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那護衛凶神惡煞地朝他道:“不是讓你們離開嗎?快走!”
宋吏員被那護衛拽離了衛少淵身邊,又有一個護衛也跟了過來,衛少淵見狀看向那兩名護衛道:“我與朋友道別而已,你們不要為難他!”
那護衛並不知衛少淵是什麽人,本來見他衣著再普通不過心裡多少有些輕視,可那兩道眼神看過來,自有一種震懾的力量讓他們不覺松開了扯著宋吏員衣服的手。
“宋兄,”衛少淵看向宋吏員,“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宋吏員見那護衛對他仍有防備,便也沒有再上前,隻向衛少淵道了一聲“保重”便離去了。
衛少淵只和阿槿收拾了一些細軟,阿槿看著房中的擺設,都是搬過來的時候和衛少淵一起看樣子選木料,又讓人打造的,送到家裡時,也是二人商量著如何擺放然後親自抬著放好的。
“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了。”阿槿有很多不舍和放不下,可那些情緒全被未知的前路帶來的畏怯所遮掩了,直到此刻才顯現出來。
衛少淵攬住阿槿的肩輕聲道:“只要你想,我們肯定能回來看看的。”
阿槿一笑,卻是有些勉強:“但是再無可能繼續在這裡生活了吧?”
衛少淵看她神色有些黯然,不由低頭輕吻她的額頭,阿槿閉上眼睛感受額上的柔軟與溫暖,良久才覺到他離開:“世事無常,以後的事又有誰說得準呢?”
回京的時候,孫青乘坐了一輛馬車,阿槿和衛少淵乘坐了他帶來的另一輛,馬車周圍全是尋常人打扮的護衛,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簡單的商隊。
那馬車外面看起來也很是平常,阿槿上了馬車卻發現裡面別有洞天。車窗處掛著一塊錦簾,除此之外,馬車內部全被一層黃色的絲綢包著,阿槿摸了一下竟然覺得裡面很軟,像是絮了一層什麽。
“是為了保暖用的。”
衛少淵的聲音傳過來,阿槿回過頭便見他正撥弄著炭火,那馬車中間也不知用什麽固定住了一個小火爐,而火爐頂端的周圍則做成了小桌子的形狀,看起來又精巧又便利。
衛少淵將一把精致的銀壺放在桌子中心的爐火上,然後將阿槿坐到自己身邊:“馬車慢,怕是要走上好些時候,你須得辛苦幾日了。”
阿槿偎在衛少淵身旁,想要用依靠來打消心裡的紛亂:“這馬車舒服得很,走起來又平穩,不會辛苦的。”
別說坐,阿槿連見都沒見過這麽好的馬車,座位上也是厚厚的墊子,坐起來又軟又舒服。
衛少淵握著她的手笑笑:“坐久了總是會累的。”
阿槿沒有再說什麽,她心裡始終是亂的,不知道該做些什麽說些什麽,更不知道這趟行程的最後會發生什麽。
這馬車之中的一切已經是她所沒有見過的,那桌子中心慢慢升起白汽的銀壺,她忍不住在心裡算計它得需要多少銀子才能打造而成,如果自己賣包子的話,又要賣多少個才能掙到那些銀子。
想著這些,阿槿心裡莫名有些犯堵,那京城之中,皇宮之中,想來更是由許多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東西填滿,她到時候要如何自處?
便是鎮子上稍微有點錢的人家都有許多規矩,那高高在上的皇宮裡,只怕連走路都有許多講究吧?
阿槿這麽想著便要開口跟衛少淵說話,卻張了張口又停住了,她突然想到自己對他的稱呼從來都是“五哥”,若是被人聽去會被笑話的吧?
猶豫了一下,阿槿才試探著開口道:“……少淵?”
衛少淵開始甚至沒意識到阿槿是在喚自己的名字,愣怔了一下才笑起來:“什麽?”
阿槿猜不透衛少淵笑中的含義,直起身子看他,卻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
“這麽稱呼你不可以?”阿槿雙眼中全是疑惑,“可是叫‘五哥’是不是也不太好?”
衛少淵點頭又搖頭,笑著說道:“你稱呼我什麽都可以,不用想太多。”
阿槿停了停才又說道:“真的可以嗎?會不會不妥?”
如果……如果五哥真的成了天子,那她是不是就不能叫他名字了?要叫什麽?
