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38 賞臉
  周六下午，晏明雨要去畫室上課。

  出校前她跟青絮一起吃了午飯。本來兩人之前是約好的周六出去吃晚飯，改善改善夥食。結果學校出了新政策，高三畢業年級周六正常行課。也就是說，青絮要上晚自習。晏明雨便隻好放棄周六晚的計劃，下午上完美術課，回學校，去教室上自習。

  真是冤種。

  有點後悔住宿了。

  周末人少，食堂裡並沒多少人。青絮下午還有課，吃飯時沒有打開手機，專心進食，倒是晏明雨吃飯還抱著手機笑個不停。

  看她笑得那麽開心，青絮斂眉：“在看什麽好玩的，也給我瞧瞧？”

  晏明雨笑容還掛在臉上，聞言把手機屏幕對向青絮：“不是，是張琪在給我發室友的八卦。”瞥了一眼，收回目光，青絮對別人的八卦沒什麽興趣，便沒再問下去。

  晏明雨一邊打字一邊用杓子往嘴裡塞飯，還沒咽下去就看見稀奇事兒似的，眼睛一亮，看向青絮，加快咀嚼速度：“姐姐，你認識白棋予嗎？”

  “認識。”青絮頷首，白棋予是她高一時的同學，印象不深，隻記得為人溫和少言。她問：“怎麽了？”

  “我有個室友叫秦藝，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最近兩人鬧矛盾，天天拌嘴，另外兩個室友正跟我商量著怎麽讓她們和好呢！”晏明雨笑，歎道：“我上次看見她們倆在操場吵架，可幼稚了，你追我趕，跟小學生似的。”

  余光瞥見他離開，緊繃的身體驟然放松，晏明雨舒了口氣，上樓。

  “哎呀畫畫有什麽好玩的，不就是拿支筆描來描去……”他跟著晏明雨進入機構，守門的大叔咳了一聲，吹胡子瞪眼：“非機構學員不得入內。”

  晏明雨退了半步，她冷臉時神態跟青絮有幾分相似，同樣的壓低眉頭，瞳孔微縮：“請不要再騷擾我了。”因良好的教養還是說了“請”，晏明雨怕沒什麽震懾力便有意咬重了最後幾個字。

  認出他的那一刹，晏明雨瞬間僵住，停下腳步，躲到樹後。一雙明眸裡寫滿了不解和驚恐。

  青絮走兩步，回頭：“到了跟我發個消息？”

  晏明雨點頭，友好地笑：“謝謝，不過現在我要去畫室了，可以讓一讓嗎？”

  “晏學妹！”然而他還是看到了，晏明雨僵硬轉身，聽他說：“你還記得嗎，我元旦晚會給你送過花。”

  “賞個臉唄！”

  “就是哪方都不願意低頭呀！所以才拖這麽久。”晏明雨吃好了，把手機放進兜裡，開始收拾碗筷。青絮起身，接過她手裡的餐具準備一並送回收窗口。

  一想到前些天王豪瘋狂獻殷勤的情景，晏明雨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實在不想靠近，但是總不能因為他在這兒就不進去了吧，她還得去畫室上課啊……

  美術培訓機構離西城一中不遠，坐公交車就幾個站。但晏明雨實在沒想到世界這麽小，居然會在培訓機構的門口遇到王豪。

  吃過中午飯，送青絮到教學樓下，兩人告別。

  “好。”晏明雨答應下來。然而等她到了培訓機構卻遇到個麻煩事兒。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那還是不鬧矛盾的好。”她欲走前頓了頓，又道：“不過鬧也沒關系，我對我們挺有信心的。”

  他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青絮也笑：“一方哄一哄不就好了。”

  看他在門口轉悠，一副在等人的樣子，晏明雨更害怕了。但沒辦法，一咬牙，心一橫，晏明雨走過去。

  對上她笑顏，晏明雨耳根一熱，移開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原因，她總覺得她話裡有話，思考幾秒後又甩甩頭，把不切實際的想法拋之腦後。

  被禁止入內後，王豪尷尬地站在階梯上，凝視晏明雨，嬉皮笑臉說：“我都說了，有空我帶你去玩其他的，保證比畫畫有意思多了。”他說一句話就在晏明雨的雷區蹦躂一個來回，最後看人不理他，有些撐不住臉面，又強行扯出個笑，故作豁達。

