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熱氣灼燙。

  路小遠渾體通紅。也不知是溫泉泡的還是羞的。

  他壓根不敢看人。跪坐在溫泉池裡，手壓住系在腰間的毛巾，謹防其飄起。

  “早、早啊。這麽巧。”

  鬱景也確實覺得巧。

  他有晨跑的習慣。回來時恰好聽前台說溫泉開了，便打算上來瞧瞧。

  因為他著實不喜歡人擠人泡在一堆。

  結果，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碰見了自己一直想見的人。

  對方泡的很深，水面幾乎淹沒了下巴。皮膚溼潤沾著水汽，裸露的肌膚沒有一處不是紅的。

  路禹之往旁邊一摟，撈了個空。

  鬱景應了一聲，沉默片刻後道：“你們兄弟關系真好。”

  “……你大哥他們呢。”

  左臂被人拽著，臉龐直接撞向人胸膛。鼻尖生疼。

  而當瞧見身旁人裸露的肩頭，又立馬憋紅臉轉回目光。

  “你起這麽早，”鬱景問，“是昨晚沒睡好？”

  接著意識到自己現在姿勢。整個人幾乎是半趴在鬱景身上。沒有布料阻隔，皮膚直接貼著皮膚。

  像是有水嗆進鼻腔，他接連咳嗽好幾聲。

  聽見問題，路小遠愣愣搖頭。

  路小遠搖頭。

  路小遠仰面朝後倒去。

  下一秒，他嘭地摔在了一具軀體上。

  眼前風景倏地倒轉。

  “……沒事吧。”

  鬱景：“沒有加床嗎。”

  否則一定能注意到，對方此時近乎於皮笑肉不笑。

  “昨天二哥跟我躺一塊兒，我可能不太習慣。”

  “我先走了，你慢慢來——”

  鬱景笑：“那是路先生……誇張了。”

  鬱景：……

  咦？
  路小遠不解：“可是二哥說你很厲害，很多人找你比賽來著。”

  聊了一會兒天，初碰面時帶來的尷尬煙消雲散。

  不過，鬱景能來新手區，路小遠倒是挺高興的。

  “對、對了。”他問，“你昨天跟二哥一起滑的怎麽樣？我看你好像很累。”

  感覺泡差不多了，他站起身準備道別。

  潮濕，而又滾燙。
.
  大酒店雪景房。

  而且對方從來沒望向自己這邊，這令路小遠輕松了不少。

  路小遠撓了撓頭。

  說時遲那時快，在他即將摔池底時，一隻手及時拉住他調轉了方向。

  “高級區，對我來說有些困難。所以我在想今天去新手區。”

  路小遠：“本來……是有的。後來二哥上來跟我聊天，聊著聊著，就睡了。”

  鬱景不知為何，忽地口乾舌燥。硬生生移開視線，望向遠處。

  未聽見回應，路小遠疑惑看過去。

  由於彼此背對著背，因此路小遠並未瞧見鬱景表情。

  路小遠依然低著頭：“還在睡。”

  “那今天咱們就能一起滑了。”

  半晌，終於聽人開口。

  嘭地一聲巨響，水花四濺。

  大約是跪麻了。話沒說完便覺腳下一滑。

  問話人氣息微喘，大約也是嚇了一跳。

  路小遠抬眼，恰好與那雙漆黑的眸子四目相對。對方發絲打得更濕，凌亂幾分，些微擋住側頰。

  他眉間皺緊，緩緩掀開了眼。

  身旁空無一人，甚至連枕頭都是冰冷的，早已沒了人氣。

  撐坐起身，棉被自身上滑落。

  路禹之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蓋得嚴嚴實實。難怪夢裡面感覺在穿著棉襖過夏天，那麽熱。

  小遠已經起了？

  路禹之打了個哈欠，下了床。

  打開門後，空氣漂浮咖啡醇厚的香氣，泛著些苦澀。

  擺在客廳的單人床早已收拾好了。而上邊的人也已穿戴整齊，這會兒正坐在沙發上，一邊喝咖啡一邊讀報紙。

  路禹之去倒了杯水：“又在操心國際形勢？”

  路泠視線從報紙上移開。當瞧見人赤身裸體，蹙了下眉：“把衣服穿上。”

  路禹之笑：“不穿。”

  路泠：“你昨晚就這麽睡的？”

  “不行？”

  路禹之倒好水後，徑自去沙發坐下。

  “裸睡對身體好，你也試試。”

  路泠沒再接話，目光投向臥房方向：“小遠還在睡麽。”

  路禹之喝了口水：“說什麽呢。小遠不是在衛生間？”

  路泠沉默，接著轉頭看來。

  接觸到那無言的視線，路禹之很快反應過來，走去打開衛生間的門。

  裡邊空空蕩蕩，隻洗手池台面落了些水珠。

  路禹之咬牙：“小遠去哪兒了。”

  路泠目光冷下：“這是我想問的。”

  路禹之：“你TM睡客廳，就沒聽見一點兒動靜！？”

