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李兄？”

  “趙兄？當真是你！”

  “哈哈哈，是我，幾百年不見了，想不到今日在此相見！”

  距離那無疾而終的一戰已經過去了一段時日，神域之外這片區域成為了宇宙間最熱鬧的地方，每日都有被派到這裡來觀察神域動向的真仙與故友重逢。

  那姓李的真仙歎息一聲，稍稍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聽說神域重開，我家壇主讓我來確認一番，趙兄你也是？”

  姓趙的真仙點頭：“我也是恰好在附近潛修，得了主上的傳令，過來看看。”

  兩人說著，一起轉頭看向了散發著五彩神光的神域。

  從神居之地散發出來的光芒自這宇宙的誕生之處柔和地鋪展四野，一如神族歸來之勢，不可阻擋。

  同他們一樣，周圍的仙人都是經過長途跋涉，來到神域之外，用自己的雙眼確認了數日前戰場上發生的變故是因何而起。

  傳說神域之中有三族，與為戰而生的盤古神族不同，這些出現在神域外圍的神族周身氛圍平和，縈繞著一股飄渺的氣場。

  在他身旁，來自別個仙壇的仙人面露猶疑：“這麽說來，盤古神族是被他們召回去了？”

  “這是——”

  雖然盤古神族被召回去，免除了一場乾戈是好事，但他們斷絕人族道統的罪，也要給人族一個交代。

  此刻，從各個仙壇趕來確認消息的人停在神域之外，看著神域外圍不時閃現的零星神族，終於確定是絕跡已久的神族歸來了。

  沒了對手，戰場上就只剩下滿天真仙面面相覷。

  “說不準。”

  “時空之力……”有知曉上古三族的白發真仙認出了他們，“神域三族，伏羲為主，既然他們都回來了，就說明神域是真的開了。”

  眾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那個方向，見那幾道流光從不同的方向來，在神域大門前匯聚，光芒一散，就顯出了六個身影。

  “軒轅尊者？！”

  盤古神族在驚雷震顫之後放下了手中的刀劍。

  這幾人雖不是人人都認得，但其中的軒轅奪、夜遲衣跟謝何問卻是特殊。

  他們明明已經做好了要跟盤古神族一決死戰的準備，也準備好了這場戰役會打上漫長的時間，卻沒有想到的就是對手竟然在開始之前就失去了戰意，還這樣驟然撤離了戰場，一切頓時顯出幾分荒誕來。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忽見幾道流光自遠處疾馳而來，哪怕還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也依然讓人感到了龐大的威壓。

  那一日，盤古神族與漫天真仙的大戰一觸即發，來自宇宙盡頭的五色雷光卻震顫天地。

  神域既然沒有正式宣布，那就說明還不一定。

  那些屠戮人族的軍隊，眼下就在神域當中？

  不過即便對手離奇退去，也不能就此放松，需得搞清楚他們去了哪裡才是。

  那認出了伏羲神族的仙人搖了搖頭。

  這個為戰而生的種族身上的戰意仿佛在一瞬間消失了，他們齊齊舉頭望向天際，然後在一道五色神光籠罩戰場的時候，整支大軍都消失在原地。

  只可惜他們聚在這裡，卻不能到神域裡去一探究竟。

  他們都是不久前才飛升上來的真仙，不知修習的是什麽功法，一上來就有極其強悍的實力，尤其是軒轅奪，而且身後的真仙傳承都極為霸道。

  剩下幾人既是跟他們同路，散發出來的威壓又如此恐怖，想來都是同一等級的強者了。

  因此人人都在想，不知他們今天來神域是為了什麽，是他們各自所代表的勢力要聯手向神域發難了嗎？
  六人之中，任星野跟夜遲衣是一起到的，他的目光掃過久未見面的軒轅奪，又見到了樂天仇、沈清霄跟謝何問。

