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阿槿穿上新衣時突然意識到,若不是五哥昨日執意帶她買了衣裳,她就得穿著自己的舊衣在全村人的目光中回娘家了,那簡直就坐實了大家關於她跳入火坑的想法。
繼母當時對鐵匠送去的彩禮不滿意,於是便一件衣裳也沒給阿槿做,阿槿嫁過來的時候,除了那一身大紅嫁衣和一雙紅色的繡鞋就再沒什麽新的東西了。
阿槿利落地穿好衣服,又幫著衛少淵整了整衣領,然後幫他把腰帶系好:“你也是想到今日的回門才帶我買衣裳的吧?”
阿槿微微側著頭,雪白細膩的一截脖頸剛好露出,若隱若現頗有幾分動人,衛少淵的目光落在那裡停留了片刻,才道:“不回門也得穿衣的。”
阿槿抬起頭,含笑看了衛少淵一眼:“五哥,你看我發髻梳得還好嗎?”
衛少淵的視線自阿槿頸項上移開,打量著她的發髻。
男人的目光深潭一般,看得阿槿有些羞澀。
就在阿槿覺得乾脆不要讓他看了的時候,聽到他說:“很平整。”
阿槿低首,點頭道:“那我們走吧,早點趕路。”
衛少淵卻伸手拉住阿槿:“不急。”
阿槿看了看被衛少淵握住的手,那雙手骨節修長分明,是男人的手中難得好看的,又不會落了女人氣,反而顯得很有力氣,當下輕聲問道:“還有什麽事沒做嗎?”
衛少淵搖頭,卻拉著阿槿在桌邊坐了下來:“我雇了一輛馬車,待會兒到家門口來接,不用急著趕路。”
阿槿心疼錢的毛病一時改不過來,皺眉道:“不過幾步路,我們走著過去就行了。”
過去的這些年,阿槿隻坐過鄰居家的牛車,花錢坐馬車這種事想都不要想。阿槿出門從來都是靠兩條腿去走,從來都不會生出坐馬車的念頭。
衛少淵是怕阿槿走回去太累,況且二人手中還要拿著東西,只是若對阿槿說心疼她,她定然會因著為她花錢而有心理負擔。
“昨日我看那段路不好走,都弄身上泥了。今日你我穿得這樣整潔,還沒到你家就弄髒的話,心裡不別扭嗎?也不過幾文錢而已。”
阿槿一想到衛少淵前一日弄髒的褲腿,再想到自己身上的新衣服便又輕易地被說服了。
這麽一段路,有錢的都會搭乘馬車,沒錢的就只能走路。便是能輕易拿出這幾文錢,大多數鄉下人也不舍得,畢竟還得積攢著過日子,誰也不敢拿幾文錢不當錢。
衛少淵見阿槿不出聲,便又開口問道:“當初你會不會嫌我給的彩禮太少?”
阿槿沒想到他提起這出,一雙杏眼專注地看著衛少淵搖了搖頭:“沒有,我隻以為你日子過得艱難,拿不出再多的東西了。”
衛少淵尤愛她這種嬌憨可人的表情,一隻大手輕輕摩挲著阿槿的手背:“日子艱難你還嫁?”
阿槿歪著頭打量著衛少淵,她當初走投無路,又覺得衛少淵有可取之處才決心嫁了,可是讓她對衛少淵承認她看好所有人都不看好的衛少淵,她說不出這種話。
“不是因為你非禮我我只能嫁給你嗎?”阿槿俏皮一笑。
衛少淵聞言也笑起來,看向阿槿的眼神中泛起幾分憐惜,雖然他覺得阿槿並不在乎他有沒有錢,可彩禮的事,他還是想給她解釋下。
前去說媒的滿金娘回來拍著胸脯說,成了,那個要給兒子納妾的王舉人也被氣走了,他這邊直接送彩禮過去下聘就可以了。
那時衛少淵才知道阿槿的處境,知道阿槿是跟在一個怎樣的繼母身邊長大的。他原也打算備不少彩禮,可就在媒人說完阿槿家的情形時,他臨時改變了主意。
他不指望孫氏會再添置一些將彩禮再給阿槿帶回來做嫁妝,一個要把阿槿賣掉的人不會有那樣的善心,他的錢是要留著和阿槿一起過日子的,不是送給孫氏吸阿槿血的。
因此他隻準備了很簡單的一點彩禮,也曾想過阿槿要面對別人怎樣的目光,但就他自己的行事來說,若要送錢給那種婦人是決計不能的。
阿槿聽了衛少淵的解釋自是感動,反手握住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大手:“我不覺得忍了什麽,只是覺得大家都把人看扁了,我心裡多少有些不服氣。”
她臉上那種不服輸的神情又讓衛少淵笑起來,阿槿被她笑得不好意思,羞澀又賭氣地放開了衛少淵的手。
衛少淵看著那雙姑娘家纖細的手,倒是想起來昨晚,一時胸口微蕩,便想捏住那手,誰知道卻聽門外有人喊:“是鐵匠家嗎?”
車夫得了回應便在門外等著,不多時便見一對人從屋裡走出來。那男的正是找他雇馬車的打鐵匠,今日穿了一身長袍,竟比平日多了些斯文的意味。他本就高大挺拔,如今這麽一收拾竟是器宇軒昂的。
這處院子並不大,原本衛少淵幾步就能跨出院子,只是為了照顧嬌小的阿槿,才故意放慢了步子。
車夫看向阿槿,穿戴的竟不像村裡人,況她長得又好,溫婉賢淑地走在衛少淵身旁,看上去十足的般配。
車夫看著這樣打扮的二人再叫不出“打鐵匠”那樣的稱呼,隻牽住了馬回頭朝衛少淵道:“衛五郎,上車吧!”