  路泠皺眉：“你昨晚跟他睡一起。”

  路禹之：……

  路泠：……

  “艸。”

  路禹之罵了一句，套上衣服就要出門。

  路泠拿出手機，打算聯絡。然而響了幾聲，沒有人接。

  路禹之嘖聲：“小遠怎麽會不接電話。”

  路泠看來。

  路禹之心中生出一個猜測，眉間皺緊。

  “該不會……是姓鬱的那小子把人綁票了吧。”
.
  偌大的露天溫泉只有他們兩個人。

  短暫靜下後，聽不見半點兒聲音。

  路小遠現在已經不是煮熟的蝦子，而是整個火山噴發出來，手忙腳亂想要起身。

  “對、對不起！”

  然而起太急，又一打滑，腦袋再一次狠狠撞向身前人胸膛。

  依稀聽見一聲悶哼。

  慘了。

  路小遠不敢動了。

  肋骨該不會被自己撞斷了吧。

  鬱景的確是被撞得生疼，單手往後撐住身體才勉強穩住。

  剛才那動作後，眼前人沒再動彈，身體繃得死緊。脊背隱隱露出水面，繼而又淹沒進去。

  實在是太瘦了，身上幾乎沒有多余的肉。

  鬱景手不覺抬起，想要觸碰那裸/露的肩胛骨。中途卻又頓住，轉而扶住肩膀。

  路小遠被扶起身。

  整個動作緩慢，終於沒再出現打滑的現象。

  路小遠怔怔坐好，鼻尖還有些發疼。余光瞥見鬱景胸膛，發現已經紅了，也不知是不是被自己撞的。

  他心生愧疚，想要開口說些什麽，鼻梁就被人輕輕碰了一下。

  鬱景手半懸在空中，表情略顯不自然：“你這裡紅了，痛嗎。”

  路小遠：咦？
  鬱景：“小遠？”

  “……”

  路小遠抿緊嘴，手朝前伸出，觸向那塊被自己撞紅的部位。

  “因、因為，不小心撞到這兒了。”

  鬱景一怔。

  路小遠小心翼翼：“你呢，會痛嗎。”

  鬱景沒有回話。

  或者說，沒能回話。

  身前人抬眼看著他，睫毛微濕。一隻手撫著他胸`前，動作很輕，猶如羽毛掃過。

  方才平息的心跳再次加快，仿佛連這水面也因此蕩起了漣漪。

  咚咚。

  咚咚。

  路小遠同樣感受到了鼓動。

  記得上回，他好像聽見類似的聲音。

  他當時以為是自己突然把人壓倒，對方嚇住了。

  這回也是？

  路小遠猶疑縮回手：“不、不好意思。”

  途中，手腕被截住。

  對方五指牢牢扣住了他。

  路小遠愣了愣，再次看向身前。

  那人頭微垂著，方才散落的發絲擋住眉眼，看不清表情。

  路小遠：“鬱、鬱景？”

  聽見聲音，終於抬起了頭。

  視線對上。
    許是熱氣緣故，對方眼尾些許微紅，眼底好似蒙了水霧。

  下一秒，手腕一道力度襲來。

  路小遠被硬拉著往前，直到掌心再次貼上那滾燙的軀體。

  這回是直接貼著左胸，鼓動愈加清晰，幾乎要比方才更快。

  由於熱水打濕，皮膚相觸的觸感更為明顯。帶著些許黏膩。

  身前人目不轉睛注視著他。

  路小遠不知是因緊張、還是被那鼓動帶動的緣故，心跳同樣快了起來。

  現、現在這是什麽情況啊！？
  “……就算碰也沒關系。”鬱景低聲。

  路小遠：誒？
  鬱景：“我其實……”

  中途止住了話。

  路小遠等了半天也沒聽見下句。

  或者稱為欲言又止更合適。

  每當他以為對方要開口，卻又將話咽了回去。

  “鬱景。”

  他終於忍不住發問，“你怎麽了。”

  “……”

  鬱景松開了手。

  “抱歉，沒事。”

  這次出遊，他幾乎沒能跟小遠單獨相處過，所以想要把握好這次機會。

  於是下意識抓住了人。

  想要對方注意到自己的心跳。

  然後呢。

  這之後的事，沒有考慮太多。

  【心跳這麽快是因為你在】

  【我對你，不僅僅是想當朋友】

  然而就這麽在溫泉池裡、以那種滑稽的姿勢表達心意，實在是太傻了。

  於是他一如既往退縮了。

  他沒有追過人，甚至連現在的感情也是過了許久才弄清楚。

  他沒有膽量去面對，如果對方拒絕該怎麽辦。

  這是鬱景有生以來，第一次變得這麽瞻前顧後。

  身旁水聲靠近，肩頭似有熱度貼來。

  鬱景看過去，見路小遠湊近了一些。

  對方像是下定決心，抓起他的手貼向自己的胸。

  胸部很平，幾乎能摸得見骨頭。唯一熱烈的，是那火熱跳動的心臟。

  鬱景怔住。

  “呃，我這裡也……很快。”

