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掛斷唐寧夏的電話，謝沂卻認真對明照說：“如果你不希望明姨真如你所想那樣難受，就老老實實住下，什麽都別說，我不會經常回來，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公司會給你安排接下來的工作，有了正規團隊，就不會像以前那麽被動了。”

  他知道明照很聰明，能聽懂他話中的意思。

  明婉迎現在不知道千燈河岸和謝家的關系，會單純的替明照另有出路而開心，可一旦這件事戳破，明婉迎一定也會受影響。

  就如明照所說，在這段感情中受傷最重的始終是明婉迎。

  明照眼中閃過一絲遲疑，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什麽叫不經常回來，你住哪兒？”

  謝沂看了一眼牆上裝飾的鍾表，輕描淡寫道：“謝聞卓又陷入愛情準備結婚。”他沒多說別的什麽，對了一眼時間，反倒問明照：“你餓不餓？”

  時間已經過了正午，但明照被太多情緒填滿，一時之間感受不到饑餓。

  他暗暗想，原來謝聞卓又要結婚了。

  他了解謝沂的生長環境，所以也知道謝沂的難處。

  太具體的事他不清楚，但想必謝沂為了不被掣肘，付出了很多。

  憤怒過後，他卻很快冷靜了下來，甚至腦海中模糊地出現了幾個計劃，他將斷杆扔給球童，站在高爾夫場地上，開始嘗試可行性分析。

  明照眼眸低垂，廚房有扇窗，正對著午後陽光的方向，他一半臉落在陽光照拂處，耳骨上的細小絨毛都清晰可見。

  他聽見明照在周圍幾個櫃子四處翻找調味料，也不願意再開口問他，他隻好無奈地伸過手去：“下面。”

  當初聽說明照一夜之間跌落神壇，他遠在萬裡之外，憤怒地折斷了高爾夫球杆。

  謝沂卻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看著明照細白的手指，握著碗筷。

  可惜當時伊茲家族也亂成一鍋粥，他為了站穩腳跟，已經快四年沒有回國了。

  最後土豆切片，被阿姨拿去炸薯片了。

  他用指骨抵著刀鋒，下刀的速度很快，切出的小丁勻稱豐盈，並不會汁水四溢，糊成一團。

  可現在，明照已經能迅速熟練的切丁打蛋。

  明照抬手打開推拉門，走進去，也不看謝沂，更不說話，而是直奔案板，洗過手之後，拿起一邊的陶瓷刀，專心致志給西紅柿切丁。

  如果不出事，明照本可以永遠不進他不喜歡的廚房，做萬人追捧的明星，演喜歡的戲，唱熱愛的歌。

  明照扭開頭，眼神閃爍了一下，嘴硬：“才沒有。”

  明照抿了抿下唇，深吸一口氣，終於決定將’離謝沂遠一點‘這件事暫時放下，他和謝沂目前最明確的關系是老板和藝人，他不能真讓謝沂伺候他，也太不懂事了。

  他看見謝沂將西紅柿放在水盆裡衝洗，衝洗乾淨，暫時放在案板上，專注去煎牛排。

  明照抬眼，略有驚詫：“你會做飯？”

  哪怕知道明照孤立無援，他也分身乏力，況且他就算回去了，也沒辦法力挽狂瀾。

  謝沂看了看削得歪歪扭扭奇形怪狀的土豆，心裡好笑，卻還是繃著臉，伸出食指在他額頭用力戳了一下：“削這麽多你吃？”

  但什麽時候才真切的感受到心疼呢？
  大概就是此刻。

  明照隔著一層玻璃推拉門看著。

  明照理所當然的想，以謝沂的家世，肯定不會洗手作羹湯的。

  不過明照確實不喜歡廚房，以後再也沒好奇玩過什麽廚具。

  在他眼裡，憤怒與哀傷是最無用的東西，會影響人的思緒，只有勝利才是最終目的。

  “蛋液放鹽嗎？”

  “你是要去守住CM集團的繼承權嗎？”明照低聲問道。

  對伊茲家族來說，謝沂是伊茲年少衝動生下的東方血統濃鬱的孩子，對守舊傳統的謝家長輩來說，謝沂身上又流著外族的血。

  在謝家住了兩年，家裡的飯菜不是明婉迎做就是阿姨做，謝沂從來沒進過廚房。

  肯定要的吧，謝沂這麽多年都在國外，和謝聞卓之間的感情已經很淡薄了，謝聞卓又是個閑不住的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把不親近的大兒子拋在腦後。