“不管我們兩個人對外的身份如何,你對我的稱呼永遠隨你喜歡。”衛少淵握著阿槿的手認真說道。
衛少淵雖然在宮外長大,可宮中的那些規矩早在他小時候就有人教導過。阿槿或許不知道,進了京城之後,按規矩她再也不能那樣稱呼衛少淵了,可衛少淵卻不忍拿那些規矩框住阿槿,也不想失去那個於微時陪伴自己的阿槿。
阿槿不懂衛少淵為什麽這麽認真地說那句話,就好像在說一句承諾一樣,不過既然衛少淵說了,她便能歡喜地接受。
於是她便笑著說道:“五哥,那你以後也要一直叫我‘阿槿’。”
她並未想過跟著衛少淵上京之後自己會是什麽人什麽身份,或許也不是沒有想過,而是這一切來的太快她來不及想,也不敢想。
她隻認自己是五哥的妻子,其他的都沒那麽重要,只要五哥喚她一聲“阿槿”,她心裡就踏實了。
看到衛少淵笑著說好,阿槿的臉色有些愁苦起來,方才心中的那個疑問又冒出來煩擾著她,衛少淵見她如此,自然忍不住要追問一句。
阿槿本來就打算跟衛少淵說說,如今見他問起便也不再瞞著,苦著一張臉問道:“我會給五哥丟臉嗎?”
衛少淵猜到了阿槿會有這種顧慮,因此也並沒有感到意外,便耐心說道:“你大可不必想那麽多,到達京城之後恐怕會忙亂一番,開始可能沒有人關注你這邊。”
“不過也說不準,可能會有人去教你學習宮中禮儀也說不定,”衛少淵猜測著回京之後的境況,“到時候你挑願意學的學一下,不願學也沒關系,有我在呢,別人不敢說什麽。”
阿槿知道衛少淵最後是寬她的心,可她並不想仗著衛少淵便懵懵懂懂地過日子,她想了一下說道:“如果有人來教我就太好了,我一定用心學!”
不給五哥丟人,阿槿默默地將後半句在心裡說道。
馬車又向前行駛了一段,孫青身旁的那個隨從過來請衛少淵,說孫青原應來找衛少淵,因為這邊不方便,所以勞駕衛少淵過去議事。
那位隨從也是在馬車外說的話,衛少淵才應了馬車便停了下來。
“你先暖暖身子,我過會兒就回來。”衛少淵幫阿槿倒上一杯茶,然後才起身下了馬車。
阿槿知道自此以後,衛少淵與人商議的便全是大事,再不是她能聽能參與的,便乖乖地點了點頭,看衛少淵下了車。
她默默地數著衛少淵的步數,悄悄掀起車簾打開了車窗,馬車也剛好再次啟動起來,衛少淵已經走到了馬車的車尾處,像是感覺到什麽似的轉回頭來,正看到阿槿在望著他。
他向阿槿笑了一笑,又衝她擺擺手:“關上吧,外面冷!”
阿槿本來想偷偷看他一眼,猛然間被他發現還有些不好意思,臉上不覺一熱,便點點頭關上了車窗。
馬車繼續前行,阿槿坐回位子上心中覺得百無聊賴,她本是個閑不住的,就算在家裡過年休息的這段日子,也是每日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的,若實在沒什麽活要做,看書寫字也就當歇著了。
走得太匆忙也忘了帶幾本書,如今枯坐在這馬車上,衛少淵又不在身邊,阿槿頓覺難熬起來。
她端起衛少淵下車前給她倒的茶,才湊到嘴邊便聞到一種沁人心脾的茶香,她向著茶杯中輕輕吹了吹然後啜了一小口,竟然頓時齒頰生香。
她知道茶葉有品種貴賤之分,卻從未喝過什麽好茶。未出嫁時家裡買上半兩茶葉末幾乎能用一年,也就家中來客人時會往茶壺裡捏上一點,阿槿小時候好奇嘗過茶壺裡剩的,除了些微的苦澀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拿這種東西待客簡直無法理解。
後來與巧兒閑談時,巧兒說誰誰家的女兒訂了親,男方家裡送來的彩禮裡面,隻那包茶葉就值一兩銀子,聽得阿槿直咂舌,一兩銀子?那得多大一包茶葉?
巧兒笑阿槿想問題太直,然後告訴她有錢人喝的茶葉多貴的都有,簡直超出她們的想象。
阿槿將那杯茶輕輕放下,看杯中的茶水隨著馬車也輕輕晃動。娘家的那些人,阿遠,巧兒,還有鋪子的東家薑大嫂,熱心的張大嫂,甚至雖然她不願走動卻默默放在心裡的齊家,都隨著這種輕微的晃動慢慢遠去了。
那麽多人,她都沒來得及去道一聲別,在那些人的世界裡,她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吧?
阿槿一個人品嘗著離愁別緒,又想起衛少淵置辦的那些家業,如今全都丟下不管,以後會怎樣呢?她知道衛少淵這一去會擁有的更多,可那些就真的不值一提了嗎?
她很想要跟薑大嫂交代一聲,很舍不得自己的包子鋪,希望能轉租給一個同樣喜歡做食物給別人吃的人,卻是沒有機會了。
她也不放心阿遠,那樣小的一個孩子,在鏢局裡努力練武,聽說冬日裡也隻穿一層薄棉衣,正月初二回娘家那日卻都沒有見到他。
就這麽胡亂想著,心裡卻漸漸有些憂傷起來,不管怎樣,她記掛著的那些人還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她卻要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所在了。
只有五哥了,阿槿默默地想,身子卻向前一晃,馬車又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