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

  街邊枯葉又悠悠落下一片，在冷風中躺落去了地面。

  半晌，路小遠才鼓足勇氣再一次開口：“那個，我……”

  “你在這裡做什麽。”

  卻聽見質問。

  他一時卡住，連忙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就是剛好路過。看見二哥你在這兒，就過來看了一眼。”

  隨後臉漲紅。

  “我什麽也沒聽見，真的！”

  此地無銀三百兩。

  路小遠手足無措：“呃，嗯！我們出來吃飯……”

  “你跟他在一起？”

  路禹之看弟弟反應，就知道對方大概什麽都聽見了。

  “你要是覺得抱歉，就別纏著禹之不放！把他還回來、還回來！”

  “做什麽，閃開。”

  看他的眼神，已不止步於討厭，而是憎惡。

  “都是因為你突然出現，所以一下子都變了。”

  男生並沒有回話，甚至也沒有開口。只是目不轉睛注視著身前人。

  路小遠喉結微動，嗓子忽然變得乾涸。

  “嘭！”

  “就是你，那個弟弟。”

  他確實，希望二哥能回來，希望一家人能團聚。

  可是這個人很明顯。

  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嗎。

  而這是他最不想讓對方知道的事。

  接著心跳加快，指尖泛白。

  路禹之伸手過去。

  路小遠：誒？
  “禹之分明說最討厭這裡，”

  然而尚未觸碰，途中就被人擋住。

  路小遠很少直面這麽濃烈且毫不掩飾的厭惡，一下子佇在了原地。

  “……”

  是自己想法太自私了？
  “對、對不起……”

  男生音量更大，以至於顯出幾分尖銳。

  看見橫在身前的男生，他眉間皺得更緊。

  他……

  眼前人臉貌似變得扭曲。

  他很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不希望惹人生氣，不希望有人討厭他，所以處處小心。

  路小遠忽然一下子被人湊這麽近，不由怔住。

  指尖微動，目光投向立在對方身後的男人。

  路小遠禁不住抖了一下。

  尖聲震顫著耳膜。

  對方語氣不善。

  耳邊很吵。腦內眩暈，所有東西亂成一鍋粥，混雜成了一團。

  他——

  “先過來。”

  忽然，一切都停下了。

  少頃，聽見發話。

  他不知道二哥有多討厭這裡，有多討厭回家。

  男生對著他怒罵，厲聲一股腦湧進了腦中。

  聲音細若蚊呢。

  男生直直瞪著他：“現在卻回來了。都是你，把他綁住——！”

  視線被屏蔽，聲音驟滅。

  身後有溫度擁來。一手環住他的雙眼，另一隻手捂住他的耳朵。

  人的體溫自皮膚黏膜傳遞而來，驅散了身上的冷意。他仿佛察覺到身後人心跳的鼓動。

  極沉，極穩。

  連帶著他的心跳也逐漸平複，冷靜下來。

  他抬起手，覆上了對方手臂。身後人緩緩卸了力氣，溫度離去。

  風景重現。

  不遠處，男生被抵向了牆。

  二哥力氣很大，單手拎著人，竟見不出絲毫費力。只是手背青筋暴起，貌似隱忍著慍怒。

  牆壁很冷，又很硬。

  男生半張著口，不可置信身前人會對自己動手。想要說些什麽，但衣領被卡住，極為難受。

  他臉青了幾分，接連去拍手臂，想要人放開自己。

  路禹之沒有動，臉色極沉。

  “既然不說清楚話你就不懂，老子就說明白點兒。”

  “你TM就是個炮友。”

  凌厲的男聲穿透這蒼白的空氣。

  “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在外邊亂搞。不去管，是因為不想管。”

  “你跟老子什麽關系？”

  路禹之湊近幾分，手上更緊。

  “再敢拿你這張嘴對小遠說那種話，別怪老子不客氣。”

  不知是因為聽見話還是喘不過氣，男生臉色更青。

  路小遠生怕出意外，不由上前一步：“二哥！”

  路禹之看他一眼，這才卸了力氣。

  砰地一聲巨響，男生落去地面，手摸脖子喘氣。

  路小遠不知所措。看看二哥，又看看地上的人。

  男生撐牆站起身，眼底蒙著淚水：“我會說出去，我絕對會說出去……”

  路禹之睨去。

  “你、你就是個同性戀玩咖！”

  “四處找人上床，從來不負責。要讓人知道KING的粉絲就是這麽個貨色，你覺得KING還混得下去？！”

  路禹之一扯嘴角：“隨你。”

  沒想到會得來這種回復，男生不由愣住。

  不對啊。

  之前他試探傳了些口風，對方分明很在意名聲、立馬就來找他了。現在這算怎麽回事。

  “就算對國內有影響。”

  此時，一道帶著笑意的男聲傳來。

  “以KING在國際上的影響力，粉絲並不會在乎這些。”

