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明明是在自己家裡,衛少淵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麽多不放心,好像阿槿一離開他的視線他的一顆心就被提了起來。
阿槿進到屋裡插上門衛少淵才離開,阿枝則立即又跑到阿槿身後:“怎麽這麽久才過來?我一個人都嚇死了!”
“剛才我們不是去廚房洗碗了?怕就過去找我們啊!”阿槿走到床邊慢慢解衣服扣子。
“我哪裡敢啊!”阿枝一臉後怕,也開始脫去外衣,“姐夫那個樣子,我怕都要怕死了。”
阿槿已經坐在床邊:“你睡哪邊?”
阿枝忙脫了鞋子爬上床:“我睡裡邊!”
阿槿將脫下的外衣疊好放到一邊,回頭向阿枝問道:“好了嗎?我要吹燈了。”
“不能點著燈說會兒話嗎?”阿枝縮進被子裡問。
阿槿見狀將油燈吹滅,躺下問道:“怎麽?我出嫁之後家裡可以點著燈說話了?”
燈油也是要錢的,晚上但凡不需要光亮的事,蘇家是不會點燈的。
阿枝苦笑一聲:“怎麽可能!你也知道娘有多摳門了!”
“過日子儉省些倒是無可厚非,只是別苛待了家裡人。”阿槿睜著雙眼,努力適應眼前的黑暗。
阿枝轉向阿槿躺著,語氣也不似從前驕橫:“你剛出嫁的那幾天,我晚上總也睡不踏實,老覺得旁邊少點什麽似的。”
阿槿只是一笑,阿枝並不是要跟她演姐妹情深的戲碼,她們二人一向不怎麽看得上對方的行事方法,只是雖然不喜歡也不得不每晚睡在一張床上,形成了一種習慣罷了。
“那你希望我沒有出嫁還是和你住一間屋子裡?”阿槿反問,心中卻早已有答案。
“那還是算了,”阿枝轉過身去,“你不知道我多想有一間自己的屋子,盼你出嫁盼很久了!”
阿槿也背過身去,果然和她意料中一樣,她和阿枝好像從來也沒有多親密,她可能因為自己沒有親娘而渴望過親情,可有些時候她和這些所謂的親人之間都是淡薄的。
阿槿努力向窗子處望了一眼,想要分辨五哥有沒有睡,只是那屋的光透過一層窗子再投到院裡一些,她這邊窗戶很難看出什麽。
倒是成親後兩人還沒有分開睡過,二人從前總是相互偎著,如今一個人躺著,阿槿竟覺得有些冷。她裹了裹被子,想著明日祭拜的事,不知不覺地便睡著了。
翌日醒過來,因為這間屋子的光線與衛少淵那邊的不同,阿槿還很是適應了一會兒。阿枝還在睡著,阿槿眨了眨眼睛,隱約聽到了柴房那邊有動靜。
她忙穿衣起床出門去,果然見廚房門開著。阿槿回身輕輕掩上門,又在院子裡簡單梳洗了一下,這才匆匆走到廚房裡去。
衛少淵已經生起火來,察覺到有人進來,他看也不看地便說:“你以後可以多睡一會兒,早飯我來做就可以了。”
阿槿已經收拾開了:“我也是到時候就醒,讓我睡我也睡不著的,——你怎麽知道是我?”
衛少淵站起身走到阿槿旁邊打下手:“我聽腳步聲就能知道是你了!”
阿槿卻有些不信,嗔笑著看了衛少淵一眼:“瞎說!”
衛少淵卻笑了笑沒再說話,他也是最近才發現,當兩個人相愛是會有心意相通這回事的。會變得特別關注對方,事無巨細的都想要了解,包括腳步聲。
衛少淵不但能分辨阿槿的腳步聲,還能辨別出她身上特有的氣味。阿槿並不用香料之類的東西,可她身上就莫名有種淡淡的馨香,他問過阿槿是不是什麽胭脂水粉的味兒,阿槿卻說她隻上轎那日用過胭脂水粉。
又問阿槿有沒有別人說她身上有香味,阿槿搖搖頭,說自己身上根本沒什麽香味,倒是有時候在廚房待久了會有煙火味。
衛少淵這才理解了一件事,有些氣味只有足夠親密的人才能聞到。
“吃完飯咱們就去送她吧!”阿槿再次確認了一下。
衛少淵點點頭,見阿槿要去洗菜忙接過來道:“我來洗,早上的水涼。”
“現在天還不冷,也沒那麽涼呢!”阿槿說著便去灶邊看鍋裡的東西。
“我聽人家說,女子最怕涼,你年紀又小,這些都應該多注意些的。”
阿槿躲開大鍋裡飄上來的熱汽,一瞬間有絲恍惚,就好像自己還在娘家似的,耳邊回蕩著孫氏的罵罵咧咧,嫌她前一日洗的衣裳不夠乾淨。
正是滴水成冰的冬月,前一日她從井裡提上水來,哆哆嗦嗦地洗全家人的衣物。雙手很快就凍得通紅,漸漸就好像失去知覺使不上力氣一般,她不得不洗幾下就停下來往手心裡哈氣。
當時的阿槿並不覺得自己多苦,村子裡的姑娘大都是這麽過來的,便是那些嬸子大娘也免不了在那種天氣裡洗洗涮涮。
可是如今一被人捧到手心裡疼,再回想起從前的畫面,心裡就好像有什麽衝上來哽住了喉嚨。
阿槿拿起杓子向鍋中輕輕攪動了一下,然後再次蓋上了蓋子。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感覺到,阿槿一定無法相信天底下竟然有五哥這麽好的男子,在外能打鐵掙錢養家,在內能煮飯洗衣疼人。有時候阿槿會覺得自己猶如在夢中一般,就好像前十幾年麻木的生活一下子就恢復了生機。
阿枝是被阿槿喊起來的,她聽說已經做好了飯才揉了揉眼睛坐起來:“你不知道,這段日子我每天被娘叫起來做飯,今天是第一次睡了個好覺!”
