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音樂仍在播放。

  旋律流淌在這狹小的錄音間。輕快、跳躍、鼓聲密集。

  路小遠跟呆住了一樣木在原地。

  “喂，發什麽愣。”

  直到身前人伸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神。

  路禹之“問你話呢。”

  路小遠∶“啊……”

  這三天過得極其豐富，以至於他壓根沒想起這檔子事。盡管直到方才為止都很愉快。可要問答案，大概還是不會變。

  他的確很開心。

  音樂聲驟停。路小遠抬起頭，有些不明所以。

  他急著解釋，“就是、就是……我不能成天這樣玩兒。偶爾放松一下，是可以的。老師說了，做人要有目標。啊、我也不是說這些不能當目標————”

  他每每發火，對方便會抱著他重複這句。小肉臉皺成一團，好像是真犯了天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但是，光這樣不行。路小遠清晰意識到。

  他越說越語無倫次，甚至連以前老師的話都搬出來了。

  路小遠見二哥情緒並沒太大變化，小心翼翼道“二哥，你沒生氣吧。”

  "……二哥，"他問，"要不要一起回去"
  聞言，路禹之頓住。

  這幾天嘗試了許多新鮮事物，又有二哥在身邊。對方懂的很多，而他只要亦步亦趨在身後跟著，什麽也不用做就能過得很好。

  看弟弟眼神遊移，路禹之自然知曉了答案。

  就像是泡入了蜜糖，渾身細胞舒展開來，只剩喜悅。

  二哥摸頭的感覺跟大哥不太一樣。

  “我不是覺得這裡不好”

  路小遠慌了。

  眼前手往回收回去。

  "行了，我明白你意思。"路禹之手搭上他頭，"別把弦繃太緊。會斷的。"
  路小遠懵懂。

  弟弟出生不久，母親去世了。當時他就是個小屁孩兒，一廂情願認為是弟男害死了母親。因此那段時間沒少折騰，經常發脾氣。

  雖然父親很亂來，直接把代理董事長的位子推給了他。但他既然應下，就必須有始有終。何況父親和大哥都在國內，他不想、也不能自己一個在國外享福。

  他有些失望。

  話雖如此……

  跟性格與外貌不太符合，動作輕柔。

  那麽大點兒的小團子，還什麽都不懂。他是在氣什麽呢。

  路小遠閉了嘴，半晌才道“不好意思，我重新組織一下。”

  “不行就算了。”路禹之起身，椅子滾輪往後挪去。“我還沒吃東西，陪我。”

  路小遠“大哥說你跟爸之間有矛盾，雖然……我不太清楚是什麽，但如果有我能做的，請告訴我。我一定努力去完成。"
  這是路小遠的私心。

  因為弟弟跟母親很像。過於溫柔，過於在意別人。估計這會兒還在煩惱該怎麽拒絕，所以一臉糾結。

  結果，當時小遠也才學會說話不久。最先學會的是對家人的稱呼，而第二個詞，便是“對不起”。

  路小遠絞盡腦汁。

  大哥每每都要反覆幾次，像是要把他頭髮薅禿似的。二哥卻只是隨意一搭。

  憶起從前，路禹之眉頭皺得更緊，關上電腦。

  路小遠這才顧得上去看人。見路禹之抱臂斜靠著桌沿，似笑非笑望著這邊。

  直到聽見一聲低笑。

  路禹之∶“生氣。”

  沒等他七歲的大腦理明白這前後錯綜紛雜的關系，就被大哥狠揍了一頓。

  他並非喜歡工作，也並非喜歡忙碌。只是不得不去做。

  路小遠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一把捉住人。

  因為他會胡思亂想，如果因為自己給別人添了麻煩該怎麽辦，如果因為自己耽誤了計劃怎麽辦。最後陷入深深的自責。

  這些天二哥盡心盡力的，他該怎麽回答才能委婉點兒呢。

  從小都是如此。

  於是，早來的“叛逆期”暫且中止。

  “得了，吃飯去。”

  不過或許，他一開始就對答案不抱什麽期望。

  他希望二哥能回來，希望路家能變得完整。

  哪怕二哥不搬回家裡邊也可以。

  只是，他不想對方和路家之間一直橫亙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因為不了解矛盾究竟有多大，所以沒法拍胸脯保證事情一定能解決。但他想要去嘗試。

