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衛少淵知道阿槿素來會高看讀書人一眼,讓她參加明日的殿試可能會比跟侯門夫人賞花還要來的更有興趣。
果然欣喜的聲音在帷帳中響起來:“真的可以嗎?”
衛少淵蹭蹭阿槿的額:“可以,在不顯眼的地方掛一道珠簾,你也聽聽我朝才子們的論道。”
阿槿又驚又喜,小時候她覺得學堂裡的夫子特別厲害,明天她能看到更厲害的人了不由也興奮起來:“這次恐怕是真睡不著了!”
“哦?”衛少淵欠起身子看著阿槿,“那我幫你啊!”
翌日清晨,阿槿迷迷糊糊地覺到身旁空著才睜開眼睛,見衛少淵正自己穿衣袍不由費力地撐起酸軟的身子來:“到底醒晚了,我幫你吧!”
他們二人都沒有讓人服侍穿衣的習慣,尤其是二人同眠時,就更不喜旁人打擾,因此大多是親力親為。
阿槿說著就光腳下了來走到衛少淵面前幫他理衣袍,衛少淵低頭看著那雙白皙的玉腳皺眉,伸手隨便一撈便將阿槿抱起放在了自己的鞋面上站著:“天還沒那麽熱,地上還涼著,你還年輕總得多注意些。”
阿槿因為立在衛少淵腳上根本不穩,隻得雙手摟住他卻沒辦法繼續幫他理衣袍,不由笑著打趣他:“皇上怎麽婆婆媽媽的?”
衛少淵也怕她摔到,攬著她的後腰笑得一臉寵溺:“這麽愛光腳那我得讓人把這大殿裡都鋪上毯子!”
阿槿一聽不由心想這麽多毯子得花多少銀子?便忙解釋道:“我也是看醒得遲了著急,平時哪有光腳?我這就去穿鞋!”
說著,阿槿便想從衛少淵腳上下去,衛少淵卻不放人,一把抱起來往床邊走:“還想再光腳走回去不成?”
阿槿臉上一紅,窩在衛少淵懷裡不好意思看他,口中咕噥道:“就幾步路……”
被衛少淵穩穩當當地放在床邊坐好,阿槿便打算伸腳去夠鞋,誰知衛少淵竟然自然地拿起一隻繡鞋給她穿起來。
她又羞又急原想躲開,卻被他的大手握著腳動彈不得,又聽他尋常般開口,她也惟有紅著一張臉低頭去聽。
“便是晚一些也沒關系,那麽多人準備好得一會子呢!”衛少淵將繡鞋輕輕套在阿槿腳上,她的腳在他手中更顯嬌小如玉,他做起這件事卻很自然,好像多麽理所應當一般。
阿槿低低地應了一聲,看他幫她把兩隻鞋穿好,忙站起身道:“我還是幫你穿好了你快過去吧!”
卻不敢抬頭看他,隻低著頭幫他一樣樣穿好又將那些配飾一樣樣戴上。
“珠簾什麽的弄好了我就派人來接你。”衛少淵知道阿槿又害羞了,他也不去點破,隻挑與方才無關的事去說,好讓她自在一點。
阿槿最後將衛少淵腰間的玉帶系好,才終於抬起頭來,她臉上的紅暈還未完全褪去:“若是不方便就不用非得給我安排地方,我等你回來講給我聽也是一樣的。”
衛少淵微微抬著胳膊,看阿槿為他將玉帶系好便攬過阿槿在懷裡抱了一下:“先穿上朝服,待會兒就讓人來接你。”
這大殿阿槿也很少來,如今她在珠簾後坐著,恢弘的大殿之中百官肅立,給人的感覺十分震撼。
待到那些經過了重重考試選拔的學子們上了殿,阿槿看著下面一片長袍竟看不清眾人面目,隻遠遠瞧著年少者有之,年長者也有之。
待到幾個小太監輪流將二甲三甲的進士名單宣讀完畢,並讓那些人退下之後,殿上就只剩了三人。
阿槿在簾後看不真切,隻覺三人都年紀不大,正是能乾一番事業的時候,便不由先替衛少淵高興起來,他如今正缺人用,聽說今年的二甲三甲所錄人數也比從前多,一甲的三人若是都能為國分憂,那就再好不過了。
趙總管接過小太監呈上的一甲名單展開宣讀起來,聽到“王博文”的名字時,群臣均覺到龍位上的衛少淵眼神一下就集中到三人之中的一人身上。
珠簾之後也投出了詫異的目光,殿中只剩了三人,找到那個見過幾面的人便不難了,只見王博文和另外兩個人微低著頭,雖不敢直視龍顏,卻沒有半點卑躬屈膝之意。
衛少淵的意外只是一瞬,趙總管將三個名字宣讀完畢,他便恢復了常態。
衛少淵出給他們的題目是他前一晚想好的,不曾告訴任何人,為的就是看看這三人的應變能力。給了他們半個時辰寫二三百字的文章,然後半個時辰之後分別就自己的文章進行論述解讀。
王博文聽著皇上的聲音有些耳熟便忍不住好奇地望了一眼,卻險些大驚失色,那個曾經對他怒目相向的阿槿的夫君,他竟然登上了皇位!