娘家到底人多些,活計也多,孫氏習慣了阿槿在家的日子,現在只能讓阿枝幫著才不至於手忙腳亂。
可阿枝也是懶散慣了,這才吵了個厲害跑了出來。
吃早飯的時候,當著衛少淵的面阿枝果然矜持了許多,她還在為前一晚衛少淵的臉色後怕著,根本連話也不敢多說。
一直到出門,阿枝看阿槿等著衛少淵鎖門,不由小心地問道:“姐夫也去?”
衛少淵已經鎖好門轉過身來:“我和阿槿一起把你送回去,你回到家裡興許還能少些責罰。”
阿枝聞言忙擺起手來:“不用了不用了,姐夫,你還得打鐵吧?別因為我耽誤了你的事!”
衛少淵將阿槿手中的籃子接過來前行:“今日本來就沒打算去打鐵,走吧!”
阿槿已和衛少淵同行,阿枝沒辦法也隻得跟上去,她實在是怕了衛少淵,原本打算與阿槿一路上聊聊天,再耍個賴什麽的讓她雇輛馬車或者買點什麽東西,如今顯然泡湯了。
阿枝不情願地跟在阿槿身後,看著那二人倒是有說有笑的就更是把嘴噘得老高。她狠狠地從路旁拽了個草葉子,在手裡無意識地一截一截撕了,然後就再拽一片,循環往複。
阿槿有時候會回頭看一眼她還在不在後面,卻也沒有要與她聊天的意思。
其實她跟阿槿也沒什麽要說的,二人對很多事的看法並不同,往往聊著聊著就聊不下去了。可偏生二人又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所以那些不能及時出去找小姐妹聊的,阿枝也只有跟阿槿聊聊。
比如現在,她很好奇衛少淵拎的籃子裡是什麽東西,會不會是給家裡的禮品,會不會有什麽好吃的,可因為有衛少淵在,她根本就不敢開口。
路上偶爾碰到的行人,倒有很多認識打鐵匠的,都跟他打招呼。看不出來,一個鐵匠還這麽受歡迎。阿枝這麽想著,嘴角浮起的微笑就帶了一絲嘲諷。
正偷笑著,阿枝隻覺腳下一空,口中的驚呼剛發出來,腳下已經踩進了泥坑中,腳底傳來一陣涼意。她忙拔出腳,鞋子上已經掛滿了泥,欲哭無淚地抬起頭,正看見阿槿他們回過頭來。
“怎麽了?”阿槿停下問道。
“不小心踩泥裡了!”阿枝喪著一張臉。
阿槿低頭向她雙腳上看了一眼,皺眉道:“確實太不小心,又不是小孩子了。”
阿枝瘸著向前走了兩步:“快走吧,回家我再找鞋子換。”
只能忍著了,這鄉間的路上根本沒有辦法可想,本來還想在路上磨蹭一下晚些回家,現在她恨不得一步就邁到家裡。
沒人的時候還好,阿枝忍著腳底又涼又濕的不適一瘸一拐地趕路,一旦有人路過,尤其是看著年輕周正的後生,阿枝就恨不能有個地縫鑽進去。
人家都遠遠地看見她拐著走路,等走近了就會好奇地打量她兩眼,大概是惋惜她年紀輕輕地就瘸了,可當那些視線落到她的鞋子上,那些人都會露出一些忍俊不禁的笑容來。
阿枝有些惱,臉早就漲的通紅,心裡又不知道怨誰,一眼掃到前面若無其事的兩個人,不由地就怨起阿槿來。
要不是阿槿嫁了個鐵匠,她剛才也不會因為笑話她走神了,現在卻害得她被人笑話!
可現在她哪怕心裡埋怨著阿槿也不敢不低頭看路了,忍著一路各色的目光走進了村子裡,卻突然覺得還不如在鄉間的那條路上呢,至少路上的人都是陌生的,笑過也就算了。
眼下進了村子,街上那些嬸子大娘小媳婦們都看著她笑:“喲!阿枝這是跑到哪裡被你姐找出來了?怎麽還跑了一腳泥呢?”
看來阿槿昨日教訓她的那些道理一點不假,要不是鐵匠及時回家報信,她今日回來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隔壁二嬸子端著一盆衣裳出門來,見了阿槿笑得很開心:“阿槿回來啦?有日子沒見了,出落的真是越發水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