  鼓足勇氣說出了話，卻沒得來回應。室內仿佛靜止，連針落都聽得見。

  掌心一空，二哥抽出了手。

  路小遠臉頰生疼，對方竟是輕捏住他臉頰肉。

  “小屁孩。”

  路禹之音色很沉，垂眼望來。眼簾隱隱掩住琥珀色的瞳孔。

  “還挺會多管閑事。”

  路小遠口齒不清“才不是閑事。”

  兩人就這麽對視了一會兒。

  路禹之松開手，重新抱臂∶“我團隊和公司都在這裡。你是讓老子拋下一切跟你走”

  路小遠這才反應過來。

  好像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他就算離開公司也還有大哥頂著；可二哥是這邊的負責人，沒法說走就走。

  他為自己提了一個不負責的提議感到失落。

  “對不起，那還是算了。”

  路禹之∶“…”

  路禹之氣笑“就這”

  路小遠啊
  “老子以為你有多想讓我回去呢。”路禹之再一次扯住身前人臉頰，沒好氣道，“剛提一點兒困難就放棄，你有沒有韌性。”

  這次力道很大，路小遠嘴巴都被扯開了。

  好吧，相比二哥他的確放棄挺快的。可他這不是尊重二哥想法嗎。

  而且最重要的是，比起人回來。他更主要是想化解對方和家裡的矛盾。

  如果實在不願意回國，他也不想勉強啊。

  路小遠既是疼，又不敢發話，眼眶裡憋出了淚花。

  路禹之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手過重。松開手，對方臉上肉已經紅了半截。

  路禹之嘖聲“你疼就說啊。”

  路小遠揉臉頰肉”不、不疼。”

  這還不疼
  路禹之皺著眉。既懊惱自己剛才下手過重，又有些心疼。

  可他向來不擅長說關心人的話。張了張口，最後抿緊嘴。一把拎過人衣領往外。

  路小遠踉蹌著往前，不知何故。

  到了廚房，眼前遞來一袋冰。身前人言簡意賅∶"敷。"
  路小遠愣愣接過。看向手中冰袋，總覺得有些誇張。

  而身前人就這麽抱臂看他，似乎是要親眼看他動作。

  路小遠隻得往臉上放。

  嘶，好涼！
  身前人終於滿意，問“你待會兒想吃什麽。”

  路小遠指尖被冰袋凍得發白“暖和的東西。”

  “行，這邊也有火鍋店。”

  路禹之手機搜索了下地圖，給那邊餐館打電話訂位。

  路小遠趁機把冰袋丟進水池，連甩了幾下手。

  “小遠。”

  忽然聽見身後聲音，路小遠以為自己動作被發現，一下子有些慌。正要解釋，又聽見下一句。

  “你說的話，我會考慮的。”

  路小遠一愣，轉回了頭。

  二哥牽過他的手，用掌心捂住他指尖。溫度傳遞而來。

  對方眉間微微蹙著，眉釘在白熾燈下熠熠閃爍。

  “給我一點兒時間。”

  時間過去，到了正式簽約那日。

  路小遠不知二哥是否隨口一提。總之那之後，兩人一起吃了頓火鍋，沒再提類似的話題。

  要二哥拋下事業和隊友跟他回國，這實在有些難為人。因此路小遠並不抱什麽希望。

  這或許是與二哥分別的日子。

  路小遠內心變得有些惆悵。同來時一樣，套上了整套西裝。

  拉著箱子往外，出房間時，剛巧二哥也從臥房走出來。

  對方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打扮，穿著休閑。掃了眼他的行李箱，十分自然接了過去。車上，把手機也還給了他。

  謝謝。

  手機不算重，路小遠卻覺沉甸甸的。三天沒看，也不知道裡邊積壓了多少信息。

  他顫巍巍打開。

  電量已經充滿了。

  他以為開機後信息會一下子爆出來。然而奇怪的是，三天沒處理公務，未讀信息竟並不多。

  他最先打開大哥的對話框。

  消息截止在三天前，二哥那句挑釁的語音下邊隻顯示了一行字。

  【對面撤回了一條消息】。
    路小遠

  他又去看許秘書。

  對方在昨天晚上發了一條訊息，稱訂了今天下午的機票，並把航班信息發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其他工作信息同樣寥寥無幾。

