它拚好留在這裡。”
一塊塊的碎片被拚湊。
嚴絲合縫地嵌入圖案中,越來越多的色塊顯現。
寧秋硯的脖子和腰已經僵得不像是自己的了,身體很困,大腦卻一直保持著清醒。不知道過了多久,康伯上樓來,委婉地提醒他,又到了夜裡十點。
寧秋硯敷衍地應了。
再次感覺到身邊有人時,他開口說:“康爺爺,您不用擔心我。”
“寧秋硯。”
熟悉的語氣和聲音。
是關珩。
寧秋硯不得不停下動作,抬起頭來:“關先生?”
關珩聽覺靈敏,當然知道寧秋硯這兩天都待在拚圖室,但是他像是默許了這一行為,給了寧秋硯充分的時間,一次也沒有進來過。
寧秋硯看不見自己現在樣子,隻注意到關珩換了另一件薄衫,長發披散在身後,五官俊美凌厲,像悄無聲息的山魅。
關珩垂眸看著他,再次叫了他的名字:“寧秋硯。”語氣不太好,“你眼睛很紅。”
寧秋硯條件反射地揉了揉眼睛,感覺到乾澀和酸脹:“沒事的,明天就好了!”
說完就繼續低頭。
關珩說:“你拚不完的。”
寧秋硯根本不聽:“拚得完。”
關珩指出:“拚不完。”
“拚得完!”寧秋硯的聲音變高了些,“您不用管我,我很輕的,不會吵到您,我一定可以拚完!”
“睡一覺再拚。”關珩蹲下`身體,對寧秋硯道,“還有時間。”
“不。”寧秋硯來了強脾氣,手裡翻著拚圖塊,“我一定要在離開前拚完,只剩一天,我沒有時間了……下次也不會有機會了。您把它給我,肯定也很想我拚完吧,我不想半途而廢!”
說到後面這一句,他的尾音有些顫唞。
他是真的想要趕進度,可是盒子裡的拚圖卻怎麽找不到合適的那一塊,他越急,就越是不對,無論哪一塊拿起來都對不上缺口。
身上一重,寧秋硯不受控制地傾斜。
是關珩伸出手臂攬過他,大手扣著他的後腦杓,像昨天那樣安撫性地摸了下:“好了。”
寧秋硯身體都抖了起來。
“去睡覺。”關珩聽起來沒有生氣,聲音甚至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你的完成度已經超過我的想象,我相信你有拚完它的決心。”
聽到他的話,寧秋硯慢慢地放下了手裡的紙盒:“……我可以拚完的。”
“嗯,我知道你可以。”關珩的聲音響在頭頂,“但是我們現在不拚了。”
寧秋硯徹底放松下來:“……”
關珩放開了扣住後腦杓的大手。
就在寧秋硯以為關珩會走開的時候,身體忽然一輕,竟是關珩把手臂穿過他的腿彎,就這樣把他抱了起來。寧秋硯嚇了一跳,睡意都嚇退了大半,下意識地就想跳下來。
可是一對上關珩深不見底的鳳眸,他瞬間有了強烈的直覺——關珩什麽都知道。
他為什麽執著拚完這幅圖案,為什麽會送來無盡夏,又為什麽欲言又止。
他的思想,他的內心……他心底那不可言說的渴望,關珩全都知道。
因為知道,所以無聲地縱容,不留痕跡地製止。
寧秋硯就像被點穴一般,動彈不得。
關珩調整了姿勢,將他抱得更加輕松。
寧秋硯不是第一次被這樣抱著。
在他受驚虛脫時,或者產生毒素反應的時候,關珩都曾這樣將他打橫抱起,但這是第一次,在他完全清醒的情況下,被關珩抱了起來。
寧秋硯臉燒得通紅,關珩的動作卻絲毫不顯曖昧。年輕的人類男孩身體清瘦,重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要將他就這樣送回樓下的臥室。
凌晨的大宅燈火通明,寂靜無聲。
寧秋硯能清晰地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
關珩一步步走下台階,一路上一個傭人也沒碰見。
寧秋硯仍然感覺到羞恥,卻不舍得從關珩的懷裡下來,還大膽地抓住關珩的衣服前襟,將頭埋在對方的肩膀上。
順從與依賴似乎真的能取悅關珩。
察覺到寧秋硯的小動作,關珩的語氣更加溫柔了一些,還對他說:“不是說沒見過那麽美的日出嗎?好好睡一覺,醒來帶你去看。”
靜默良久,寧秋硯才眼眶溼潤地回了一聲:“好。您帶我去看。”
反正,不會再有下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