  王豪臉垮下來，神色立馬不悅，他皺眉，露出真面目：“你裝什麽裝。”要不是兩周期限將至，他才懶得到這什麽畫室來，一肚子氣在想到賭注時硬生生憋下去，“行！”他瞪了晏明雨一眼，轉身下台階。

  畫室裡沒人，很安靜，晏明雨走進去，找到自己的位置，窗外三月桃花開，她座位靠窗，隱約能嗅到淡淡的花香，混著空氣裡顏料的氣味，晏明雨靜下心。

  時間尚早，同學還沒來，晏明雨便隨意扯了一張畫紙，夾到畫板上。看著這一張白紙，她忽然想到昨天美術課上老師說：“夢是潛意識和集體無意識的表現。在夢中，一切都有著不受控的自由性，所以許多藝術家都能從夢中獲取靈感。同學們有興趣可以試著畫一畫自己的夢境。”

  夢是潛意識的表現……所以她是在西山開始喜歡青絮的嗎？
  晏明雨抿唇，腦袋開始一遍遍回放那個夢，著了魔似的，手裡的筆不受控制地在白紙上勾勒出線條。

  具有真實感的夢境最令人難忘。晏明雨放空，低眸，想到夢裡的對話。

  “親吻是什麽感覺？”

  “晏晏。”

  “頭髮亂了。”

  “我可以親你嗎？”
    她說了一句，青絮說了三句。就短短四句話，卻在晏明雨腦中反覆徘徊，配上畫面，越發清晰。冬雪，江面，路燈，行人，就站在馬路邊，暖黃的燈光，微涼的觸感。無法形容，心裡漾起一層漣漪，逐層撥開。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腳步聲，晏明雨回神，面前畫紙上已經有了輪廓。

  定睛——赫然畫著兩個少女的接吻圖！

  晏明雨一驚，忙丟了筆。夢裡的場景突然直白展現在眼前，就像心突然被扒開，暴露在空氣中，晏明雨面上發熱，後背起了一層薄汗，有風灌進畫室，她打了個寒顫。眼前的畫在陽光下有些晃眼，晏明雨四顧，周圍並無人，她伸手想把畫取下來，手停在夾子上，心跳如鼓，深呼吸幾次，起身走出畫室。

  她還是先去洗手間冷靜一下吧……

  進了衛生間，打開水龍頭，冷水流過手心，晏明雨捧了些水澆到自己臉上，冰涼的水很快就給燒燙的臉降了溫。水珠掛在細膩白皙的臉龐上，落了幾滴到衣領，浸開水漬，晏明雨看著鏡中的自己，吐了口氣。

  如果姐姐知道了自己喜歡她，會是什麽反應呢？晏明雨關掉水龍頭，心裡想。會不會疏遠她？會不會有人因此嘲笑姐姐？
  晏明雨甩頭，盡力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擦掉手上的水，走出衛生間。

  回到畫室，剛坐下，晏明雨瞥見空無一物的畫板，噌的一下站起來。

  畫呢？！
  晏明雨著了急，東翻西找，根本不見它影子。額角的碎發因被水打濕，垂下幾綹，有些擋眼睛，晏明雨顧不上整理，在畫室轉了好幾圈，連一點殘卷也沒找到。

  有同學陸陸續續進來，看見她狼狽找東西的樣子先是驚訝，然後捂嘴偷笑。晏明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根本沒空管別人是不是在笑話自己，無意瞥見窗戶開著，尋思是不是被風吹走，正欲跑到樓下去看看，走到門口突然被人撞了一下，踉蹌幾步。

  “找什麽呢！上課了不知道？自己的東西自己不看好，你不學我們還要學呢！”有人陰陽怪氣，晏明雨抬頭看見同學們都在看著自己，一時耳根紅透。

  “晏明雨，先回位置上吧，有什麽休息的時候再找。”老師皺了皺眉，抬手示意。晏明雨點頭，垂眸坐回位置上，看著空蕩蕩的畫板，固定的夾子有移動的痕跡，很明顯是被人為取下的。她抿唇，手心出了一層汗。

  幾個小時的課程晏明雨愣是沒聽進去。畫畫時也不在狀態，找不到感覺，擦了又畫，畫了又擦，是最後一個完成作業的。老師拿到畫時，凝視良久，隨後瞥她一眼，但也沒說什麽，只是提醒她注意力集中，下去多勤加練習，不要浮躁。