他的眼神忍不住又向珠簾那方望過去,方才衛少淵說過,皇后就在那裡,只是簾後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
王博文一時竟不知心中作何想法,他被宮人引著在一方小書案後坐了,卻一時回不過神。他只知道阿槿嫁了打鐵匠,猜著她或許過得很苦。只是他什麽都不能做,惟有將書讀下去,給父母一個交待,或許也能換自己一身自由。
可他萬萬沒想到,與阿槿的重逢會是在這殿試的朝堂之上,她已高高在上貴為皇后,已不再是被父親母親看不起說配不上他們家的那個鄉下丫頭了……
王博文愣愣地看著面前書案上的文房四寶,聽宦官在點香之後下令開始答題,卻無法去伸手那筆。
他覺得自己的胳膊似有千斤重,咬著牙機械般的提筆蘸墨,腦中卻無法去思考衛少淵出的題目。
衛少淵打量著三人,又讓人將三人鄉試殿試的考卷全部呈了上來。他前一晚看的考卷都是謄抄的,是以連三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如今拿到三人的親筆答卷,衛少淵看三人字體雖風格迥異卻都是很見功夫的好字,心裡便更多了些欣慰。
阿槿看王博文有些失魂一般隻蘸墨不落筆,不由擔心地看了衛少淵一眼。
衛少淵正默默看著三人從前的考卷,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阿槿又看了看反覆蘸墨的王博文,她在鄉下時是聽過舉人的兒子很有才情,舉人讀了許多年書才中舉,卻在中舉後屢試不中便死了心。
誰知王舉人的夫人為他生下一個兒子十分聰慧,是十裡八鄉有名的才子。阿槿便是聽過這種說法也沒有想到王博文有一天會走進大殿,成為一甲之一。
王博文看著筆尖蘸滿了墨汁又被他用力刮下去,反覆了幾次,他的心慢慢地靜了下來。他突然想到夏日夜裡伴他苦讀的蟲鳴,突然想到冬夜裡學得困倦時推開窗看到的皚皚的雪。
他竟然不在像方才那樣想著山裡與阿槿的相遇,想著他與家裡如何抗爭,他腦中湧上來的,全是十幾年埋頭苦讀的光景。
只是那些光景也只能保他走到這裡了,朝堂之上的天子,想來會視他如眼中釘吧?他自嘲地一笑,腦中對方才那道策問的想法竟漸漸清晰起來。
只見他胸有成竹地提起筆來,再落下筆去竟不見思考停頓,竟呈一氣呵成之勢。
阿槿覺到似乎有人在打量自己似的,不由又隔著珠簾向投過眼神的那人望去,卻是另一個在大殿上答題的書生。
阿槿見他雖然衣袍有些發舊,可整個人自有一種凜然之氣,看起來是位正直公正的人。只是阿槿不懂他為什麽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眼珠簾後的自己,又好像別有深意似的看了看衛少淵,然後才埋頭奮筆疾書起來。
半個時辰不到的時候,三位書生均放下了筆,趙總管見狀不由上前道:“若是各位不再做什麽改動,不妨把考卷交上來吧!”
阿槿在簾後便見那幾人聽了趙總管的話均都向自己的考卷上看了幾眼,似是飛快地通讀了一遍,然後就見王博文拿起考卷站了起來。
另外兩位見狀也依次將考卷交到了趙總管手裡,趙總管又將那幾張紙整整齊齊地折在一起,然後才雙手呈給了衛少淵。
衛少淵接過打開第一篇,便道:“李正仁?”
便有打量阿槿的那位書生站出來向衛少淵行禮,衛少淵見他舉止有禮不卑不亢不由暗暗地點了點頭,然後才開口道:“那便由你先來說說你的這篇文章。”
那書生略一思考,然後便侃侃而談,阿槿雖然不能全部聽懂,但也聽出這個書生的觀點是愛民,並且說的有理有據頗能讓人信服。
衛少淵連連點頭,聽完之後又問了那李正仁幾個問他,李正仁也都答了上來,然後衛少淵才順著問下一位。
這一位書生話不多,雖十分精簡但也都答出了關鍵所在,看起來衛少淵也很欣賞。
最後,輪到了王博文。
阿槿下意識地看向了衛少淵,衛少淵拿著考卷向上面掃了一眼,然後開口道:“王博文。”
王博文向側前方跨了一步,規規矩矩地向衛少淵行禮,能走到這大殿之上,他本是抱著奪魁之心的,可見到當今皇上竟然是衛少淵之後,他便覺得自己也只能止步於此了。
雖然歷代以來在殿試上落選的人極少,但也不是沒有過。他能做的唯有輕松應對,將多年所學濃縮在那二百字中,體現在從容不迫的論述中。
就算結果不能盡如人意,至少能讓衛少淵知道,他是擔得起“出類拔萃”四個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