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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傾》第一章 01 梅雨
  第一章 01 梅雨
  ————

  “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

  面對老師的提問,晏明雨毫不猶豫,脫口而出。

  老師滿意點點頭,示意她坐下。然後在背後的黑板上一筆一劃寫下“向日葵——梵高”。

  “今天我們講一講梵高的《向日葵》,其是以插在花瓶中的向日葵為主要內容的油畫作品,分別繪製了三朵,五朵,十二朵,以及十五朵插在瓶中的向日葵……”

  聽著美術老師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己的專業知識,磁性的聲音像摻了安眠藥的水,彌漫在空氣中,籠罩在催眠迷霧中的同學紛紛搖頭晃腦,昏昏欲睡。

  午後的陽光灑在課桌上,正好給晏明雨描摹的向日葵染上一層金色。一株明亮燦爛的向日葵躍然紙上。

  今天是周五。

  高一的周五沒有晚自習,下午第二節 課上完就能背著書包回家了。

  剛經歷了一個沒有作業和壓力的暑假,新生們對家總是格外眷念,對開學後第一個周末的到來也格外的迫切。

  “我不急,要等人呢。”

  晏明雨安靜地跟同桌揮手再見,然後繼續埋頭搗鼓自己的畫。教室乃至整棟教學樓很快就空了下來。等到座位上的陽光慢慢溜走,她才收起畫紙,拿出作業開始寫起來。

  晏明雨跟青絮其實不算太熟,小時候逢年過節,她媽媽會帶著她到青絮家裡作客。她媽媽和青絮媽媽是姐妹,但兩人並不太親密,就像尋常親戚一樣來往。每當到這時候,她才會跟青絮有所交流,不過都是些小孩子之間的記憶,也支撐不了兩人現在的關系。

  “晏晏?”

  黃昏的雲霞燒紅了半邊天,金紅的余暉灑在樹列繁茂的枝葉間,還沒完全褪去的暑氣烘烤著瀝青路面。

  小女孩甜甜的笑容綻放開,扒開糖紙把白白的糖果塞到嘴裡,剩下的糖紙緊緊攥在手裡,舍不得扔。

  “捉迷藏咯,捉迷藏咯!”

  晏明雨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沒有流露出半分急切的神情,繼續不慌不忙地勾勒著紙上的線條。

  “你喜歡吃糖嗎?”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青絮,是在中秋節,姨媽和媽媽在廚房裡忙活著飯菜,讓她們倆出去玩會兒再回來吃飯。

  青絮是晏明雨的學姐。

  “謝謝姐姐!”

  市一中高三在讀。乾淨溫柔是晏明雨對這個姐姐的第一印象,青絮身上有一種獨有的清甜氣息,讓她不自覺想要親近。像夏日的青檸薄荷汽水,冰塊敲擊玻璃杯的清脆聲悅耳,讓人浮躁的心很快舒緩下來。

  “嗯好。”

  “回家了。”

  同桌同情地看她一眼,一甩辮子看了下教室後面的掛鍾。

  小青絮看妹妹無精打采的樣子,從口袋裡翻出一顆大白兔奶糖遞給她。

  她戴著銀邊眼鏡,扎著低馬尾,簡單的藍白短袖和校褲,眉清目秀,書卷氣十足。

  念及剛開學,第一周布置的作業並不多。

  是以預備鈴響的時候,打瞌睡的學生一個激靈就恢復了精神,開始偷偷摸摸收拾起書包。

  西城大橋上充斥著公交車和汽車的鳴笛聲,晚風裹挾著海的鹹濕氣息撲面而來,衝散行人不喜的悶熱感。

  三點五十九。

  “今天感覺怎麽樣?”

