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阿槿不是那種會在乎住處氣派與否的人,她不是那種虛榮的人,無論走到哪一步,莊稼人的樸實永遠刻在她的骨子裡,她只在乎什麽銀子該花什麽銀子不該花。而衛少淵便是從前會有些大手大腳,但那也是自己親手掙的銀子,如今每花一文都要從國庫中拿,深知民間疾苦的他自然也變得和阿槿一樣了。
“孫府真的特別大!”阿槿還向衛少淵說著多給孫青賞人的理由,“他們家的下人恐怕比小村子裡的人都多,多給幾個歌舞姬讓他家養著應該不成問題。”
衛少淵看著因為這件事而有些興奮的阿槿,也忍不住同她一起笑:“再多孫大人該惱了!”
“為什麽?”在大殿之上,阿槿明明聽衛少淵說的很有道理,孫青他們還領旨謝恩,群臣也恭喜他了,這不是好事嗎?
衛少淵卻不想解釋,以阿槿的悟性她遲早會明白,只是這時候沉浸在可以把歌舞姬送出去的喜悅裡,沒空去細琢磨罷了。
阿槿問過也沒等衛少淵答,便自言自語地說道:“也是,被賞幾個需要吃飯穿衣的人,哪有被賞賜金銀財寶好啊!”
衛少淵看著她那恍然大悟的樣子,雙眸如霧,憨態可掬,一時心裡泛暖,眸中帶著笑意,握著她的手開玩笑道:“金銀財寶是我們的,咱們誰也不給!”
阿槿見他這麽說,自然知道他是在開自己玩笑,不由嗔了他一眼:“取笑我!那裡有一點皇上的樣子!”
衛少淵其實喜歡看她這樣,倒好像他們依然是普通夫妻,他心裡憐惜她,索性擁她在懷:“你也沒有皇后的樣子,咱們兩個一個不像皇上一個不像皇后,真是絕配,是不是?”
聲音低啞溫和,聽在心裡,仿佛雨夜中就在耳邊的低沉呢喃。
阿槿不由得靠在衛少淵胸`前,環著他的腰,閉上眼睛,將自己貼在他身上。
縱然他已在萬人之上,縱然他面對群臣威嚴莊重,在她面前他仍是挑起她蓋頭的那個打鐵匠,仍是她溫柔又體貼的夫君,特別是這個時候,她更覺得,他一輩子都不會變的。
“還有一件事,”衛少淵本來想和阿槿盡快安歇,又想到她一直記掛著的事,少不得要告訴她一聲讓她放心,“今日一直忙著也沒機會跟你說。”
“齊君洛找到了,但是今日大典他不方便進宮,所以我派人在宮外給他找了落腳處,明日應該就可以進宮來了。”
“真的?”阿槿抬起頭,有些驚喜,她這幾日反覆在心中琢磨著,也因為齊家對她的做法而對那家人有了比從前更為複雜的感情。
衛少淵點點頭,扶著阿槿的雙臂,身子微微後退,打量著阿槿臉上的反應,然後溫聲笑道:“以前我挺討厭你那個表哥的。”
說完,他又將阿槿拉到懷裡擁著,抱得特別緊。
這讓阿槿甚至有一種錯覺,他怕她跑掉,所以使勁地抱住她。
一時想起齊君洛曾經想要找衛少淵打劍器結果卻不歡而散的事,笑著說道:“我還記得,你也沒接他那生意。”
衛少淵卻不再多說,一隻手環著阿槿的後腰一隻手卻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麽,阿槿回過神來時,身上那件曲裾深衣腰間的帶子已經被解開,寬大的衣袍幾乎在她瘦弱的肩上掛不住,一下滑落了一半露出裡面雪白的中衣來。
“你……”阿槿一下羞紅了臉,卻還來不及說什麽便被堵上了唇,於是那嬌聲埋怨一下就變成了細碎而含混不清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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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君洛看著面前的衛少淵和阿槿仍回不過神來,前一日有人找到他說知道他要找的人的下落,他本來是不信的,因為到了京城後的幾日,他已經不止一次被騙了。
有人說認識順天府尹,有人說認識五城兵馬司,還有人直接說見過阿槿,他們無一例外的都是先找他要好處。
開始他雖心存防備,可到底抱著一絲希望,便拿了銀子讓他們帶去引薦,卻往往發現只是空歡喜一場。
然而這次找到他的人卻並不找他要銀子,還直接帶他去了順天府並將他安頓了下來。他顯然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被自稱府尹的人奉為座上賓,他甚至懷疑自己是陷入了更大的騙局裡。
直到晚上他帶著齊福在府尹給他安排的客房裡商議卻摸不到頭腦時,有位熟人來見他,他才勉強相信他遇到的這件事當中並沒有陰謀。
來人是鎮子上的宋吏員,他從前打過交道的,阿槿他們被人帶走的消息也是從他口中傳出來的,如今他也出現在京城,齊君洛雖然有見到故人的欣喜,可更多的卻是不解。
尤其是曾經的宋吏員如今穿著紋飾複雜的朝服,被身後的人稱呼為“總領”,他就更覺詫異了。
一位鎮子上不入流的小吏,何以幾日的功夫就搖身一變成為京城的什麽“總領”?而宋保堂顯然並不願多說,他隻告訴他阿槿很好,明日便可以帶他去見他們。
“他們如今在何處?為何現在不能去見?”齊君洛追問,他到了京城便往家中修書保平安,今日家中的書信也回來了,問他阿槿的下落,他眼見已走到了最後一步,又怎能不急?
“齊公子稍安勿躁!”宋保堂寬慰道,“現在不能見自然有不能見的道理,我也是忙了一天才脫身過來見你,只是想讓你放寬心,明日你便全都明白了!”
