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因為枯坐了一下午, 易淮川所有的工作、會議都壓在了晚上。
等他看完爺爺,從軍療院回到易家老宅時,已經凌晨一點了。
工作的勞累與心理上的壓抑, 讓他覺得十分乏累,也沒顧著吃點東西, 匆匆洗漱完就睡了。
他睡眠質量一向很差, 梁思思跟他在一起時, 他聞著她身上小雛菊的清香味,常常入眠很快。
梁思思走後, 他入眠一天比一天難,這會也沒指望真睡著,隻想閉眼緩解一下疲勞。
燈關上,整間臥室陷入深度黑暗裡。
茫茫黑夜裡,所有的感知變得更為敏[gǎn]清晰。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 迷迷糊糊間, 易淮川似乎聞到了梁思思身上小雛菊的清香味,從若有似無到越來越濃鬱, 他的理智越來越薄弱,最後陷入了沉沉的夢裡——
入眼的,是富麗堂皇的別墅客廳,客廳很大卻安靜,空無一人。
鼻翼間小雛菊的清香味還在,他心有余悸地睜開眼——床頭櫃上,應該是陳管家安排的助他睡眠的香薰,小雛菊味的。
女孩睫毛掩著,一動不動,像個漂亮卻殘敗的布娃娃。
易淮川幽深的目光落在那個紅點上,他輕輕挪動手指,點開了最新動態。
只是夢裡的人不再是母親,變成了梁思思,跟他母親一樣,非要而且已經進了娛樂圈的女人。
這個畫面好像不止一次出現在他眼前,但無論怎麽努力,他都記不起女人的臉。
角度原因,他看不見她的臉,但他的心跳驟然加快,慌亂不安如狂風驟雨一般席卷而來,胸口傳來沉悶的疼痛感。
“少爺。”
他拿起床頭的手機,沒猶豫,調出梁思思的電話撥了出去。
他又做了這個夢,從小到大做過無數次的夢。
睜開眼,臥室裡一片黑暗,他只能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他壓住沉悶疼痛的胸口,往前走了兩步,直至女人的臉完完全全呈現在他眼前——白皙乾淨,即便閉著眼,依然秀美清麗。
門外傳來陳管家離開的聲音,易淮川卻沒再躺下,他閉眼揉了揉眉心。
只是,與以往的“開心”或“不開心”不同,她這次發得心情程度加重了,是“好開心”。
易淮川沉沉的目光落在已經通話自動結束的手機屏幕上,沒過幾秒,他打開微信界面。
是梁思思!
她垂在浴缸裡手腕,鮮紅的割痕刺眼奪目,叫易淮川的心臟驟然一停,仿佛下一刻就要死掉。
再次閉了閉眼,內心的慌張與恐懼並未消散。
這一次,他話音剛落,便猛然驚醒。
易淮川順手將剩余的涼水全部澆在香薰上,直至再也沒有新鮮的味道散出來,才平複了急速喘著的胸膛。
易淮川醒了醒神,打開臥室燈,將床頭櫃上的涼水飲了大半杯,緩了緩情緒,才沉沉發聲:“沒事。”
鮮紅的浴缸裡,一個身穿白紗裙的女人斜躺在那,烏黑的秀發垂落下來。
嘟嘟幾聲後,冰冷的機械音提醒他:“對不起,您撥的電話暫時沒人接聽……”
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攥住,拚命擠壓,易淮川感受到了強烈的窒息感。
易淮川環視一周,覺得莫名熟悉,當他的目光落在一扇半開的門上時, 他的心跳忽然加快,極度的不安漸漸籠罩在他全身。
易淮川站在浴室門口,輕輕推開門。
易淮川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隻感受到滿身冷汗,還有未散的恐懼。
自從看過梁思思的朋友圈後,他就屏蔽了微信裡所有人的朋友圈,此刻出現紅點,只有一種可能——梁思思發了新的心情。
她撲向女孩,再次大叫了一聲:“思思!”