  可以說，跟妹妹有過糾葛，認定嫣兒是他們親生骨肉的幾個競爭者中除了鬼王獨孤燼，其他都來了。

  任星野不由得便心下一沉，其余人看清了同來之人，反應也差不多。

  他們現身之時，周圍安靜了一刻，眼下卻有些躁動起來，顯然是蠢動著想要過來問一問他們的來意，好交流一下信息。

  任星野沒有給他們任何機會，直截了當地說了一聲“走”，就一馬當先進了神域。

  他們幾個今日來，是接到了出自神域的邀約，踏進神域沒有半點猶疑。

  天之裂補上之後，宇宙重歸穩定，神域也徹底恢復了生機。

  走在任星野身畔，夜遲衣目光掃過四周，緩聲道：“神居之地，果然是一派生機祥和。”

  可此刻於修生之道的他來說，眼前神域就算是一片死地也好過眼前景象。

  “這個地方……”任星野在他身旁皺起了眉。

  “怎麽？”夜遲衣還未問，走在旁邊的軒轅奪就先問了一聲，眼中有著警惕之色，“這地方有什麽問題？”

  “沒什麽不妥。”任星野搖了搖頭，聲音裡帶著一絲不確定，“只是覺得這地方我似乎來過……”

  神域隱藏著太多秘密，便是他與此間有所牽扯，也不會讓人感到意外。

  趟過四周蔥蘢的草木，六人朝著深處走去，神域是盤古隕落之後身軀所化的地方，是天地間靈氣最濃鬱之處。

  神殿廣場上立著一個白色的修長身影，是厲霄河正站在台階下等著他們。

  神域重開，盤古神族都被召了回來，就說明神域的權柄已經到了他手上，但此刻在任星野他們看來，青年身上的氣息卻並無變化，與在金光大陸初見時一樣。

  不必說，自是他刻意收斂了氣息。

  他給他們來了邀請，眼下又是這樣的姿態，要說的定然不是什麽好事。

  幾人心情沉重，而厲霄河也差不多，尤其是目光跟樂天仇對上時，他更是忍不住愧疚起來。
    在金光大陸時，他就是借著無憂城的庇護四處行走，不光沒有跟恩師坦誠自己的身份，更把他最珍視的女兒帶回了神域，看著她走上了祭壇。

  若說厲霄河心中對誰愧疚最深，就是樂天仇了。

  幾人當中除了謝何問之外，差不多所有人都見過厲霄河，此刻他換了一個身份站在這裡，卻有些生疏。

  只有樂天仇審視了自己的弟子片刻，開口問道：“伏羲神族？”

  見恩師先與自己說話，厲霄河心裡忍不住松了一口氣，承認道：“弟子並非有意欺瞞。”

  他們師徒敘舊，旁人原本不該打擾，只是任星野想知道女兒的去向，便直接問了厲霄河：“神域此番召我們前來，可是要告知我們嫣然的下落？”

  所有人都看著厲霄河，等著他的回答，厲霄河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說道：“嫣然已經走了。”

  這個答案如同重錘重重擊在幾人心上，哪怕已經猜到，一時間還是接受不能。

  見狀，厲霄河歎了一口氣：“具體的情況，還是進神殿再說吧。”

  說著做了一個手勢，要引幾人進去。

  神域封閉了那麽長時間，他們是第一批踏足神域的人。

  厲霄河在伏羲神殿迎接他們。

  伏羲神殿位於正中，是神域三族地位最高的神殿，在厲霄河接管了神域的權柄之後，剩下的兩族族人被召回來也集中在此處。

  原本屬於女媧神族的位置現在再沒有人，而造出了一場人間浩劫的盤古神族也被收押，伏羲神殿當中站著的就只有零星的伏羲神族。

  他們這一族如今可以說是神域的最高存在，但是多年在外顛沛流離尋求解決浩劫之道，最後迎來的卻是一族覆滅，一族收押，這樣蕭瑟的畫面實在令他們高興不起來。

  在厲霄河帶著任星野等六人從外面踏入神殿時，這些伏羲神族都站在原地，靜靜地看他們。

  走到神殿正中，任星野等人在台階前停下了腳步，而厲霄河則繼續向前走去，一踏上神殿正中的位置，他身上的氣息就猛地一變，仿佛與這座莊嚴的神殿融為一體，而任星野等人眼前的畫面也跟著一變。