為著那不明不白的幾句話,齊君洛一夜都沒能安睡,熬到天亮又食不知味地用過早飯才被人帶著去什麽地方。
走到皇宮門口他呆了呆,便見宋保堂上前向守衛亮了亮腰牌,然後便忿忿齊福在外面等著,隻帶他一人進了宮。
“阿槿……”齊君洛艱難地開口,“在宮裡?”
他想象不到阿槿身上發生了什麽,也不敢想象。齊家在鎮子上乃至周遭方圓百裡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卻祖祖輩輩不曾有人踏入過皇宮一步。
他正覺得腳步有些虛浮,便聽宋保堂向他低聲“噓”了一下,然後才湊到他身旁輕聲道:“可不敢直呼娘娘名諱。”
齊君洛腦中早就亂作一團,聽了宋保堂的這句話連反應都反應不過來,又聽他繼續說起了阿槿和衛少淵如今的身份,他越聽越覺得自己發飄,感覺像是在夢裡一般。
如今他在衛少淵和阿槿面前呆若木雞,還是宋保堂在他一旁輕咳一聲,他才如大夢初醒一般照著宋保堂先前說的大禮俯身拜下去。
阿槿自然想要起身去扶,卻被衛少淵一手按在了腿上,阿槿轉過頭去,衛少淵也不看她,阿槿見此,隻好不動彈了。
這個時候她得聽五哥的。
衛少淵素著臉,向齊君洛淡聲道:“免禮,平身吧。”
齊君洛借著衣袍遮擋,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擰了一把,這才故作鎮靜地站起身來,方才疼得他幾乎倒吸冷氣,看來這不是夢。
他微低著頭不敢再直視阿槿和衛少淵,口中道:“是草民給皇上和娘娘添麻煩了!”
剛才那麽一晃眼,他看到了那位皇后。
身穿五鳳戲珠的朝服,頭戴金冠,竟然是雍容華貴的,那就是一位皇后,一位雖然面上親切和善,但卻隱隱透著母儀天下威儀的皇后。
那個在鐵鋪中一見就讓他念念不忘的阿槿,那個被他在茶樓居高臨下偷偷望著的開鋪子的阿槿,那個被他認作表妹卻毫無欣喜之情的阿槿,都留在那個小鎮子上了。
如今她是這一朝的皇后,他只能這樣遠遠地立著答話,連靠近半步多看一眼都是僭越。
阿槿看著他這副樣子也很是感慨,他在她面前曾經是意氣風發的貴公子,曾經是欲語還休的表哥,如今他與她隔了兩三丈,卻沒有抬頭看她一眼。
衛少淵瞧著齊君洛似是憔悴了許多,想來這進京的一路和進京後的奔波讓他吃了不少苦頭,想到這世上到底還有一家人真心掛念著阿槿,他對齊君洛好像也沒那麽反感了。
“外祖母還好嗎?舅舅和舅母也還好吧?”阿槿向齊君洛問起齊家人的情況,也因為看到齊君洛周身透出的疲憊感而有些內疚。
她從前並未把齊家人當成親人,可自己有可能出事之後,最擔心她會為她出力的卻是齊家。
衛少淵見阿槿只顧著問話,齊君洛卻遠遠地站著,便吩咐人賜座,齊君洛拘謹地不肯坐,衛少淵下了命後,齊君洛才勉強就著椅子邊坐下了,也只是坐了半邊而已。
他飽讀詩書,自然知道,天子面前,沒有他能坐的位置,這就是雲泥之別。
這邊說了幾句話後,齊君洛顯然是不自在得很,衛少淵見此,也就恩準他先行離開。
齊君洛是不敢主動說離開的,如今聽衛少淵這麽說,總算心裡暗暗松了口氣,又說如今既然已經有了娘娘的下落,家裡人也就放心了,他趕著回去保平安,也請娘娘照顧好自己。
阿槿心中有絲感慨,這種能為她變賣家產的親戚,她同他們之間卻好像沒什麽可說的了。
“那表哥打算什麽時候離開京城?”阿槿想要準備準備,看有什麽能讓他帶回去的。
“回娘娘,”齊君洛站著回話好像還自在些,“草民出了宮就回去,不再多做停留了。”
阿槿想了一下,便向齊君洛道:“有一件事還要拜托表哥幫我去做一下。”
齊君洛垂著眼簾:“娘娘盡管吩咐!”
雖然這種疏遠感讓阿槿心裡有些哀傷,但她到底忍著那種莫名情緒將要做的事交代給了齊君洛。
這些年,母親的墳墓一直是她有空的時候去看看,如今許久不去,想來那雜草已長得很高了。況那墓上這麽多年連塊碑都沒有,她現在想為母親盡盡心,立上一塊碑。
齊君洛點頭:“如今娘娘貴為皇后,姑母的墳墓是該好好修葺一番,此事就交給齊家去辦,家裡一定將姑母的墳墓修的氣派恢弘。”
“不不不!”阿槿連忙擺手,“那就違背了我的本意!如今雖然天下太平,可遠達不到國富民安的程度,我和五哥都希望所有人能夠崇尚節儉,又怎麽會在母親墳墓上大做文章?”
“母親除了我再沒有別的子女,以後我也不知還能不能去祭拜,好歹立上一塊石碑,也好讓人知道地下埋的是誰。”
阿槿說著喚過曼若拿出些碎銀子來:“這是我從前在鎮子上掙的錢,立一塊碑也足夠了。請表哥千萬要照我的意思去辦,萬萬不可講什麽排面。”
齊君洛倒是理解,點頭道:“娘娘思慮得是,您才登上後位,也不該在外太過鋪張。立一塊碑的銀子對齊家來說不算什麽,哪裡還用拿娘娘的銀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