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見人已到齊，總導演率先站起了身。

  “各位，難得路董在場，試鏡前我們先請路董給我們講幾句，好不好？”

  其他人很給面子，熱烈的掌聲立馬充斥了整個房間。

  而被眾人圍簇的主角卻毫無反應。

  路小遠並不是故意要無視的。

  因為他在發呆。

  事實上從進門之後，他就一直出神。

  被眾人簇擁著坐在中間，有種去不熟悉的親戚家做客的感覺。明明該說話，卻尷尬到不知聊些什麽。

  他不吭聲，導演組也不講話。而一旦他稍微有點兒動靜——比如坐累了想挪挪屁股，其他人就會火燎屁股似的蹦起來，問他有什麽吩咐。

  於是，路小遠連屁股也不敢挪了。

  路小遠是個外行，不懂表演。但房若晴剛才狀態實在太差，連他都看得出來。

  說是要跟她聊《亦夢煙》這個劇本，竟然是動真格的？還把導演組跟她的競爭對手都叫來了。

  結果顯而易見。

  “房若晴，你先來吧。”

  “我剛才……還沒有入戲。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莫編劇指了指自己，一臉不可置信。

  情況不妙。

  若是如此，他們也不敢按親疏遠近選人了。得打起120分精神、從專業角度評價這次表演才行。

  說實話，無論是他還是製片人，都沒想到董事長會親自舉辦這場試鏡。

  這是在問他？
  編劇本就屬於幕後，像他這種籍籍無名的更加不受重視，演員導演隨意篡改劇本十分常見。而除了修改，他本人沒有任何話語權。

  可這次試鏡對方明顯提前準備過，無論精神狀態還是台詞都要比她好。光看這一小片段，誰都會覺得對方更適合亦夢煙這個角色。

  總導演與製片人對視一眼。

  房若晴咬唇。

  雖是S級大項目，但一般交給底下人辦事也就足夠了。這回董事長親臨，難不成集團尤其重視這個項目？

  “卡。”總導演道，“可以了。”

  這就行了？縞潮戲份還沒演到呢。

  但總導演仍恭敬詢問坐在中間人的意見：“路董，您有什麽指教？”

  房若晴有生以來少見感受到了社死。

  她隻得退下。

  因精神恍惚，她這一次的試演並不算出彩，只是按部就班念台詞。

  製片人搖頭：“你本來就遲到了，還想浪費路董時間？”

  導演示意工作人員移位。

  “莫編劇，”許秘書幫忙開口，“你這邊有什麽想法嗎。”

  對方今天打扮的要比以往都精致，而那束手束腳的衣服也影響了發揮。

  單輪實力，她自覺自己更出色。畢竟她出道更早，又有過許多從影經驗，知道怎樣演出才更有表現力。而另一位科班出生，表演模式化，並比不上她。

  他正要開口，忽然聽房若晴道：“請等一下。”

  房若晴指甲啃得更厲害了。

  可導演並沒有讓她繼續下去的意思，轉而叫另一名女演員。

  路小遠想了想，轉頭看向坐在角落的人。

  當瞧見這一屋子人時，她不由對自己的魅力產生懷疑。

  另外一個女演員提早到了，唯獨房若晴姍姍來遲。這沉默的拉鋸戰無形加長。

  那人是編劇。除了最開始自我介紹，全程一言不發。

  真不愧是……路總的弟弟。

  編劇是編寫整個故事的，對角色應該有更深入的理解。不過方才表演期間，只有導演組和製片人在交頭接耳討論著什麽，編劇動也不動。

  ·
  房若晴精神有些恍惚。

  這……難不成是嫌他們囉嗦，變相催促他們盡快開始？
  “好、好。既然時間不早了，咱們就直接開始吧。”

  他很是不解。房若晴明明很想要這個角色，為什麽還會遲到？
  他這邊出神思考，忽然聽見眾人鼓起掌來。他遲疑片刻，也跟著拍了幾下手。

  很快，另一位也表演完畢。

  看著另一位女演員演出一段後，又被導演挑著試演另外幾個片段。她不覺啃指甲。

  房若晴愣住。

  原本被叫來參加這次試鏡就挺意外的了。現在竟還詢問他想法。

  見其呆住，導演忙不迭道：“路董問你呢，快說啊。”

  “啊、好的。”

  莫編劇回過神，“我不是專業的，對表演本身沒什麽見解。不過……”

  他看向兩名女演員：“我能聽一下二位對亦夢煙這個角色的理解嗎。”

  《亦夢煙》屬於古裝大女主角劇。講述女主家道中落父母雙亡、從一介弱女子成長為巾幗英雄。期間會與無數人相逢相識，但故事的看點與重心始終在女主角本人身上。

  可以說女主角出彩了，整個故事也就出彩了。

  另一名女演員率先做出了回答。

  回答中規中矩，稱亦夢煙是一位獨立堅強的女性，而她的表演也會著重刻畫這點。

  輪到房若晴了，她遲疑張開口：“我……”

  房若晴熱愛演戲，熱愛揣摩與自己完全不同的另一個角色。她天馬行空想法天真爛漫，不希望這一生僅僅困於“房若晴”這個身份。

  所以，無論是通過何種手段拿到的角色，她都會盡全力出演。

  只不過，人生總是要有妥協。從前聽見這種問題，她會傾向於回答導演想要聽見的答案。

  可這一回……

  她看向路小遠。

  如果只是想走個過場，剛才的表演就已經能給出結論。但對方沒有立即下定論，反而延長了這次試鏡。

  這算不算是在給她機會？

  那麽，她要平庸地結束嗎。

  “怎麽了，是還沒考慮好？”製作人問。

  房若晴收回視線：“不好意思。”
    “亦夢煙這個角色……”