  晏明雨錯愕點頭，垂眸不語。

  坐在角落的幾個女生見她這樣，互相對視一眼，心裡樂開了花。

  晏明雨是基礎班的老師推薦過來的。提升班的老師本身很欣賞晏明雨，以前會時不時從基礎班借來她的畫，當作優秀范例展示給學生看。有的同學由衷讚賞，有的同學不以為然，覺得晏明雨是關系戶，現在她轉來了提升班，便更篤定地瞧不起她。而且晏明雨性子軟，被欺負也不還手，她們都是被家裡硬塞過來學畫畫的，正愁無聊，找個人玩玩。

  上完課，畫室很快就沒剩幾個人了，門口有小孩在玩皮球，時不時進來撿皮球。晏明雨收拾東西的時候，幾個女生突然圍過來。晏明雨看著她們，意外發現同班同學周璐也在這兒，便問：“有什麽事嗎？”

  “呵。給你看個好東西。”周璐冷笑，拿出手機對準她。晏明雨不解其意，回轉目光停在手機屏幕上。

  屏幕裡是她那張畫的照片！且畫中人物的一邊還寫了青絮的名字，可自己分明沒有寫過。

  晏明雨瞪大雙眼，起身，東西撒了一地。她咬牙：“哪兒來的。”

  另一個人置若罔聞，譏諷：“我們的晏大畫師還是個同性戀啊！”

  “我看看，這裡寫的什麽……青絮。”化了濃妝的女生和周璐對視一眼，後者很快低頭，她繼續道：“哦是你那個表姐吧？嘖，惡不惡心，肖想自己表姐……”她看不慣晏明雨很久了，上次課被晏明雨挑出自己的畫，結果老師多看兩眼發現了是自己找人代畫的，心生怨恨許久，總算逮著機會數落晏明雨，語氣滿是鄙夷。

  晏明雨吸氣，徑自走向周璐：“我問你哪兒來的。”周璐向來把晏明雨當軟柿子，本以為她會哭著跑走，沒想到她卻出奇地冷靜，過來時面無表情的樣子竟有幾分令人生畏。周璐咽了下口水，想退後卻被人推出，隻好梗著脖子回：“有人發給我的，已經貼到高三（2）班門口了。”

  晏明雨聞言臉煞白。什麽意思？貼到了姐姐教室門口，還明晃晃寫著她的名字？現在已經過去四個小時，姐姐肯定已經看見了。自己平時畫畫又喜歡在背面畫一個三角形，姐姐要是發現一定就知道是她畫的，怎麽辦……怎麽辦……晏明雨腦子一團漿糊，冷汗直冒，無比後悔畫了那幅畫。

  耳邊還在嗡嗡作響。

  “我聽說你是孤兒吧，人家好心收留你，你卻存這麽齷齪的心思，嘖嘖，我看你姐姐不把你趕出去就不錯了。是不是，小弟弟？”濃妝女生抱胸，門口的小孩聽不懂她們對話，只聽見孤兒兩字，他一臉天真：“媽媽說孤兒都是被拋棄沒人要的小孩。”

  越是純真的語言越能刺痛人心。晏明雨聽了這話身子一僵，但面色未改，她盯著幾人：“沒教養的才是孤兒。”她拚盡全力冷靜，但聲線還是控制不住顫唞。

  “你說誰沒教養！？”

  她甩下她們離開畫室。

  晏明雨一路跑，似要把腦中揮之不去的恐懼跑掉，風呼嘯在耳邊，刺痛耳膜。她一路飛奔到車站，腦子混亂不堪。懷中手機忽然嘀的一聲，晏明雨喘著氣，打開手機，跳出熟悉的名字。

  ——你在哪兒？
  傍晚有紅霞掛在天際，像一塊未被浸染透的布，彼深此淺，照得校園也染上一層橙紅。下午上完正課，高三樓層各個班級都在上自習，走廊有三兩學生在走動，多是去廁所轉個來回。

  忽然有兩個學生從三樓教室走出來，卻直奔二班去。兩人嘰嘰咕咕，像要求證什麽事。接著又有幾人溜出來，同樣跑到二班。二班門口一片騷動，坐在教室裡只能聽見外面嘈雜聲。二班的人一臉懵，好奇心重的也跑出去看熱鬧。

  過了幾分鍾。

  “我去，青姐，你快來看門口貼的什麽！”楊恩一手扒門，歪著身子朝教室裡喊。

  青絮彼時正算題，聽見呼喚停筆，猶豫了幾秒，還是從座位站起來向前門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