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臘梅娘將縫好的線頭咬斷,這才抬起頭說:“來借了個針線,說話挺和氣的,我瞧著和五郎很是相配。”
臘梅聽見親娘誇別人家的孩子,心裡一萬個不服,雖然她因為見著那兩個人各種恩愛的樣子而傷心失望,可這短時間之內卻不能完全死心。
“我過去看看,省得她過來還了!”臘梅站起身,懷著好奇心就想去打鐵鋪子。
“哎!”臘梅娘攔了她一下,“一根針,不還也就算了,你這一過去就像咱們趕著要似的!”
臘梅已經抬腿走出去:“要也沒錯,總歸是咱家的東西,誰又沒說要給她了!”
臘梅娘望著不見影兒的女兒歎了口氣,女兒的心思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如今人家已經成了親,她也該收起那份兒心了!
臘梅走到衛家鐵鋪裡,隨意向在門口打鐵的衛少淵打了招呼就直奔阿槿而去了,衛少淵詫異地停了停手上的動作,見臘梅自顧自地坐到了阿槿的對面,倒不像要找茬的樣子,才轉回頭繼續打鐵。
這臘梅一來二去的,阿槿心裡已經把她當熟人了,如今她不請自來地坐到她面前,她也沒覺得不妥,只是低頭穿針引線地說了一句:“剛才去你家借針線,你沒在。”
臘梅緊盯著阿槿手中縫著的針腳,隨口答了一句:“有個小姐妹要出嫁了,我過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
這附近的鋪子與臘梅年紀相仿的姑娘媳婦極少,若阿槿嫁得不是衛少淵,而是別的鋪子的什麽人,臘梅肯定要與她親近許多,只是如今隔著衛少淵,她實在對她喜歡不起來。
她原想是來挑刺的,看看阿槿的女紅怎麽樣,嘲她幾句出出氣,可如今她瞧著那針腳細密平整,根本挑不出毛病來。
心裡就越發怨起老天爺的不公平來,長得好看,做飯好吃,針線活兒又好,把這麽個人放她眼前簡直就是給她添堵的。
她盯著阿槿飛針走線了半天,憋出一句:“你這線的顏色跟衣裳差太遠了,不好看!”
阿槿笑了笑,仍是不抬頭:“這是你家的線裡跟這衣服最相近的了!”
臘梅尷尬了一下,莫名覺得這還是自己家錯了似的,不等她再說什麽,阿槿抬了抬頭接著說道:“好在這是在衣裳側面,平時有衣袖擋著,不細看也看不出什麽來。”
臘梅看著阿槿將衣服縫好,最後收住線咬斷了,又將那塊被縫補過的地方平鋪在腿上端詳了一下,這才又向臘梅道:“剛好待會兒你把針捎回去,再替我謝謝嬸子!”
阿槿將那枚小針放在桌上,特意留著上面的線頭沒有取下來,免得不容易看到針。
衛少淵的打鐵聲一直響著,臘梅看阿槿一臉幸福地將那件衣服疊的平平整整,心裡突然生出無趣的感覺來。
“我回去了!”臘梅捏起桌上的針說道。
阿槿將衣服放好笑著送了她兩步:“有空再過來說話!”
臘梅應了一聲,有些沒精打采,說什麽話?說什麽話她都覺得不順心。
臘梅走了之後,阿槿在鋪子裡收拾了一會子,又給衛少淵打了打下手,打鐵這活阿槿能幫上忙的地方不多,因此沒一會兒她就又閑了。
在屋裡轉了一圈,把衛少淵的幾件衣服洗了,看衛少淵仍忙著,便悄悄拿出了衛少淵放在裡屋的筆墨來。
她舍不得用衛少淵的白紙,隻揀了一張包過東西的粗紙在上面細細地描畫起來。
阿槿從小就羨慕弟弟能夠讀書,只可惜自己字也不認得幾個,便是給她一本書,她也看不懂裡面說的什麽。
越是不懂就越是好奇,阿槿覺得書裡的一切都很神秘,她也曾為一些事而苦悶煩惱過,那時的她覺得書裡肯定有答案,然而她卻看不懂。
在娘家的時候,白天要乾活,晚上除非做針線,不然繼母是不給點燈的。晚上的油燈都是給阿松點來讀書的,只是他卻不肯好好讀。
因此如今阿槿就算拿了筆蘸了墨,也寫不出一個字,況且,就她會寫的那兩個字,也寫的不夠好,給五哥看了只怕他會笑話,她便不寫什麽,隻向著紙上畫了起來。
畫的太入神,以至於衛少淵停下打鐵走到她身後她都沒有察覺。
“這個地方沒那麽彎。”衛少淵指著阿槿紙上的一個地方說道,竟把阿槿嚇了一跳。
她拍拍心口喘了一口大氣,回頭問:“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衛少淵笑著在她旁邊坐了下來,看著阿槿畫了滿紙的鐵器樣子心裡充滿了驚喜:“沒想到你畫這些畫得這麽好!”