易淮川沒放棄,重複撥打,得到的結果如同上次。
疼痛與窒息感將他緊緊包裹,易淮川衝浴缸裡一動不動的女人喊:“思思!”
離開她以後,什麽事能讓她好開心?
成功進圈,表演成功,還是接了新戲?
門外,陳管家在敲門,應該是聽到了他剛才那聲呼喊。
易淮川不喜歡猜測,他直接看向那張寫著答案的配圖——燈火通明的餐廳裡,梁思思與蘇曼曼頭挨頭靠在一起,衝著鏡頭笑著。
下意識的,他知道只要推開門,就有不好的事在等著他。但他的身體不受控制,漸漸朝浴室走去。
還未點開與梁思思的聊天界面,先被右下角“發現”圖標上的小紅點吸引了視線。
一步兩步,鞋子落在地板上,發出輕微聲響,在空曠安靜的別墅裡顯得突兀,又讓人無端生出緊張。
夢太逼真了,易淮川良久都未能回神。
不用走近, 易淮川便清晰的知道——那是一間浴室。
她笑起來很美,不似飾演夏青青時如紅薔薇一樣的張揚,卻有種安靜如白薔薇的獨特魅力。
白色基調的寬大浴室出現在眼前,但他一眼望見的,是白色浴缸裡那一池鮮紅的水。
慌張無措,像剛剛陷在夢境中的自己。
梁思思確實發了新的朋友圈,是她一貫心情加圖的方式。
易淮川的拇指輕輕在女孩臉上摩攃了下,細膩溫柔,眷念深情。
他目光深沉如海,所有洶湧的情緒都掩蓋在平靜的表裡,讓人看不懂,也猜不透。
直至他看到了照片的角落——
相比兩個姑娘靠近鏡頭的臉,角落裡的人影著實難引人注目,他穿著寬松的居家服,靠在椅子上,手裡端了杯紅酒,帶著點笑意,閑適慵懶,卻溫情。
那雙盛滿柔情的眼睛,落在梁思思的身上,企圖心顯而易見。
是蘇程!
乍一看清蘇程,易淮川便覺得心口猛然一窒。
明明知道蘇程是梁思思的老板,而且在場的還有蘇曼曼,但他的內心還是急速湧現了憤怒、嫉妒、難受,甚至羨慕的情緒。
有那麽一瞬,易淮川忽然又想起當初在王至新的片場,梁思思看他的眼神。
——失望、悲傷,蒼茫一片,如落過一場大雪的冷冬。
那時他氣梁思思不聽話,明明他明令禁止她進娛樂圈,她還背著他偷偷去演戲,結果還是梁心恬的替身。
失望、氣憤、不屑,諸多的負面情緒累積在一起,讓他失了理智,像是懲罰,任由她去演替身。
那天回到半山墅,他不是很懂為何梁思思會無緣無故衝他發火。
而現在,他懂了。
——因為她愛他,卻未從他這裡得到回應,還受了委屈和傷害。
如他現在一樣。
因為在意,讓他在看到這張圖時,心情複雜,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諸多表層的情緒退卻後,唯有心痛久久盤旋在心間。
梁思思不接聽他的電話,卻“好開心”的跟蘇程在一起共進晚餐。
易淮川深深地吐了一口濁氣,再次撥打了梁思思的電話。
還是一樣,沒人接聽。
他別開頭,緩了緩情緒。
瞥見剛剛被他澆滅的香薰時,他目光猛然一沉,心中的異樣頓時消散,直接調出一個他自接手易氏集團後,再也沒打過的電話。
這一次,沒讓他等多久,電話很快被人接聽。
即便是凌晨一點多,那人的聲音依舊清晰沉穩:“易總。”
“思思在哪?”易淮川沒跟人寒暄,冷聲質問。
對方輕笑了聲,語氣揶揄:“易總這是在問我要人?”