  男生目光不由投去。

  那人立在暗中，眼眸微彎。

  “而很明顯，鑒於目前星傳已經和KING簽約。為了KING的商業價值，你這些捕風捉影的言論將會遭到起訴。”

  “我想，這對你而言會是一件麻煩事。”

  男生噤了聲。

  他不太懂法。但這人說話沉穩，似乎很有信服力。

  而他也確實是氣話更多，無論法律還是起訴都離他太遠了。

  他最後深深看了路禹之一眼，手撫上脖頸，飛快離開了。

  “啊、”

  路小遠想要跟上。

  他還是擔心對方會傳出對二哥不好的傳言。

  然而沒走幾步就被攔住。

  他轉頭看去，見是二哥。

  對方面孔隱藏在暗中，看不出情緒。

  “隨他去吧。”

  路小遠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路禹之：“如果你是擔心影響星傳，那就解約——”

  “不是的，不是！”

  路小遠連忙解釋，“可那些分明是謠言……”

  路禹之看來，琥珀色的瞳孔晦暗莫名。

  “你覺得是嗎。”

  路小遠：誒？
  路禹之：“你聽清楚了吧，我和那人的關系。”

  路小遠愣愣點了下頭。

  “……”

  路禹之未再多言。

  抬手向前，貌似想做些什麽。中途卻頓住，將手收了回去。

  “喂，你。”

  察覺到視線，鬱景笑道：“您在叫我？”

  路禹之：“把小遠送回去，別帶他亂跑。”

  鬱景：……

  鬱景：“您不送他回去嗎。”

  路禹之沒回這句，徑自抄兜往外。

  “二哥！”

  路小遠喚了一聲。

  然而對方僅是微微一頓，接著頭也不回，身影很快隱沒於黑暗。

  路小遠不由定住。

  他還是第一次看二哥這樣。

  分明是那麽強大自信，無論碰見什麽都不會被打倒。

  此刻卻背對過去，像是在逃避。

  又像，是在害怕。

  身旁有腳步聲靠近。他側頭看去，見是鬱景。

  對方並未多言，僅僅是無言注視著他。那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無比沉靜。

  風拂過，墜落的枯葉懸至半空，自腿邊掠過。

  而這仿佛帶動了什麽。

  路小遠撇過頭，目光再一次投向黑暗。
.
  “啪。”
    摁下開關。刺目的白熾燈光立馬充斥了整個空間。

  映得牆壁慘白，屋內一片冰涼。

  由於是南方，房間裡並沒有暖氣。空氣如同浸潤了冰，泛著刺骨的寒意。

  而男人顯然並不在意這些。

  手裡提一塑料袋，走進屋內。接著雙腳一抬，去沙發徑自坐下。

  後腦杓枕著沙發靠背，就這麽閉目養神了一會兒。

  頭頂端正對著白熾燈，哪怕是隔了一層眼皮，也能感受到眼球被直直刺著。

  “……”

  路禹之緩緩睜開眼。

  糟透了。

  他分明最不想讓弟弟知道自己這些齷齪事。

  那時太過年輕，很多方面自暴自棄。在gay吧喝酒買醉的時候，碰見了那個男生。

  對方長相的確符合他的喜好，也不糾纏，相處起來很放松。

  原本隻該是一掖情，後來巧合產生了聯系，就這麽藕斷絲連了下去。

  雖然沒有直白講過，但他們兩人維持著一種默契。絕不插手對方的私事。

  所以，哪怕聽見那個男生在gay吧勾搭上了其他人，他也沒什麽反應。

  他同樣如此。

  因為對象總是一個人，會膩。

  他並不喜歡那個人，那個人同樣不喜歡他。

  對方和他一樣，不過是是寂寞無聊找不到人陪時，會把對方視作一個選擇。所以……

  路禹之眉間皺緊。

  他沒想到當自己提出要斷掉聯系時，對方會跟瘋了一樣，甚至追來國外。

  因為相處時間太久，總會無意間透露一些隱私。

  對方以為抓到了他的把柄，以此來做威脅。

  如果是在從前，他會嗤之以鼻。

  他並不介意自己的私生活被暴露。

  因為他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既沒有跟任何一個人交往。那麽作為一個成年人，定時定期去解決需求是無比自然的事。

  你情我願，又有什麽不可以。

  可是現在不同。

  小遠回來了。

  這在他看來無比正常的事，他唯獨不想讓小遠知道。

  在那個人面前，他希望自己能是一個強大的兄長。

  能夠給予保護，能在對方遇見挫折時第一個想到他。

  至少，會是一個“體面”的人。

  如果讓弟弟知道他私生活混亂，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他甚至沒有勇氣去看，就這麽離開了。

  “哢擦。”