衛少淵正等著阿槿鎖門,看阿槿把大門鎖好,然後將鑰匙用心地收起來,衛少淵的心裡是暖的。這裡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住處,而是兩個人的家了。
馬車上有為乘客備的墊子,衛少淵將墊子在一旁磕打了一番才扶著阿槿坐下,車夫看了也想起自己當年才娶了媳婦的樣子,便也不急著催促二人,隻微微笑了。
“大哥,趕路吧!”等確認阿槿坐好,衛少淵才向車夫吩咐道。
“好!坐穩了啊!”車夫揚起鞭子,吆喝了一聲,那馬車便慢慢啟動前行了。
阿槿覺得馬車坐起來比轎子舒服許多,一則是這車夫趕馬趕得好,二則是因為阿槿一想到轎子是在幾個人肩上扛著,坐起來就心生不忍。
只是走到不太好走的路段時,馬車也會有些顛簸,衛少淵便輕輕地扶住阿槿,免得她被晃得磕著碰著了。
阿槿不曾體會過這種感覺,這種被人放在心上關心著愛護著的感覺,她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慶幸,慶幸自己嫁對了人。
馬車一路駛到阿槿娘家的村裡,碰到的人漸漸地就多了起來。看到馬車人們開始隻當是哪個在外面發了財的回鄉走親戚,等立在路邊等馬車駛過去時,才看清馬車上的阿槿。
人們便都有些意外,阿槿不是嫁給了又凶又窮的鐵匠?
再細看過去,那個精神煥發一表人才的不是鐵匠又是誰?
便有人稀奇地跑回家向自己的婆娘學舌,那些曾經頂不看好鐵匠的小媳婦們便紛紛跑出來看阿槿,嫁了那樣的人竟然舍得坐馬車回來,想來是打腫臉充胖子。
馬車進了村子就慢了下來,特別是車夫顧忌著隨時可能會衝出來的孩子,就更是把速度放慢,讓馬兒走得穩穩當當,因此這便給了村裡人能夠仔細打量阿槿的機會。
那些小媳婦故意裝作路過朝馬車上看著,有的還向阿槿打了聲招呼。她們本以為阿槿雇馬車回來是充面子,等她們看清了阿槿的穿戴和氣色,不由得都深深地懷疑起來。
阿槿嫁的真是那個窮得叮當響的打鐵匠?
再望向阿槿身旁,那鐵匠哪裡還有曾經一身粗布的樸素樣子,看起來竟像是富足人家的公子一般。
阿槿本就面容嬌美,如今更是能從那張眉目如畫的臉上輕而易舉地看出幸福的模樣,想來打鐵匠是真心的疼著阿槿的。
眾人一時對自己曾經的認知產生了懷疑,不由地思索起關於鐵匠窮苦的說法是從哪裡聽來的。
阿巧正挑著擔子路過,看身後有位嬸子急匆匆地從她身邊經過,便忙喊住問道:“嬸子,這麽急是去幹啥呀?”
那嬸子回過頭才看清阿巧,伸手向前方一指:“聽說阿槿坐著馬車回來了,我去瞧瞧!”
說完,那位大嬸便又轉身欲行,只是邁出一步卻停了下來,再次轉頭向阿巧問道:“你不是和阿槿很要好嗎?她有沒有跟你說過鐵匠家到底過得怎麽樣?”
阿巧本來還沉浸在阿槿坐馬車回來這件事的震驚之中,忽聽得大嬸問她鐵匠家過得怎麽樣,一時有點懵:“什麽?”
大嬸卻又是一指:“來了!”
阿巧挑著擔子也忘了放,就那麽呆呆地看著那輛馬車駛過來。
她第一眼並沒看到嬌美幸福的阿槿,而是看到了高大英武的衛少淵。
從前她聽說打鐵匠曾經跟人打架,很凶的,險些打死人,她還想象著鐵匠一定差點吃了官司。
她聽說鐵匠一個人生活,很窮的,她便想象著鐵匠的家就像村裡最窮的那戶人家一樣,家徒四壁,刮風透風下雨漏雨。
可如今鐵匠讓阿槿坐著馬車回門了,而且鐵匠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在她的想象中,鐵匠應該像門上貼的門神那樣凶神惡煞的,一言不和就會拳腳相向,可如今看起來,鐵匠明明文質彬彬的,甚至讓她突然想到了“君子”這個詞。
她並不知道君子應該什麽樣,只是路過學堂時聽過老夫子說君子什麽什麽的,她便覺得“君子”二字是誇讚男人最好的詞語。
“巧兒!”阿槿看見了阿巧,笑著向她打招呼。
阿巧看向阿槿,勉強扯出一個笑:“阿槿!”
阿槿穿戴的那樣好,她都沒見過那樣神采飛揚的阿槿,想來鐵匠一定對她特別好。就像方才阿槿想要起身同她打招呼,鐵匠忙伸手就護住了阿槿,好像生怕她掉下來一樣。
“待會兒去家裡找我玩兒!”馬車已經駛過去,阿槿扔下了一句話。
阿巧再次看向衛少淵,他正微笑著看向阿槿,眼神又暖又專注,只看得阿巧心裡一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