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喬潤意這個年紀勞動很多，但運動很少。沒一會兒就氣喘籲籲起來，先來到側邊休息，邵立軒見狀，直接把球扔給了木子朋。

  嗓子喝了風有點乾，喬潤意坐在階梯上，拿起熱奶茶續命。

  察覺邵立軒過來，隨口抱怨：“這也太累了。”

  “因為你不怎麽運動。”邵立軒看著他弓下去的脊背，緩緩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拿自己的背去碰他的背。喬潤意察覺到支撐，立刻挺直身子，順勢靠在了他背上。

  運動之後的男生渾身滾燙，隔著一層Ｔ恤的布料，兩人體溫相貼。

  喬潤意的腦袋仰起，搭在了邵立軒的肩膀。

  偏頭就能看到對方修長的脖頸，肌膚被晶亮的汗水浸著，看上去分外柔軟。

  喬潤意閉上眼睛，呼吸正在趨於平穩，心跳也在緩緩平和。

  邵立軒抿了抿嘴，喬潤意忽然又坐了起來，感受著乾燥的嗓子，道：“奶茶好膩，一點都不解渴，老板你保溫杯裡還有水嗎？”

  保溫杯出現在眼前。

  喬潤意輕咳了一聲。

  他有點慢性咽炎，稍微喝點風就感覺嗓子受不住，喬潤意皺著眉，一口氣把剩余的水喝了個精光，依然依舊未盡，道：“不好意思，我好像水桶。”

  邵立軒看著他的表情，想著喬潤意昨天一連幾次回頭看他的場景，輕聲問：“你覺得，我杯子好用嗎。”

  杯子有什麽好用不好用的，標價再昂貴還不是用來喝水。想是這麽想，喬潤意還是很給面子地恭維：“這是我用過最好用的杯子。”

  回教室的路上，邵立軒心不在焉地拿著自己的杯子。

  喬潤意從昨天就開始不對勁，頻繁看他，主動接近他，還編出穿越的謊言接近他。

  這麽獨來獨往的一個人，昨天不光接受他主動端上的水，還收了他的錢，坐了他的車，今天明明有奶茶，他還嫌膩，專門要喝他的水。

  杯子無非就是喝水一個功用，喬潤意卻覺得，他的杯子是全世界最好用的。

  喬潤意，也，喜歡他？
  當天下午，邵立軒就發出了一個帖子：如果發現你暗戀的人也喜歡你怎麽辦？！

  【我覺得他這兩天看上去很不對勁，跟我特別親，平時不怎麽運動的一個人，今天主動說要跟我們一起打籃球。打完球之後還靠在我背上，當時我心都要跳出來了。】

  【我給他買了奶茶，他嫌棄喝著膩，死活非要喝我的水，這是不是代表他想跟我間接接吻？】

  【後來回到班級我又去接滿了水，遞過去他二話不說又喝了大半杯！中午喂貓的時候還問我要不要一起，要不是警衛攔著我倆就一塊了，他平時可是一個特別獨來獨往的人！現在打工都想帶著我！！！】

  【這妥妥的雙向暗戀啊，樓主快表白吧！】

  【主動要求喝水這個操作也太明顯了叭！這必須是對方也有意思啊！】

  【這個樓主之前也發過帖子哎，你暗戀的人終於不再無視你了？】

  【快點在一起！！！】

  邵立軒盯著粉色論壇界面，忽略了那些說風涼話的，腦子裡只剩下五個字，告白，在一起。

  又一條消息刷了出來。

  【樓主還是冷靜一下吧，我翻了一下你之前發的帖子，對方顯然是一個很孤僻的人，而且生活幾乎要把他拖垮了，從邏輯上來講，他這種滿心被柴米油鹽佔據的人是不可能跟你一樣戀愛腦的，就算真的對你有好感，也不會那麽容易陷入熱戀，建議樓主還是謹慎，先觀望一下，等確定了再告白也不遲。何況，和心上人的曖昧期也很甜啊～】

  邵立軒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熱血倏地涼了下來。

  又一條回帖被刷新：

  【曖昧有什麽好！相視一笑能有每天貼貼來的爽？並肩而行能有摟摟抱抱來的香？想想你以後想親他的時候可以馬上偷啾一口，而不需要再隱忍克制，想擁抱他的時候可以馬上把他塞滿懷抱，體溫相貼的滋味沒有對象的人是不會懂的！何況樓上也說了，他這種幾乎要被生活拖垮的人，願意拿出一點溫存跟你示好這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你不趁熱打鐵，等他再忙起來這股想戀愛的勁兒沒了，你就又要被無視了！想想你經歷的那些失眠的夜，挑破這層窗戶紙等待你的將是大好春光啊少年！】