  如果不是日期顯示，他幾乎要以為只是過了三小時，而不是三天。

  路小遠撓了撓後腦杓。

  沒有那麽多工作消息，好像應該松口氣。可又覺得怪的。

  指尖停留在屏幕，準備發消息問一下。而在他思考措辭時，車停住。

  KING棟到了。

  與那晚相比，白日下的建築物不再顯得陰森。

  路小遠這才注意到外觀設計很特別。原以為隻塗了層水泥，結果是工業風裝修。整體呈灰調，間或畫了塗鴉。酷炫的風格與KING這個牌子相得益彰。

  大約是知道隊長要來，這一天KING成員全部到位。馬奇熱情迎了上來∶"隊長，合同已經準備好了。”

  “過去簽。”路禹之隨手把行李箱塞給隊友。

  中途再未發生波折。

  路小遠跟個好學生似的端坐在沙發上，見對面人龍飛鳳舞在紙頁上寫下名字。

  這樣就算簽約完成。

  路小遠收回合同。星傳娛樂的公章早就蓋了，接下來只要發消息給江子倉團隊，就能正式上線專輯。

  “謝謝你。”

  懸在心頭的巨石終於落下。要不是對方同意，公司這回不知得損失多少。

  “謝什麽。”路禹之合上筆蓋，“我早答應你了。”

  路小遠抿嘴“那，我先去跟他們說一聲。”

  路禹之一抬下巴。

  路小遠走去角落，先通知了江子倉經紀人。對方喜出望外，連連道謝，稱立馬去做準備。掛斷電話後，路小遠猶豫了一下，又撥給大哥。

  嘟音響了幾聲。

  往常對方會在三聲內接起。而這回直到掛斷，也無人接聽。

  路小遠愣了愣。

  大哥如果出差，在飛機上的時候的確接不了電話。可他記得對方最近沒有出差安排，是臨時任務嗎。

  工作因為突發倩況多，變動也是常有的事。

  但路小遠還是有些擔心，便又聯系了許秘書。尚未接通，就聽會客廳方向傳來一陣嘈雜。

  “你要解散KING，這是認真的嗎”

  “今天不是愚人節吧隊長，一點兒也不好笑。”

  路禹之被圍坐在中央，扇了身旁人後腦杓一掌∶“老子是說以後減少演出，你怎麽聽的。”

  “但是，隊長你減少演出，KING就不是KING了啊。”

  路禹之氣笑“你們TM三歲小孩兒，什麽都要我來”

  眾人面面相覷，接著齊齊點頭。

  路禹之∶……

  “總之，我已經決定了。”

  路禹之往沙發後背一靠，“投資我會撤回一部分，但還會留下一些支撐工作室。你們要是想留就繼續待著。要是想走，我也不勉強。”

  廳內靜默片刻。最後，還是馬奇率先開口。"隊長，那你以後還會回來嗎。"
  路禹之∶“看情況。”

  眾人再度陷入沉默。

  對他們而言，隊長是KING的靈魂。

  這並不單指隊長率領了他們整支隊伍。更是對於他們樂隊而言，沒有隊長的創作與嗓子，KING便平平無奇了。

  KING是一個團體，更是指一個人。

  如果隊長走了，即便工作室還在，也只剩一具空殼。

  “不能再考慮考慮嗎。”馬奇喏喏道，“你要是想小遠弟弟，可以一半時間回去，一半時間留我們這兒啊。”

  “麻煩。”

  路禹之表示拒絕“我討厭坐飛機。”

  就因為這種理由嗎
  雖然眾隊員早已習慣隊長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沒想到關系到團隊存亡還是這麽任性！這也間接證明了，隊長並不在乎他們之間六年的友誼吧。話說，有友誼存在嗎。

  眾人陷入濃濃的悲哀。

  這時，外邊傳來腳步聲。眾人循著望去，見是隊長弟弟。

  對方佇在門口，面色凝重，大約是聽見了他們談話。

  路禹之挑眉∶“打完電話了”