因為阿槿用的紙張太差,落筆便有些洇了,可衛少淵仍是看出那些線條走勢優美,勾畫出來便見功底深厚。
“你練過畫畫嗎?”衛少淵索性將阿槿畫的那張舉起來看。
阿槿被他誇得不好意思,笑起來也有些矜持:“就是在家描過繡花樣子,哪裡有閑工夫練畫畫呢!”
看衛少淵對她畫的感興趣,阿槿又接著解釋起自己畫那些東西的緣由來:“我是想著,有客人過來找你打東西的時候,你還得拿樣品給他們看,又沉又不方便不說,也未必樣樣都有樣品,不如將常用的這些畫下來,給客人看著也好挑選些。”
衛少淵連連點頭,放下畫看著阿槿道:“這個法子好!等有空了咱們一起做這件事,我說著你來畫。”
衛少淵發覺自己越來越喜愛阿槿的這些想法,喜愛對生活充滿了熱愛的阿槿。
“等有空我去給你刻個名章,以後你再畫完了就可以在一旁蓋上你的名字了!”衛少淵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
阿槿聽了臉上一紅,低著頭道:“我都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衛少淵臉上是一貫溫和的笑容:“沒關系,如果你願意學,以後我可以教你的。”
阿槿猛地抬起頭來,雙眼中滿是驚喜:“真的嗎?可以教我認字寫字讀書嗎?”
在娘家的時候,阿槿知道自己沒什麽可能讀書識字,可她對讀書的渴望並未因為年紀的增長而變弱,相反,她越是長大想要讀書的願望就越是強烈。
因為她漸漸發現,當她跟人講道理,當她想要說出心中的感覺,她越來越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麽。很多世事,當她努力想要看清楚,卻總覺得隔著些什麽。
最後她終於找到了自認為的原因,是她沒有讀過書見識又太少的緣故。她曾經想過要讚些錢去學堂裡聽老夫子講課,可她在娘家根本沒有機會掙錢。
前幾日跟衛少淵說要開包子鋪的時候,她心裡隱隱就又有了這個想法,等攢下銀子,她也要去認字讀書。哪怕暫時不能,等以後孩子啟蒙的時候,她也要跟著一起學。
卻不想衛少淵主動要教她,這個她以為遙不可及的夢想,一下子變得觸手可及,她心中的欣喜都要滿溢出來了。
衛少淵被阿槿所表現的驚喜而感動了,他點點頭認真地向她承諾:“我先想想要從哪裡開始,先整理出一份適合你的字詞文選,然後我們再開始。”
阿槿激動地牽起衛少淵的手:“五哥,謝謝你!”
衛少淵笑著刮了一下阿槿的鼻尖:“我都說過夫妻之間不必言謝了!”
關了鋪子,衛少淵轉過身問等在一旁的阿槿:“你打算去哪裡逛?”
阿槿看了看左右兩邊的行人,此時正是人們要逛逛就回家的時辰,是一天當中最熱鬧的時段之一,剛好看看行情,考察一下鋪子。
“先去看看別的包子鋪吧?”阿槿用商量的口吻向衛少淵說道,“然後路上看著點兒鋪子,看有沒有什麽位置合適的鋪子在租。”
衛少淵落了門上的鎖,走到阿槿身旁點頭道:“好,就按你說的去逛。”
“酒樓裡的包子我們就不必看了,”阿槿邊走邊說,“隻買包子的鋪子鎮子上有幾家?”
這個鎮子並不算大,附近雖有幾個村落,村民也沒有很多,跟大的城郭完全沒法比。衛少淵在腦中想了想才說道:“也就有兩家。”
阿槿點點頭:“那今日應該都能轉過來,有空的話還能找找鋪子。”
正邊說邊走著,忽然迎面走來的一位穿玄色長袍的人叫住了衛少淵。
“衛兄!”他人向衛少淵抱了抱拳,“正打算去找你。”
顯然那人與衛少淵是舊識,阿槿在一旁看著衛少淵同那人熟絡地談了幾句,然後那人看了看周圍不斷走過的行人,向衛少淵說道:“衛兄留一步說話。”
說著,便要帶衛少淵去街邊一個僻靜些的巷子口,衛少淵回頭向阿槿道:“你先在這裡等我。”
那人也抱歉地向阿槿點點頭,便拉著衛少淵過去了。
阿槿留在原地打量著街道兩旁的鋪子,這一條街道並不像有些街道一樣,一條街上都是做同一類甚至同一種生意的。這條街上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酒樓,有一家布行,一座茶樓,還有一家金店。
阿槿打量著,看著人們從哪個方向來,會去什麽鋪子逛,逛的人都是什麽衣著打扮。
正四處看著,卻突然察覺到有個人似乎在距離她半丈左右的地方停留了許久。
阿槿向前望去,正見一位穿著青色長衫的年輕公子正望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那位公子看起來是個讀書人,手中拎著卷成筒狀的宣紙,捆綁宣紙的繩子上還別了一支毛筆。他立在那裡,朝阿槿這邊望著,雙眸之中卻是黯然的神色,隔了那麽遠阿槿都能覺到他似乎被一種憂傷的情緒籠罩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