  【樓上不要瞎說好嗎，從樓主之前的回帖來看對方的示好本來就很突兀，之前連樓主名字都記不住，怎麽做了個夢就喊上老板了？我實話實話，懷疑對方可能是發現樓主身價不菲，想攀高枝兒呢。觀望一下又沒什麽錯。】

  【突兀才叫心動！荒謬才叫愛情！你這個角度太過客觀，根本無法跟樓主共情，你不信問問他，他介意心上人攀高枝兒嗎？眼皮子淺的才會想對方圖的是自己的錢，真正的愛情是甘願用一切換來心上人一眼回眸，就算是被騙也心甘情願！至少心上人願意騙你！】

  邵立軒熱血沸騰，臉逐漸開始發熱。

  他當然不覺得喬潤意是個會為了攀高枝兒而撒謊的人，但如果喬潤意真的是個騙子……那可就太好了！這代表著他把自己完全地放在了心上，並且可能會為了騙他而花費不少心思，換句話說，自己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已經佔據了他一部分生命與時間。

  聽上去就很幸福的樣子。

  邵立軒來到了陽台，任由冷風吹過臉側，開始思考怎麽挑破這層關系。

  電腦頁面自動刷新，剛才說話的層主再次發出兩個字：【傻逼。】

  喬潤意回到家的時候又是很晚，爸媽都在，喬滿意正紅著眼睛在挨訓。

  鄭紅一看到他，就皺起眉，道：“滿意今天遲到了你知不知道？”

  “哦。”喬潤意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邊喝一邊道：“罰站了？”

  “何止罰站，老師還給我打電話，把我訓了一頓。”喬堅實開口，喬潤意回神，靠在桌上，道：“子不教父之過，你確實該。”

  他爸愣住：“你怎麽跟我說話呢？平時喬滿意不都是你管的嗎？”

  “就是因為我平時管的太多了，你才有時間去打麻將，下館子，給我們住廉租房。”

  這話一出，鄭紅心裡的火氣直接就上來了，她啪地一拍桌，道：“你這兩天又去打麻將了？！喬堅實之前怎麽跟我說的，你是不是不想過了？！”

  “我，我什麽時候去打麻將了。”喬堅實驚恐地跳了起來，道：“你別聽他瞎說，我沒打，真沒打！”

  喬潤意提起桌子上的茶壺，指尖輕巧地一松，空蕩蕩的壺砸在地上，響聲改過了嘈雜的吵鬧。

  父母都驚疑不定地看了過來。

  “我馬上要高考了。”喬潤意輕聲道：“如果你們要打架，就請出去，好嗎？”

  他是上一屆的中考狀元，在學校又是年級第一，說句老喬的家的驕傲和未來，一點都不為過。

  他爸媽當場啞火，鄭紅重新坐了下去，喬堅實也坐回去，互相對視一眼，眼中都有些疑慮。

  大兒子打小就乖巧懂事，脾氣是出了名的好，往日他倆不管吵架還是打架，全靠喬潤意調和。喬潤意哄完這個勸那個，可以說，這個家，基本都是靠喬潤意在維持著平衡。

  “潤潤。”喬堅實先開了口：“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

  “我明年高考，現在還在一天打三份功，晚上複習到深夜，早上還要給你們帶孩子，你們覺得，我能舒服到哪兒去？”

  鄭紅道：“你爸昨兒跟我說，你在餐廳昏倒了，你，怎麽也不說一聲。”

  “跟你們說。”喬潤意道：“有用嗎？你們能帶我做個全身檢查，還是能回到我昏倒前的那一秒把我扶住？讓我不至於把手臂刮傷。”

  鄭紅眼睛紅了，低頭抹起眼淚來。

  喬潤意很平靜：“我們今天敞開天窗說亮話。從現在開始，我和喬滿意只是兄弟，我不會再給他當爹當媽，我不管你們有多忙，請你們自己照顧自己的孩子，或者，像小時候對我那樣，放養也可以。”

  喬滿意也嚇得不輕，哽咽著：“哥，是不是上回，媽給我錢，沒給你，你生氣了？”

  喬潤意笑了，道：“真有意思，你們倆窮成這樣，喬滿意還能有零花錢呢。”