  這一刻，那些站在神殿當中的伏羲神族在他們的視野中都消失了，從當日出身金光大陸的人族仙聖以性命叩開神域大門，喚出最後的女媧神族開始，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如同畫卷，再次在他們面前徐徐展開。

  任星野等人陷入過往時空，為往日的景象所環繞，站在上首的厲霄河望著他們映出湛藍光芒的瞳孔，對著神殿中的其他同族做了一個手勢。

  那些伏羲神族對他行了一禮，然後從神殿中退了出去。

  展現過往時空，對厲霄河來說是轉瞬之間的事，而對任星野他們來說，卻是親身在其中經歷了一番。

  他們隨著女媧神族最後的小神女離開了神域，踏入了金光大陸，又看她離開金光大陸回來，一步步地踏上祭壇。

  在那道他們都極其熟悉的身影消失在白光之中後，又是他們的寶貝女兒做了跟她母親當年一樣的選擇，走上了這條無法回頭的路。

  “嫣兒……”

  “靈兒別去！”

  哪怕知道此刻在伏羲神殿當中呈現出來的畫面只是過去的光影，他們就算出手阻止任嫣然也不會停下，可身為父親，他們卻還是忍不住在任嫣然踏上祭壇的時候，伸手想去抓住她。

  每一個人呼喚她一次，就會喚出一個不同的名字，只是這些不同的名字叫的都是同一人。

  可是那被包裹在光芒中的少女卻沒有回頭，最終在他們面前消融在茫茫的白光之中，將她母親沒有補完的天之裂補上了。

  幾人徒勞地伸著手，看著面前的一切再次消失，連著女兒最後的影子也消失不見。

  呈現在眼前的又是伏羲神殿了，從這些過往中找到了困惑的解答，知道自己為何在初來神域的時候會覺得此境眼熟的任星野放下了手，心中惘然。

  應當說，請神域中人出來挽救這場人族的浩劫，是他前世便不惜以自戕來實現的事，可如今一切如他所願，付出的代價卻遠非他所能承受。

  他前世種下了因，今生結了果，這一切究竟是對是錯？
  恍惚之中，他聽見厲霄河的聲音響起，說道：“如今諸位也知曉了，她們本就是神域中人，去往人間不過是一場歷練。”

  歷練完之後，就會做出選擇。

  “女媧神族感應天道而造出人族，為了讓這一族延續下去，又選擇了獻祭自己。此後，人族就不再受拘束，可以在此間延續下去，繁榮昌盛，生生不息。”

  這是女媧神族想要看到的，是任心緣想要看到的，更是任嫣然希望看到的。

  她們選擇自己的命運，然後便一往無前地去奔赴，這確實是每一個生靈生於此間都應當追尋的路。

  但是身為兄長、戀人跟父親，活下來的人心中更多的卻是心痛跟對命運的無可奈何。

  厲霄河想起鬼王。

  他是今日唯一沒有應邀前來的人。

  在察覺到女兒的命運之際，鬼王就做出了跟命運相抗衡的選擇。

  他選擇作為一個父親，想要承擔一切後果，隻為讓女兒活下來，最終卻還是遵循嫣然的意願放了手，讓她走上了這條路。

  不知是誰問：“她走了，真的不能再回來了？”

  厲霄河縱然再想給他們一個希望，卻終究還是答道：“是的，不能了。”

  沒有辦法，無力回轉。

  聽到這話，任星野喉嚨裡泛起腥甜，幾乎要守不住自己的道心，身形微晃。

  夜遲衣在他身旁，察覺到好友的情況不好，隻對厲霄河道：“若今日無其他事，我們便先告辭了。”

  這裡是傷心之地，久留無益，還是帶好友出去，盡快療傷。

  厲霄河卻道：“還有一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