易淮川隻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周身氣勢冷冽鋒利,像即將出竅的重劍,讓人不寒而栗。
他用沉默回應。
只是很可惜,對方並不買帳。
兩兩僵持,電話裡只有彼此的呼吸聲,窒息的沉默彌散開來。
像武俠劇中的高手過招,不動一招一式,意念中的兩人已經刀光劍影。
良久,易淮川垂下眼眸,連周身的氣勢都斂了起來,像被人拿住了把柄,不戰而敗。
他語氣很低,仔細聽,還有些頹敗。
“是。”他道。
他認輸,因為想知道梁思思是否安然無恙,他第一次向爭鋒相對了十來年的敵手低了頭。
易淮川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讓電話那頭的蘇程也怔忡了瞬間。
片刻,蘇程又輕笑一聲,還是他特有的成熟嗓音,只是帶著輕嘲與狠厲:“易總是覺得,我會告訴你?!”
易淮川懂了。
沒多想,他主動切斷了電話。
握著手機,易淮川自嘲一笑,是他因為著急失了理智,連引以為傲的智商都丟了。
他下床,快速從了個澡,換好衣服,出門。
陳管家聽到聲響,追了過來:“少爺,這麽晚了,您要去哪?”
易淮川穿了了件黑色風衣,因為急速行走,衣擺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他聲線冷冽淡漠:“去南城。”
“少爺,您稍等,我叫司機。”陳管家大驚,以為他有什麽重大事情,趕緊打電話。
易淮川卻冷漠地阻止了他:“不用,我自己開車去。”
他身高腿長,很快將陳管家甩在身後。
濃濃夜幕下,一輛低調的黑色奔馳亮起大燈離開了易家老宅,灰塵揚起,卻融入在黑夜裡,無人看見。
如同沒人看見,易氏集團的總裁,因為一個噩夢,連夜驅車幾百公裡去了另一個城。
晏城發生的一切,因為醉酒熟睡的梁思思一概不知。
直至清晨來臨,迷迷糊糊間,她聽到有人按門鈴。
梁思思還有些暈,以為蘇曼曼來喊她吃早餐,甩了甩頭,迷瞪瞪地下了床。
掃了眼房間裡的時鍾,凌晨五點半,她雷打不動的起床時間。
昨晚在蘇程那結束上半場後,蘇曼曼又拉著她在酒店續上了後半場,以至於她的生物鍾失了靈。
梁思思開門的瞬間,還腹誹著蘇曼曼不僅對她的作息了解,酒量也比她好太多。
房門打開,穿著黑風衣的男人站在門口,微垂著頭,髮型亂了些,臉上也有了倦意,如風塵仆仆的旅人,連身上都帶著深夜的寒氣。看清來人,梁思思瞬間清醒,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發聲:“易……”
名字還未叫完,只見易淮川抬眸,銀邊眼鏡後面那雙眸子,不知是睡眠不足,還是勞累所致,泛著紅血絲。
他沉沉地望著她,問得急切:“思思,你有沒有事?”
梁思思蹙眉,上下掃視了易淮川兩眼,不知他又想幹什麽,反問:“我有什麽事?”
聞言,易淮川依然立在原地,還是用那種複雜的目光凝視著她。
“你能不能離開娛樂圈?”他問。
不是以前霸道的命令,用了問句,有商量的意思,低沉的語氣裡似乎還隱含著哀求。
梁思思蹙眉望著眼前的男人,隻覺心中一口氣難出,自然也沒留意他的語氣。
以前,他不讓她進娛樂圈就算了。
是她犯賤,愛著他,順著他。
現在他們都分了手,易淮川用什麽身份,又有什麽資格再要求她?
“易淮川。”梁思思徹底醒了,她抱臂站在門內,與他相望,目光很冷,語氣更冷,連名帶姓地喚他。
易淮川複雜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臉上,聽到她還他,還有一絲期待從眼底湧現。
隱忍、壓抑,卻渴望。
只可惜,錯位的信息,錯誤的時間,讓梁思思不懂他心中所想。
如同當初,她恨不能將心掏給他,而他回應她的只有傷害。
“請你記住,你沒資格再插手我的生活!”梁思思丟下這句話,便“哐”一聲將房門關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