  “不是。”鄭紅急忙解釋：“我們知道你在打工，手裡有錢，你弟想吃個零嘴……”

  “別說了。”喬潤意轉身坐在了自己的書桌前，道：“我接下來要專心應對高考，周日我會搬出去，自己住，你們怎麽樣隨意吧。”

  鄭紅急了：“你怎能搬出去呢，你在家裡，還能吃口熱乎飯……”

  “熱乎飯。”喬潤意強調，道：“你指的是我每天五點半起來伺候喬滿意的那一頓早餐，還是中午從食堂打工順出來的雞腿，或者是晚上我餓得胃抽搐的時候吃的那個煎餅果子？”

  喬潤意戴上了耳機，隔絕了家中所有的聲音。

  鄭紅踢了喬堅實一腳，喬堅實踢了喬滿意一腳，喬滿意縮了一下腳，抹著眼淚。

  喬堅實把地上的水壺撿起來，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沒多久又走進來，在洗腳盆裡倒了水，下手試了試溫度，示意喬滿意。

  喬滿意後知後覺，端起來來到了喬潤意身邊，等到對方給過來眼神，才道：“哥，泡腳。”

  喬潤意脫去鞋襪，把腳放在盆裡，道：“謝謝。”

  喬滿意稍微來了點精神，急忙把他的襪子拿出去，道：“我給你洗。”
    喬潤意挑眉，唇邊牽起一抹笑意，道：“行。”

  喬潤意上輩子伺候這一家子，實在是夠了，重來一次，他不想再慣著任何人。他很清楚，和父母兄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想徹底擺脫基本不可能，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著自己還有話語權的時候，教所有人擺正自己的位置。

  喬滿意站在窗外的龍頭前洗著一家人的襪子，時不時探頭朝裡面看一眼，哥哥的背影看上去依舊如常，纖瘦卻讓他有安全感。

  他低下頭，心裡又有些難受，不知道哥哥怎麽突然好像很討厭他。

  早知道他就不偷偷收媽給的那三十塊錢了。

  喬潤意依舊是最後一個上床的，躺在弟弟身邊的時候，忽然被輕輕戳了一下，一隻手遞來了皺巴巴的十多塊零錢。

  喬滿意很小聲：“這是剩下的，給你花。”

  喬潤意看著弟弟可憐巴巴的臉，把錢推了回去，低聲道：“我不要。”

  第二天一大早，喬潤意就聽到了父母談話的聲音。

  鄭紅道：“潤潤這段時間是受委屈了，你今天哪裡都別去，留家裡給孩子做飯。”

  “我不得趕著去上工啊。”

  “你上個屁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牌的事兒，你現在就給我踏踏實實把潤潤哄好，他要是真搬出去，我跟你沒完。”

  喬潤意有時候很難分清，父母對他究竟有沒有感情。但三十歲的喬潤意決定不再去糾結分析，因為這份愛，有沒有都已經無所謂了。

  窗外很快飄來了米香，伴隨著炒雞蛋的香味，喬潤意起身開始穿衣服。他一動，喬滿意就一個激靈醒了，“哥。”

  “嗯。”喬潤意淡淡應了一聲。

  他來到門外的水龍頭前洗漱，龍頭簡陋地裝在牆面，被一個松松垮垮的繩子系在窗前，但池子卻被刷的很乾淨，一直都是喬潤意的手筆。

  廚房是在小屋外面的，油煙把牆面熏得漆黑，一個簡陋的桌子上面放著同樣簡陋的燃氣灶。喬潤意洗臉的時候，喬堅實就站在旁邊看他，語氣討好：“中午，爸做排骨，親自給你送學校去。”

  “不用。”喬潤意道：“我們學校不讓自己帶飯。”

  “那晚上你回來，我給你做糖醋排骨。”

  喬潤意想了想，對他一笑，道：“好啊。”

  他爸立刻高興了起來，把窗台上的炒雞蛋端起來，道：“早飯吃了再去。”

  喬滿意也已經起來，父子三人吃好了飯，喬堅實又道：“以後我每天早上都起來給你們做飯，今天我再帶喬滿意去一趟學校，以後就都讓他自己了，怎麽樣，潤潤，爸安排的還可以吧？”

  喬潤意又是笑了一下。

  喬堅實倒也不是沒給他們做過飯，比如喬潤意因為疲累而發高燒的時候，但等到一切風平浪靜，他又會回歸本性。

  喬堅實很會畫餅，喬滿意也很會，只有喬潤意從來不多說，但做的卻不比任何人少。

  父子三人一起等公交，喬滿意的是先到的。喬堅實拉著小兒子，回頭看大兒子：“快上來。”