  晏明雨把鬢發順到耳後,點頭回應:“還行。”

  “……懷著感恩之心對待家人,善良之心對待他人,熱忱之心對待生活……懷著欣賞之心享受藝術,就宛如眼前那燦若花開的向日葵。”

  趁著余暉消失之前,晏明雨寫完最後一個字,蓋上筆帽。把作業本放回抽屜裡。

  所以她看見大白兔奶糖的時候,受寵若驚地望著面前高她半個頭的姐姐,一時忘了接。小青絮也不等她回答,一把塞到她手裡。

  熟悉的聲音響起,晏明雨一扭頭看見一個瘦瘦高高的女生抱著幾本書站在門口。

  ————

  在美術老師最後一個字激昂落地的時候,下課鈴準時拉響。顧不上課代表大聲提醒記得完成作業,學生們紛紛湧出,解放似的朝外面跑。

  一時間整棟教學樓震出巨大的低吼。

  還有一分鍾。

  晏明雨低著頭跟在比她高一點的女孩身後,感受著徐徐的風和九月將退不退的熱氣。車輪從余光裡飛馳而過,揚起一層灰塵。

  “誒,要放學了,還不收拾東西?”扎著麻花辮的同桌用胳膊肘碰了碰晏明雨,朝她使眼色。

  青絮聽話地帶著年僅七歲的晏明雨到門口遛彎。

  轉頭盯著老師,卻是在心裡默默倒計時。

  “有什麽可以跟我說。”

  小時候的晏明雨很少吃到糖,大人告訴她,只有表現好才能得到糖果。可是她從來不是表現得最好的那個,每次都只有眼巴巴看著糖果從眼前掠過去,被其他小朋友吃掉,自己只能得到一張被拋棄在地上的五顏六色的糖紙。

  額發被吹得有些亂,在眉眼處不聽話地舞動。走在前面的人側過身來,盈盈語氣裡滿是關懷。

  窸窸窣窣的書本摩攃聲此起彼伏。

  還沒等嘴裡的奶糖化掉,幾個小男生突然蹦蹦跳跳從小路跑出來。他們跟姐姐好像認識似的,圍著她笑:“和我們玩捉迷藏嗎?”

  小明雨呆呆地站在姐姐身後,專心跟嘴裡的奶糖糾纏,並沒注意到青絮突然變得煞白的臉色。直到姐姐毫無征兆地跪倒在地上,她才意識到不對勁。

  “姐、姐姐……你怎麽了……”嘴裡含著東西,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捉迷藏咯!捉迷藏咯!”男孩們拍著手,像是就等這一刻般,等到便蹦蹦跳跳地跑開。

  後來她好不容易扶著姐姐回到家,說明原因後,姨媽趕緊把姐姐拉到廚房給她喂水喂藥,等到她臉色稍微好轉還去了趟醫院。

  總之那次飯吃得很不順利。現在想來,記憶裡也只剩下了那晚離開時的圓月和青絮偷偷給她的一口袋大白兔奶糖。

  後來她和青絮也偶有交集,但說的無非是些表親間的客套話。自從青絮媽媽二婚後,她們也有好幾年沒見面了。
    “嘀——”

  電梯門應聲而開。

  這是學校附近的一套公寓,處在交通最好的地帶,上學放學都很方便。

  晏明雨自開學以來就跟青絮一起住這裡。公寓是青絮的媽媽特意租來便於她高中學習的。

  而晏明雨的到來則是因為一場意外——

  三個月前。

  正是全市初三學生振奮的時候,中考即將結束。考完最後一科,他們就可以給自己初中三年的學習生涯打上一個飽滿的逗號——終於可以喘口氣,瘋玩兩個月,然後踏踏實實地進入據說是青春最濃墨重彩的高中生活。

  下午三點。

  諺語說:雨打黃梅頭,四十五日無日頭。六月底正是梅雨多發的時候。濕熱的空氣籠罩在大地上,整個學校處於一種肅靜緊張的氛圍,只剩下了高昂的蟬鳴和樹葉的摩梭聲。

  晏明雨站在校門口,旁邊的女老師搭著她的肩不停安慰:“沒關系,還有十五分鍾,別緊張,老師相信你可以的……”

  而她抿著唇,表面上看著冷靜,心裡卻是波濤洶湧,分外自責。

  她中午考完數學後回家吃飯,把準考證和文具袋都放到了茶幾上,後來想著再過一遍筆記,臨走時忘了檢查準考證有沒有帶上。直到到了學校才發現自己準考證沒帶。

  最後一科是英語,這科要是棄考了,別說市一中,就是縣城中學能不能進都難說。

  她怎麽就這麽冒失,不知道檢查檢查呢……

  晏明雨捏緊拳頭,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眼看過去了五分鍾,廣播裡開始播放英語聽力。每個單詞都像刺向晏明雨的一把刀,扎在她的心上,嘲笑著她的愚昧和無能。

  額角沁出冷汗,背心也打濕了。

  空蕩蕩的馬路上只有一排排樹和沉默的路燈。有送孩子來的家長蹲在邊上靜靜地抽著煙,等自家孩子的好消息。還有幾位家長看見穿著校服站在門口的她,悄悄交頭接耳。

  “哎喲你看,這是忘了拿準考證進不了考場吧,太可惜了,這都最後一門了……還好我家那小子拿了準考證,不然這高中怎麽辦哦!”