  他以前嘲笑過明照連削皮刀都不會用，明照自尊心很強，坐在客廳裡硬生生削了二十多個土豆拿給他看，求他表揚。

  謝沂也不戳破，他挽了挽袖子，放下手機，邁步走向廚房：“家裡有什麽就吃什麽吧。”

  謝沂處理牛排的動作很優雅嫻熟，確實不是第一次下廚。

  謝沂瞥他，突然饒有興致問：“替我擔心？”

  “以前不做不代表我不會，我媽家裡，廚藝也是必修課。”謝沂進了廚房，打開冰箱，從裡面摸出兩份牛排，一根法棍，還有四個雞蛋，一個西紅柿，一小袋培根，“煎牛排，烤法棍，Omelette。”

  “放點。”謝沂收回目光，將牛排翻了個面。

  雖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但他知道明照一定是被人算計了。

  他直接將手臂從明照身前探過去，用手指勾開抽屜，從裡面翻出三個小瓶子，指縫一夾，取了出來。

  千燈河岸的幕後老板，在給他做飯，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不知道要腦補出多少故事。

  隔行如隔山，他此前從沒想過了解娛樂行業。

  謝沂從來沒對別人產生這種情緒，哪怕看他為了生活，學習那些在旁人眼中稀松平常的技能，也會覺得心疼。

  切完西紅柿，他又將雞蛋在碗邊磕了，單手打在碗裡，用筷子飛快地攪拌著，不一會兒，蛋清蛋白就勻稱的混在一起。

  放調味料的地方就在明照身側那處小抽屜，裡面不僅有明照需要的鹽，還有他需要的黑胡椒和羅勒碎，所以謝沂乾脆自己動手拿了。

  明照猝不及防，他隻感到謝沂的手臂擦過自己小腹，又為開抽屜，手肘抵在他肋骨下側，翻找的時候手臂輕微晃動，不斷摩攃著他的腹肌。

  他的T恤太薄了，謝沂的動作就好像直接貼著他的皮膚。

  那處像是被點燃了一樣，又燙又麻，驚得明照趕緊後撤一步，差點把手裡的碗給掀翻了。

  謝沂皺眉：“怎麽了？”

  明照手指攥的發白，用力深吸一口氣，牙齒咬住舌尖，用疼痛將不該有的念頭壓住，悶悶道：“沒站穩。”

  自從意識到自己對謝沂有反應，他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身體對謝沂的碰觸過分在意，塵封了多年的欲望也開始肆無忌憚地炫耀存在感。

  謝沂深深看了明照一眼，瞥到微紅的耳尖，雖然不解卻也沒多問。

  他抽回手，將鹽放在明照手邊，然後去給牛排撒黑胡椒。

  最後Omelette是明照做的，牛排是謝沂煎的，隻用大約二十分鍾，就做好了一頓簡餐。

  明照拿著刀叉，切了一小塊牛排喂進嘴裡，看著面前的謝沂，隻覺得恍惚。

  小時候他特別喜歡學謝沂，謝沂的動作，謝沂的習慣，謝沂的口頭禪，就連籃球他都是跟著謝沂學會的，那時候他就像謝沂的小翻版，可如今他們又變得截然不同。

  他們已經七年沒見了，甚至還有那麽多隔閡和矛盾，謝沂怎麽就能視若無睹的和他一起吃飯呢？
    但他好像也很快適應了當前的場面，牛排的香氣掩蓋了謝沂身上淡淡的雨林衫香，但那股氣息又似乎已經刻在了他心裡。

  一塊牛排慢吞吞地吃了一半，明照手機上開始彈出群消息。

  是忘記開免打擾的班級群。

  【班主任：各位同學，畢業聚餐定在七月二號迎賓飯店，希望大家盡量參加，以後就很難再聚了。】

  “收到。”

  “老師七月二號我這邊拍攝還沒完成，盡量趕過去。”

  “好的老師。”

  “老師我在蘭川拍劇，真過不去了，會給大家寄禮物的。”

  “能去的大家接個龍吧，也方便統計人數。”

  “1桓嬌。”

  “2嚴晨。”

  “3郝子茅。”

  “14明照。”

  “15付瀧。”

  “16秦凌。”

  秦凌接龍之後，班級群裡安靜了片刻，大概沒人想到秦凌會來。

  他畢竟是流量明星，有眾多粉絲圍著堵著，飽受私生困擾，私人行程都很小心，況且他的工作繁忙，不是隨便就能抽出時間的。

  果然，秦凌很快補充道：“七月二號是我們組合出道日，還有活動安排，可能要晚一些到，大家別管我，好好吃，這次我請了。”