  “我平時坐這一趟是為了送喬滿意，後面還要換乘，太麻煩了，我等直達的。”

  他爸的表情有些悻悻。

  父子倆上了車，喬堅實和喬滿意的臉都垮著。

  公交車快到地方的時候，喬滿意忽然想起來：“爸，今天周六，我好像沒課。”

  喬潤意沒等到公交，反而等來了邵大公子，對方今天看上去有些不一樣，喬潤意留意到他換了表帶，由複古的赫紅變成了乾葉玫瑰般的粉紅。

  表盤都多了個心形。

  邵立軒親自拉開車門把他請上車，然後坐在他身邊，道：“你今天很早啊。”

  “你怎麽會走這條路？”

  “我就住那邊小區。”邵立軒指給他看。這邊廉租房旁確實有一個小區，一路之隔，天差地別。喬潤意恍然，道：“那我們豈不是很順路。”

  “當然了。”邵立軒馬上道：“所以下周你來我家幫我補課的時候，就可以直接坐我的車，補完課回家也很方便。”

  喬潤意有點不好意思：“這樣會不會太麻煩。”

  “不麻煩。”邵立軒道：“正好我還有事想讓你幫忙呢。”

  喬潤意：“？”

  ＩＰＡＤ頁面彈出各種款式的連衣裙，邵立軒一邊翻，一邊問他：“你覺得哪個好看？”

  “都是大碼的啊。”喬潤意道：“你喜歡的人很胖麽？”

  他第一反應邵立軒應該是給自己心上人買的。

  “沒。”邵立軒只是覺得，如果告白的話，最好還是拿出喬潤意最喜歡的模樣，他道：“你就跟我說你覺得哪個好看就好了。”

  “這要看對方是什麽類型吧……”

  “你喜歡什麽類型他就能什麽類型。”

  “……”喬潤意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他內心掙扎了一陣，還是道：“你到底是給自己買，還是給，你之前說的六指女孩買啊？”

  邵立軒：“……能兩個都是麽？”

  喬潤意明白了，盡管有些尷尬，但他還是覺得，邵老板的出發點是很好的。

  自己脫單的同時，還不忘給員工介紹對象……雖然是個六指的。自己給自己對象買衣服，還不忘給員工對象也買衣服，簡直世界第一好老板。

  但，喬潤意總不好拒絕，畢竟對方六根手指，準確來說是有點異於常人的，他要是直接拒絕，顯得好像在嫌棄人家姑娘，說不定會讓對方產生陰影。

  喬潤意心情有點複雜。

  “那這個六指女孩……”不知為什麽，喬潤意感覺正在開車的司機叔叔肩膀抖了一下，仔細去看，又感覺自己眼花了，他繼續道：“這個女孩，她是不是見過我？”

  邵立軒點頭。

  “我見過她麽？”

  點頭。

  “……也就是說。”喬潤意思考：“她，暗戀我？”

  點頭點頭。

  那完了，更不能直接拒絕了。

  喬潤意有些頭大，一邊挑選著裙子，一邊道：“那你準備，讓我跟她，什麽時候見面？”

  邵立軒感覺非常的微妙且美好，這大概就是情侶之間隻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溝通了吧。他的眼眸深邃了起來，溫聲道：“你現在，就迫不及待想見他麽？”

  “嗯。”喬潤意不喜歡拖泥帶水，他道：“既然你主意已定，還是盡快安排吧。”

  雖然不知道那六指女孩跟邵老板什麽關系，能惹他這麽上心，但能托邵老板出來當說客介紹的，想必人品是極好的。

  而且，能趁早打進邵老板的圈子，對他來說也不是壞事。

  “那，我們下周一補習的時候……見？”

  “好。”喬潤意繼續挑著裙子，開始在腦中模擬對方的樣子，猜測道：“我覺得她應該是一個很勇敢的人，雖然有些異於常人，但骨子裡卻很酷很自信，也許還有點我行我素？”

  邵立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感覺他的每一個字都戳進了自己的心巴。

  “就這個吧，藍色的，設計很高雅但又不浮誇，有點遺世而獨立的仙氣，和她應該很配。”

  邵立軒接過ＩＰＡＤ，忍俊不禁。原來他在潤潤眼裡這麽美好。

  愛情，真是會把人變傻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