  “還不是自己的問題,這中考心態也重要,誰讓她粗心大意忘拿準考證了,這都是教訓!”

  “聽說去年有個考生就是忘了帶準考證,結果不讓進,少考一門,上不了高中,還複讀一年呢……”

  晏明雨聽見這些話,頓時羞愧地低下了頭。

  忽然老師拍了下她肩膀,晏明雨抬頭,看見熟悉的身影匆匆忙忙跑過來,伸長了胳膊把準考證塞到她手裡。

  “明雨,千萬別緊張,好好考,加油啊——”媽媽喘著粗氣,還不忘給她打氣。

  晏明雨攥著準考證衝進考場,一邊跑一邊努力記住正在播放的英語聽力。神經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緊繃,腎上腺素飆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聽力內容上。

  摸到卷子的那一刻,晏明雨整個人還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中。聽力已經播放到了後半部分。她顧不上換氣,趕緊投入到考試中。

  影響在所難免,聽力答案許多都不確定,作文結尾也稍顯潦草。

  不過對後來的她來說,那些遺憾已經算不上什麽了。

  ————

  從考場出來回到家裡,還沒來得及歇口氣,晏明雨就接到一個電話。是姨媽打來的。

  “明雨啊,你媽媽她……”

  後面的話晏明雨渾渾噩噩,只聽懂了幾個詞:車禍,醫院,病危。

  等她趕到醫院急診室的時候,顯示“手術中”的燈正好暗下來。穿著手術服的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

  “誰是病人家屬?”

  坐在椅子上的婦女突然站起來:“我是她姐姐。”

  看見晏明雨傻傻地站在一旁,青絮媽媽一把把她拉過來:“這是她女兒。”

  醫生看了她一眼,隨即搖了搖頭:“病人急性腎衰竭,失血過多,顱骨、胸骨骨折,已經無力回天,可能撐不過今晚了。”

  晏明雨從頭到腳如墜冰窟,整個人僵在原地。

  她怎麽也沒想到。三個小時前還給自己送了準考證的活生生的人,此刻卻已經被下了死亡通知書。

  六月的暑氣正處於盛時,冥冥梅雨季,悶熱得不像話。但醫院的重症室裡的空氣卻凝固到了冰點,讓人光是待在裡面就遍體生寒。

  晏明雨套著隔離衣,看著躺在手術台上的母親,幾乎看不到起伏的胸口被白布覆蓋,臉上的皺紋裡還凝著血跡,整個人了無生息。

  分明是該極度悲傷的時刻,晏明雨竟然沒有生出任何情緒,只是感覺心裡空空的,回蕩著監護室的冷氣。

  她就這樣傻站著,直到探視時間消耗殆盡。

  “誰是晏芳,來簽一下字,進去看看吧。”穿白大褂的醫生走出來。

  “我是……”青絮媽媽愣了一下,站起來跟著醫生去換隔離衣,看見呆滯的晏明雨從更衣室出來,她心疼地摸了摸這個孩子的頭。

  “小絮,你帶明雨先回去吧,這裡我來處理就好。”

  “好。”青絮走到晏明雨的身邊,拉起她的手。

  胸口壓了一塊巨石,壓得晏明雨透不過氣,仿佛連淚閘都被堵住了,她哭不出來。她甚至覺得自己是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了,養育自己的人不在了,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悲傷到極致的人反而哭不出來,讓大腦麻木遲鈍是身體對你的保護機制,這不是你的問題。”

  青絮安慰她。

  晏明雨不知道那個晚上是怎麽度過的,隻記得夜被拉得很長,長到牆角生出了斑駁霉點,雲層匯聚蒸汽凝成霧滴,像涸了墨的白紙,烏色暈染,漫延,吞噬。
——
  作者有話要說:
  保證不坑。

  更新速度的話,不會月更,盡量日更。

  目前還有幾萬字存稿,但願暑假能寫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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