  “嗯……”路小遠欲言又止。

  路禹之“有話想說”

  "……"路小遠遲疑，"二哥，你要不還是留下吧。"
  聞言，路禹之不由頓住。

  “是我之前提的太冒昧了。”路小遠垂下頭，“忽略了實際情況。”

  二哥六年心血都在這裡，他怎麽能貿然要求人放棄。

  這可是KING啊。國際上那麽有名，成員們也十分優秀。如果人都散了，哪怕再成立一個新的樂隊，也難說是否能達到現在的成績。

  “老子下的決定。”路禹之語帶不快，“關你什麽事。”

  路小遠“可是我如果不提……”

  路禹之∶“怎麽，後悔了”

  路小遠∶誒

  路禹之雙眼微眯“是不想老子跟你回去”

  路小遠張大嘴巴。

  他不是這個意思啊！
  成員們看著兄弟二人爭執，視線來回流轉。

  雖然除了馬奇以外，都聽不太懂兩人在講什麽。只看得出來隊長很在乎自己這個弟弟。

  好羨慕喔……

  路小遠向來爭不過人。尤其一旦慌了，便是語無倫次。眼底好像轉出了圈圈，節節敗退。

  馬奇見狀，踏前一步∶“等一下，不要吵了！”“你們的想法我都已經很清楚了，要不要聽聽我的建議”

  眾人視線投去，馬奇清了下嗓子，改成英文開口。

  “既然咱們不想離開團隊，隊長又要走，其實有一個萬全之策。”

  馬奇叉腰“我們可以跟隊長回國啊。”

  話音落下，全場定住。

  路小遠覺得不太可能。這裡大多都是本國人，就算再怎麽看重二哥，也不能為此背井離鄉吧。

  他看那些隊員們都不說話，一定是因為這個提議生氣了。

  剛想要緩和一下氣氛，就見一人恍然大悟般開口∶“對啊，我怎麽沒想到。”

  路小遠∶……

  路小遠誒
  這個國家的人並沒有太多家族觀念。

  他們的想法也很簡單。

  隊長為了回國打算減少演出，甚至不惜於解散KING。他們不願意。

  既然如此，他們完全可以把KING的表演平台搬回國內，沒必要拘束在原地。

  原本，其他樂隊實力不比他們、卻早早開起了全球巡演。他們不做，表面是為了保持神秘，其實完全就是遷就隊長。

  因為隊長嫌巡演太累了。

  “沒錯啊。隊長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我還沒出過國呢，想想好興奮。”

  "我父母在這兒，可能沒辦法常駐。但只要有演出，我都會趕過去的！"
  眾人開始嘰裡呱啦商量出國的事。

  完全沒料到事情會如此發展，路小遠目瞪口呆。

  方才還劍拔弩張的氣氛變得其樂融融，問題就這麽解決了。

  只是要走並非那麽容易。大多數隊員沒有簽證，得去辦理。尤其工作室的一些後續處理工作，也得在這期間完成。

  工作室人來人往，變得忙碌。

  路禹之拿過他箱子，準備開車送他去機場。

  路小遠與KING的成員告別，跟在二哥後頭，腦袋還有些混亂。

  無論如何，這應該算是好事。

  二哥能回國了，事業和隊友的問題也完美解決。

  他今早拖行李箱離開時，原本還有些悵然若失，覺得以後很難和二哥見面了。

  不過現在，想到對方不久以後也會回國，腳步不覺輕快了些。

  “你蹦跳什麽。”

  耳旁聽見問話。路小遠停住看了看腳。自己蹦跳了嗎，沒注意。

  再望向身旁，二哥正側目看他“這麽開心”

  路小遠抿了抿嘴。沒好意思回話，眼睛卻很亮。

  路禹扯了下嘴角，抬手朝身旁人伸去。

  這時，感應門開啟。

  外邊站了兩人。

  豔陽高照，天氣晴朗，碧空如洗淨一般清澈通透。

  前邊男人西裝革履，氣質冷峻。日光之下，皮膚襯得更加蒼白，黑色短發仿佛籠著淺淺的光暈。而那淡色瞳孔隻瞥了他一眼，便移向一旁。

  “小遠。”

  語氣淡漠。一如既往，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來接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