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便是言濟玄都束手無策的情況, 沈搖光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但言濟玄卻說商驁需要他。
這句話竟讓沈搖光有些輾轉反側,直到弦月升上了他的窗頭,他都沒有半點困意。
窗外, 從他的視角正好能看見那間偏殿,此時正燭火熠熠地亮著燈盞。
沈搖光也是今日才知, 原來這些時日, 商驁一直是住在那裡的。
靜靜矗立在旁側的偏殿就像堅定站在那兒的守衛, 正如多日之前肅立在殿外的鬼兵,一動不動,巋然如山。
許久,沈搖光歎了口氣,披上衣袍,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既睡不著, 便教他去看看, 商驁需要他做什麽吧。
——
這樣的寒意,是從床榻上的商驁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放在被褥上的手倉皇地來回
但是,許是方才那一聲喚得到了回應,商驁的眉心緊了緊,說話時的喉嚨更用了幾分力。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床上的商驁沙啞模糊的聲音。
許是他向來冷淡自持,與旁人總有著幾分距離,又向來克己守禮,有自己的一套為人準則。總之,他從未對旁人有所虧欠,即便有,也立時便會還清。
“我沒走。”他說。
這讓沈搖光心頭又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可回頭看去,卻見商驁的雙眼仍舊是緊閉著的。
但沈搖光的眉頭還還是凝了起來。
即便極其微弱模糊,這兩個字還是傳進了沈搖光的耳中。
莫非,在他昏迷的那九年中,商驁也是像他這般,日日在清冷的夜色下守在他的床前的?
它像是沒回過神一般,停在了原處,片刻之後,似有些委屈巴巴地翻過了掌心來,將沈搖光的手回握住了。
除卻一間不大的前廳,一間堆滿案牘文書的書房,便就是商驁所居的臥房了。
這種被押上了全副身家的感覺,讓沈搖光很陌生,同時也因此而多出了幾分不知所措。
任憑是誰,也受不了被人這般可憐巴巴地聲聲喚著的。
沈搖光走到了床邊, 入目便是商驁蒼白的面色和緊皺的眉頭。
按言濟玄所說的, 商驁現在身上的傷都經過了他的治療, 已經沒有大礙了, 如今唯獨的隱患便是商驁混亂的經脈。
他想告訴商驁,先從傷病中恢復過來,再說這些陳年往事。可他也知,商驁現下昏迷著,根本聽不見他說話,自然,也無法回應他。
夜色清冷,床榻上的商驁也是涼冰冰的。
“你在叫我?”他以為商驁醒了。
沈搖光緩緩在商驁的床邊停了下來。
剛進臥房,沈搖光便感到了一陣寒意。與門外的山風凜冽不同,這兒的冷意並不洶湧,卻帶著一種沉沉散發的徹骨的冷。
“師尊……”
“師尊,我知錯……”但即便他用盡了力氣,也統共隻說出了這幾個字。
動了動。
沈搖光長驅直入,甚至沒有一人阻攔。
“我再不會,不會了,師尊,師尊求你……”
“我知錯,你莫要走……”
他蒼白的面上似乎急出了一層薄汗,緊皺的眉頭之下,即便雙眼緊閉、看不到眼神時也顯出些許可憐。
從沒有人會為了他搭上自己的性命,到了性命垂危之際,還在念著他,似乎那整個人,從□□到意念,全部都給了他似的。
他除了站在一旁,什麽也做不了。
但眼下,商驁似乎是個特例。
就在這時,他又聽見了商驁的聲音。
這動作於他而言可笑極了。他深夜獨自前來,讓一個昏迷不醒的人牽動了情緒,到頭來,還想要試著安撫對方,當真是……
確實,商驁此時雖然昏迷著,但看樣子卻並不安穩,嘴唇微不可聞地動著,不知是在絮絮地念著什麽。
沈搖光不由得有些出神。
這個想法將沈搖光嚇了一跳,連忙將它們逐出了腦海。
商驁的門外並無鬼兵鎮守。看起來,應當仍舊是商驁的命令。
沈搖光的手先他的神識一步,按在了那隻慌亂的手上。
卻不料,那隻手竟奇跡般地停了下來。
與沈搖光所住的正殿相比, 這間偏殿並不算大。
沈搖光一時間沒有抽開手。
他眼看著商驁漸漸平靜了下來,就連緊皺的眉心,都慢慢松開了。
“若真要走,帶我一起,好不好?”