  不如說因為自己的動作，要比剛才跳得更急了。

  路小遠結結巴巴解釋：“肯定是，因為這裡水溫太高。而且你想，我剛才差點兒摔倒，咱倆都嚇了一跳。”

  “所以，”他道，“我跟你是一樣的。”

  鬱景：……

  路小遠以為，鬱景是因為剛才做了奇怪的舉動、又或者是心跳聲被人聽見，所以才情緒低落。想說自己加入進來會不會好一些。

  然而話落以後沒有聽見回應。

  他摸了摸鼻子。

  怎麽覺得，好像更尷尬了？
  他訕訕松了手，忽覺身旁人靠過來。

  手臂繞過他後腰，身體分明沒有接觸，卻又近乎於半摟。

  去路被擋。

  再看向人，對方低垂著眼，嘴角扯開。

  “……我不是因為水溫。”

  路小遠咽了口唾沫：“對。我剛才摔你身上，你肯定被嚇到了。”

  鬱景：“不是。”

  路小遠：誒？
  下一秒，沒於溫水中的手掌就被牽住。

  五指插入，骨節摩攃。直至沒入指根，十指交握。

  就算是朋友，這一姿勢也太過親昵了。

  路小遠身體微僵。

  他背往後靠著。但略一後退，便撞上了對方肩膀。

  如同投懷送抱一般。

  於是他動不敢動，見鬱景抬起眼。

  那漆黑的眼瞳仿佛隻望得見他，目不轉睛。眼尾淚痣攝人心魄。

  五指扣得愈緊，近乎發疼。

  “小遠，我對你……”

  “嚓拉——！”

  推門被拉開。

  又有一波客人進來，邊聊著天，邊朝淋浴方向走去。

  “還因為我今天是第一個，沒想到有人更早。”

  “嗐，比昨晚人少多了，知足吧你。”

  鬱景：……

  路小遠：……

  雙方默契拉開距離。

  鬱景眉間微蹙。

  路小遠則是滿臉通紅，片刻後，扯著毛巾站起身。

  “我、我泡好了。”

  接著，身後同樣聽見水聲。

  鬱景也站了起來。

  路小遠回過頭。當映入眼簾那赤/裸的身子，立馬恍覺自己看了不該看的，飛快收回視線。

  “走吧。”

  身後人從他身旁經過。

  “我們一起回去。”

  路小遠：“喔……喔。”

  他低低應了一聲。

  目光投向方才被牽住的手，指根還有些發紅。

  鬱景抓得太緊了。

  他五指收攏，頭埋得愈低。

  對方剛才想要說些什麽？
  而且為什麽……要用那種姿勢。

  一回想起來，路小遠腦袋就跟爆炸一般，連連甩頭。

  回到更衣室。

  這會兒陸續有客人來了。

  鬱景更衣櫃在另一排，與他說了一聲，便走了過去。

  路小遠飛快穿好衣服。

  合上櫃門以後，又不知該不該現在出去。

  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鬱景。

  現在再去看人，總感覺好像有點兒怪怪的。

  就在他猶豫徘徊的工夫，見鬱景已經換好衣服到了出口。

  大概是沒找見他，轉頭看來。

  視線恰好撞個正著。

  這會兒再躲就太明顯了。

  路小遠嘴巴抿成一條線，跟個機器人似的擺動過去。

  去前台歸還了鑰匙。

  路小遠與鬱景一起走向電梯。

  兩人之間的距離有些微妙，若即若離。

  路小遠左顧右盼，就是不敢看人。

  這時手背無意間碰了一下，脊背似有電流爬過，他當下定住。

  “小遠？”

  聽見人呼喚，路小遠回過神。

  離開溫水以後，鬱景狀態倒是平常許多，身子也不像泡在池子裡那麽燙。

  路小遠甚至覺得，剛才是不是因為自己泡太久產生了幻覺。

  正當他疑惑不解時，指尖被輕輕勾住。

  這分明是再輕微不過的接觸，路小遠卻如同剛才泡湯一般，刹那間從頭紅到了腳。

  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牽他？

  他先是看向兩人相牽的手指，接著又看向鬱景。

  對方表情沒有變化，依然望著電梯方向。

  這會兒路小遠終於注意到，對方耳根發紅，並不他好多少。

  “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

  路小遠：“什、什麽？”

  鬱景：“……今天晚上，能不能給我點兒時間。”

  路小遠張了張口，尚未回應，面前電梯便開了。

  身上忽然落來灼燙的視線。

  路小遠如有所覺，轉過頭去。

  大哥和二哥站在電梯裡。

  路泠立於電梯前方，路禹之抱臂倚靠角落。分明處在同一空間，卻相隔甚遠。

  瞧見他後，神情先是放松了些。隨即發現身旁人，又倏地繃緊。

  四方視線相觸，周身氣溫驟降。

  路小遠頓時生出一種被抓包的心情。

  大哥和二哥，怎麽會來這裡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