  無論如何，她一定得把握住這次機會。
.
  試鏡結束。

  當離開那烏壓壓一片人的房間，路小遠松了口氣。那些人還非要送他，幸好許秘書幫忙阻止了。

  車已經在酒店大門口等待，兩人一起等電梯下樓。就在這個時候，一道人影從側旁靠近。

  許秘書雖然戴了眼鏡，但眼神很尖。立馬就插入其中，阻止來人繼續接近。

  “小遠董。”

  出來以後，房若晴又恢復了之前柔媚的模樣。

  “我正好要下樓，咱們一起吧。”

  許秘書推了下眼鏡：“路董公務繁忙，可能沒辦法送您。”

  房若晴掩嘴笑：“我在樓下訂了房間，到那裡就行。”

  許秘書也不能阻止人搭乘電梯，但這個女人很危險。她依然橫在二人中間，不肯離去。

  這一點，倒是幫路小遠解了圍。

  同處電梯密室，要是再發生上次那種事就糟了。

  所幸這回房若晴也沒有執拗逼近，進電梯後便站去了另一側。

  屏幕上的數字往下跳動。房若晴眼底映著那通紅的數字，背倚牆道：“小遠董，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難得聽見人語氣正經，路小遠不由看去。

  房若晴：“您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怎麽還叫那麽多人來。”她顧影自憐，“我就這麽沒魅力嗎。”

  這女人在說什麽話。

  許秘書眉頭擰緊。她家路董可是連道謝都會結巴的小孩兒，怎麽會淌這種渾水！

  她不想讓小路董為難，正要阻止房若晴，卻聽身旁人開口：“我……看了你的電影。”

  房若晴聞言頓住。

  路小遠在中學時就看過房若晴出演的電影。不過當時他顧看劇情去了，對演員本人並沒什麽想法。

  而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這種狀態叫什麽。

  不出戲。

  有演技好的老戲骨，但有時候會用力過猛，像是在炫技。觀眾會沉浸在這人演技真好的讚歎中，完全忽略了劇情。

  而另一個極端，便是演員演技太差，讓觀眾完全無法入戲。

  房若晴正處於這一個平衡點上。

  真情流露，表演自然。

  路小遠所說看了房若晴的電影，並非指以前看過，而是在這個項目之後。當然，他也看了另外一名候選的。

  兩相對比之後，他發現另一名演員雖然也演技不錯，但表演總有重複性。無論什麽劇本什麽人設，都相差不大。

  今天這次試鏡，盡管台詞動作流暢，但總讓人似曾相識。

  反觀房若晴，幾乎每一個角色都會有不同的動作設計，令人完全相信這個角色就是真實存在的。而剛才聽了房若晴對亦夢煙這一角色的理解，讓他更加肯定了這點。

  房若晴，至少對演員這份職業很認真。

  “看了我的電影？”短暫愣神後，房若晴輕笑，“所以小遠董才想要看我現場表演麽，我明明可以單獨給您演的。”

  路小遠：？

  路小遠：“導演組的人意見也很重要。”

  房若晴：……

  她不是這個意思。

  “你喜歡演戲。”路小遠注視著前方，“能好好演的。”

  房若晴指尖微動，貌似想說點兒什麽。

  正這時叮地一聲響，電梯到了。

  她看了眼電梯樓層，臉上又浮現出一如既往的調笑，拋了個飛吻：“我到地方了，先走了小遠董。”

  別再給他拋飛吻了！

  路小遠僵硬地看著電梯門合上。

  電梯繼續往下，房若晴站在門外，卻沒有立即離開。

  喜歡演戲？

  她的確對演戲很認真。可入行十余年，看透圈內冷暖，理想抱負只會被當作笑談。

  重要的是流量，是能帶來多少利益。喜歡或者夢想，那是小孩子才會提的東西。

  可小遠董不就是小孩子嗎。

  房若晴腦內忽然冒出這一想法。又覺得有些好笑，杏仁眼彎了彎。

  她有多久沒認真談過角色理解了？至少沒對別人談起過。做事太過認真，也會讓旁人覺得何必呢。

  不過這回，好像又讓她找回剛入行時的心情。

  她的確是喜歡演戲的。不輸給任何一個人。

  房若晴朝房間走去。

  大約是一直候著她，經紀人從隔壁出來，一臉緊張。

  “怎麽回來這麽早？情況怎麽樣了。”

  房若晴：“沒事兒，就是一次普通試鏡。”她睨了一眼經紀人，“你情況都不搞清楚，害我出那麽大糗。”

  “什麽？！那、沒出什麽么蛾子吧？”

  房若晴聳了聳肩：“不知道。”

  “哎喲我的祖宗喂，你怎麽能不知道呢。”經紀人絮絮叨叨著，“可是不應該啊，難不成路董沒看出你意思？”

  房若晴沒說話。

  男人都是好色的。

  自17歲入行，今年28歲。這是她最大的體會。

  不過，小遠董似乎不太一樣。

  沒把她當作“商品”，而是正視了她這個人。甚至專門去看她曾經出演的作品。

  也許……

  她嘴角噙著笑，眼睛亮晶晶的。

  “也許，就是對女人不感興趣呢。”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