他讀出了商驁的唇語。即便沒聽到聲音,他也聽出了其中的向往……和渴求。
他從不知道,人與人之間是會有這樣深的羈絆的。
他的目光頓了頓,緩緩移到了他們二人交握著的手上。
深到……就好像這一雙手,生來便是該握在一起的一般。
——
商驁昏迷之中握著他手的力氣並不算大,沈搖光輕易便能掙脫開。
可是,看到商驁舒展的眉頭和漸漸平靜下來的情緒,他的手猶豫再三,還是未能使出勁來。
他就這般順著商驁的力道在床榻邊坐了下來,漸漸地便睡了過去。
一直到清早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他才隱隱醒來。
可不等他睜眼,便聽見了商驁的聲音。
“你膽子挺大。”
沈搖光正要起身的動作停住了。
商驁的聲音壓低,似乎很怕吵醒他,即便語氣中陰鬱能聽得出怒意,出口的聲音也輕柔了許多。
只是,他似乎生來不會放輕聲音講話,出口的語氣別扭極了。
“屬下知錯……”另一道聲音來自床榻外側,是言濟玄的。
他們二人都未曾察覺沈搖光睡醒,此時即便一個風雨欲來,一個戰戰兢兢,卻都不敢抬高音量。
沈搖光一時覺得有些好笑。
他正要坐起身來替言濟玄辯解,就聽見商驁接著說道:“半夜讓他來,就為了讓他在這裡凍一晚上?他若凍病了,言濟玄,你的命不夠賠的。”
“九君恕罪……實是昨夜您狀況緊急,我怕發生意外。”言濟玄用極輕的聲音辯解道。
“你倒是會自作主張。”商驁的冷笑幾乎壓低成了氣音。
“……”言濟玄一時沒有回話。
接著,沈搖光便又聽見了商驁的聲音。
“怎麽,這副表情,是不服氣?”他語氣中登時多出了幾分惱怒,似是對言濟玄的態度極其不滿。
“屬下只是……不敢妄言。”言濟玄支支吾吾。
“……”這回,是商驁沒有說話。
“是,屬下直說,還請九君恕罪。昨日屬下本只是將九君回鄞都的事轉告給了仙尊,是仙尊自來尋您的。”
沉默又在兩人之間回蕩開來。
“……他來找我?”再出聲時,商驁的語氣中已經多出了些不敢置信的遲疑。
“是的。”言濟玄答道。“您外出這幾日……仙尊一直很擔心您。”
沈搖光聽見商驁冷笑了一聲,語氣輕蔑,分明是不信。
“他擔心我,你當我有這般好騙?”
言濟玄一時沒說出話,似乎是在想著如何用最溫和的方式反駁商驁。
卻聽商驁狀似不經意,卻又問道:“他說什麽了?”
“仙尊問了您的情況,此後便擔心您,總問您何時歸來,
是否會有危險。”
“……他那天真是自己要去找我的?”
“是。”
“他還說了什麽?”
奇怪的很。商驁的語氣仍舊是冰冷而又質疑的,可是卻話趕話地,一副刨根問底的急切模樣。
言濟玄似乎有些無奈地將昨日密室之中所發生的事一一告訴了商驁。
商驁沉默了許久。
沈搖光仍保持著昨夜睡著的動作趴伏在原地,心裡卻想,想必商驁也算問了個清楚,即便再多疑,想必也能放心了吧?
只是不知,他問這些閑話幹什麽呢。
可卻在這時,他又聽見了商驁的聲音。
“那昨晚呢?總不會也是他自己要來的?”
不知怎的,仍舊是商驁那副冷肅又咄咄逼人的聲音,沈搖光卻聽出了幾分怪異的……宛如少女懷春一般的期待和雀躍。
“屬下昨晚,只是按照仙尊的命令,將您的情況告知於他而已。”
“你別想騙我。你當我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沒有旁人攛掇,會真想來看看我的死活?”
竟還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口是心非。
“屬下不敢欺瞞。”
便是沈搖光沒睜眼,都聽出言濟玄有點無語了。
商驁又片刻沒有說話。
就在沈搖光以為商驁的訊問定然徹底結束了的時候,他又聽見商驁壓低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都跟他說了些什麽?”
可不能再讓商驁問下去了。這兩日言濟玄也算是聽他的話做事,總不能讓他被商驁這般為難,還絲毫不敢反駁。
沈搖光咳嗽了兩聲,適時地睜開了眼。
“你有沒有告訴他,我的……”
可是,商驁之後的半句話,硬問出口了。
沈搖光睜眼,正好對上了坐在床榻上的商驁的面容。他眼看著話說到一半的商驁原地一愣,接著,後頭即將出聲的幾個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但通過商驁的口型,沈搖光還是看見了“靈根”兩字。
果然,對這件事,商驁始終隱瞞著,不敢讓他知道。
事到如今,沈搖光也不想立刻扯出這個來與他分辨,也知口說無憑,沒必要讓商驁解釋或辯解。
更何況以他的脾氣,會辯解才怪。
於是,沈搖光本著對剛醒的病人寬容一點的原則,裝作沒有看見那兩個字,問商驁道:“我剛睡醒,你剛才說,你的什麽?”
商驁的臉肉眼可見地泛起了微微的紅暈。
下一刻,他眉峰一豎,凶神惡煞地冷冷說道:“我問他有沒有告訴你,我的……我的事不必你管這麽多?”
沈搖光頓了頓,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旁邊的言濟玄。
真該找時間問問他,死鴨子嘴硬這種病是否有藥可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