  “哇謝謝大明星秦哥！”

  “出道日啊，那真的挺重要的，別耽誤了。”

  “一晃眼阿凌出道兩年了哎，越來越紅了，最近新電影也上了。”

  “對，我也去捧場了，電影真好看！”

  “那我們就不跟大明星客氣啦哈哈。”

  “你盡管忙，咱們同學之間誰跟誰呀。”

  眼看群裡提起電影，秦凌的臉色難看了幾分。

  他把手機往化妝台上一甩，滿臉的煩躁：“這群傻逼，哪壺不開提哪壺。”

  《初戀》上映後，表現並不好，原片方拿出了五千萬的營銷費用，大肆營銷現象級青春電影，兩大流量聯袂出演。

  可惜電影觀眾不吃流量這套，還十分嫌棄秦凌的演技，所以營銷費用雖然像流水一樣花出去了，但完全沒起到效果，輿論場上查無此片。

  各大院線一開始還特別給面子，為《初戀》排了40%的片量，可《初戀》上映第二天就撞上了影圈新星洛世延的《末日長河》，被《末日長河》虐的體無完膚。

  影院也特別現實，立刻把幾乎全部的排片都讓給了《末日長河》。

  秦凌的影壇處女作就這麽墜機了，涼得幾乎所有打分都是粉絲做數據和團隊買水軍，預計最後票房不超過一個億，出品方注定要賠錢。

  為了免於被嘲，團隊隻好轉移注意力，正好七月二日是MJC男團出道紀念日，秦凌團隊策劃了一系列活動販賣情懷。

  宣傳小聲安慰：“秦哥，別跟他們一般見識，要不這班級聚會咱就別去了。”

  秦凌掃了她一眼：“我為什麽不去，我是班裡最紅的我還不去，難道等我糊了再去？”

  宣傳被噎了一下，喃喃道：“這……這不是怕有人蹭你熱度嘛，你那些同學，一直有想捆綁你的。”

  秦凌嗤道：“誰敢蹭，我粉絲都能撕了他，倒是你，最近買的熱搜都是什麽破玩意兒，尬的要死，這次出道紀念日你上點心。”

  宣傳連連點頭：“肯定的，都跟營銷公司對接好了，熱搜位也確定了，熱搜詞都是穩固你人設的。”

  秦凌這才舒心了一點，他接過助理遞來的咖啡，喝了兩口，幽幽道：“明照也去，我怎麽能不讓他見識見識MJC男團的繁榮呢。”

  宣傳眨眨眼，欲言又止。

  她聽說鄭姐離職了，問是為什麽鄭姐卻死活不說，等她再想了解明照的事，發現鄭姐已經把她刪了。

  她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可秦凌正在興頭上，她又不敢潑冷水。

  秦凌吩咐她：“這次可以給營銷號放點消息，讓粉絲去迎賓飯店等，去的越多越好，偷攝照片也不要讓超話屏蔽。”

  宣傳驚訝：“可咱剛發文抵製過私生。”

  秦凌嫌棄的皺眉：“笨死了，紀念日過了你再發一遍不就完了？”

  京市上空突然飄來一大片雲，遮住了炙熱的日光。

  公寓內也慢慢暗沉了下來。

  明照含著塊牛排，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久久沒再動叉子。

  謝沂看向他：“有事？”

  明照回神，暗滅手機，先是搖了搖頭，但意識到謝沂此刻是自己的老板，他才開口：“我們班級聚餐。”

  謝沂：“所以？”

  他知道明照的話沒說完。

  明照喉結一滾，將牛排咽下去，叉子尖落在瓷盤上：“秦凌也去，你可能不知道秦凌是誰，他……”

  “你想去嗎？”謝沂打斷他的話。

  明照怔了怔，謝沂似乎知道秦凌是誰，那謝沂知道他的病嗎？

  明照不敢多問，舔了下唇，輕聲道：“我光明正大，也沒什麽不敢見人的，為什麽不去。”

  謝沂比他更淡然：“想去就去。”

  明照凝眉，認真猶豫了一下該如何解釋，他舉起杯喝了一大口水，潤了潤嗓子，調整措辭：“那天正好是MJC的出道紀念日，秦凌肯定會利用……”

  謝沂抬眸看向明照，鄭重其事道：“這不是你需要擔憂的事，你現在有公司了。”

  也有我了。

  明照怔怔望向謝沂，眸光如水色般搖曳，心裡那點鬱結突然間煙消雲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