  啤酒罐打開。

  路禹之單手抓著，直接對嘴喝了起來。

  或者說，是用灌的。

  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終於找到了水源，沒有停歇。

  很快，腳下積累了無數空罐。

  當路禹之再一次伸手去塑料袋裡掏時，卻摸了個空。

  喝完了。

  他微不可見地皺眉，撐身站起。

  因為酒精麻痹了神經，有些掌握不了平衡，搖搖晃晃朝門邊走去。

  門打開，外邊映入眼簾一道熟悉的身影。

  路禹之不由定住。
.
  空氣中彌漫刺鼻的酒氣。

  路小遠沒料到二哥會喝這麽多酒，愣了一愣。

  短暫停頓後，對方率先反應過來，就要關門。

  “等等等等！”

  路小遠連忙去撐。

  然而二哥力氣很大，他壓根抵抗不了，眼睜睜看門板合上。

  “痛！”

  手指像是被壓到。

  他就地蹲下，左手緊抓著右手指尖。

  路禹之雖然喝了不少酒，但沒有全醉。見人吃痛，先是一怔，接著急忙走近。

  “給我看看。”

  路小遠手腕被強硬牽去。

  指尖圓潤，膚色正常，沒有任何毛病。

  由於靠近，身前人那散不去的酒精氣味愈加濃烈。在確認他沒事以後，抬起眼。

  當與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對上，路小遠不禁有些心虛，縮了縮脖子。

  “我……沒事。”

  他是裝的。

  因為擔心被關在門外，情急之下就演了戲。

  雖然回過神後，覺得不太合適。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二哥眼底泛著紅血絲，不如平常那般清明。抬手朝這邊伸來。

  看著對方指尖方向，路小遠不由閉眼，以為會彈自己一個腦門。

  結果半晌也沒察覺到動靜。

  他小心翼翼掀開一隻眼皮，見人已經重新站起了身，自上而下俯視而來。

  “你來做什麽。”

  路小遠半蹲在原地，可憐巴巴的：“我來找你……”

  路禹之擰眉：“你怎麽知道這裡。”

  “我問了，馬奇。”

  馬奇是二哥隊友，也是中文最好的一個。

  出國期間，路小遠受了對方不少照顧。

  他先是去二哥住的酒店找了人，沒有找到。後來聯系上馬奇，聽說了KING棟最新的位置。

  如果這裡也沒有的話，他就只有去二哥上次帶他去的酒吧，看看裡邊有沒有人能聯系上二哥了。

  幸好，沒有走太遠。

  辦公樓還未收拾，裡邊擺放了不少雜物。窗簾緊密拉著，隻白熾燈光映照其內。路小遠透過二哥腿側，瞧見無數滾落在地的空罐。

  這時身前人動了一步，擋住他的視線。

  “回去。”

  路小遠：誒？
  “我讓你回去。”

  路禹之低眼看他。

  “你來這裡，是來看老子出糗？”

  路小遠：“我、我不是……”

  “還是你沒聽清楚？”

  路禹之自暴自棄一般，攤開雙手。

  “老子就是這樣的人。玩男人，懶得負責。”

  “在國外，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惡心事老子都乾過。”

  “那些壓根不是謠言，你懂了沒！？”

  一口氣說完了話，接著又像是極難受一般，音色生出幾分嘶啞。

  “懂了你就趕緊回去，免得老子把你帶壞。”

  身前人像是怔住了，就這麽呆呆抬頭望著他，貌似出神。

  路禹之扯了下嘴角，轉回身：“我讓你大哥接你。”

  而剛邁出一步，褲腳就被扯住。

  他頓步回頭。

  那人手指扯著他的褲腳，視線下垂。

  “我聽清楚了……”

  路禹之：“……”

  “哥你不就是……喜歡同性。然後，跟不喜歡的人，也能做那種事。”

  “我聽清楚了。”

  堆在沙發邊的空酒罐動彈，晃晃悠悠滾撞去了茶幾教。

  路禹之沉默片刻：“你說的可真委婉。”

  路小遠些微抬眼。

  “那就……性生活隨便，到處約炮，換男人跟換衣服一樣——”

  “等、等等，”

  路禹之可不想從弟弟口中聽見這些詞匯。

  剛才一番怒吼，又吹了涼風，神經終於從酒精麻痹中清醒幾分，有了自控力。

  他彎下腰，想要把弟弟拉起。

  弟弟並未接過他的手，依然抬眼望著他。

  “可是那又怎樣。”

  手臂在半空懸停。

  “你、你是我二哥。”

  路小遠褲腳攥得更緊，臉漲通紅。

  “我當然不會覺得，這些是應該做的事。就算喜歡男人，我也覺得……找一個固定對象更好。可是——”

  “這不能改變什麽。”

  盡管有些語無倫次，但他竭力想要表達自己的想法。

  “就算、就算二哥你私生活混亂，到處約炮，換男人跟換衣服一樣。”

  路禹之扭頭。

  他是真不想聽弟弟說這些。

  “但你就是我哥，是我的……家人。”

  聲音伴隨著風傳入耳中。

  路禹之不由頓住。

  “哥。”

  弟弟微仰著頭，目不轉睛望著他。白熾燈光落入眼底，襯得雙目愈加明亮。

  “你到底在怕什麽。”

  “告訴我，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