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59 回憶
  又是一年桃花盛開的季節。

  空中飄著小雨，蒙蒙薄霧，籠罩住了整個城市。

  街道上大大小小的傘如蘑菇覆蓋，停在了馬路邊。綠燈一亮，“蘑菇”開始分散前進。在眾多五花八門的傘中，一柄深紅色的傘快速穿過馬路，徑自走進了對面一家咖啡館。

  “楊恩，聽說你都同居了，厲害哦。”

  “什麽同居，只是我畢業實習沒地方住，暫時住在小葉的房子裡，都是要交房租的。”

  “那你這次出來玩，她沒問什麽嗎？”

  “她讓我記得早點回去……”

  “喔——”

  在幾人談笑間，一個素色薄衫，戴金屬眼鏡的女人姍姍來遲。她把收好的雨傘輕輕靠在門後，隨後朝靠裡的一桌走去。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周佳怡附和。

  本來該有第四張的，當時再遊西山看煙花時她們也拍了一張，不過是用晏明雨的手機拍的。

  “是啊，你又不回西城，上次同學聚會也沒來，我們很想你的。”

  幾人這才罷休，開始聊其他事。

  她終於如願以償地和晏晏正式在一起。兩人吃了冰淇淋蛋糕，也接了吻。那個令人心躁的夏日，卻有著冰涼的甜蜜。

  彼時青絮想著照片在誰的手機裡都一樣，於是沒讓晏明雨發給她。

  聽她提起晏明雨，吳落不自覺瞟了身邊的青絮一眼，楊恩反應很快，立馬踩了周佳怡一腳，後者意識到說錯話，瞬間閉嘴。

  她面含歉意地找空位坐下。

  “我以什麽身份見她，‘表姐’？我不想。”

  第二張是她生日。

  雖是群體活動，但也是兩人關系拉近的一個節點。在海邊的照片做了她很久的手機屏保。

  “對啊，我上次回西城過年還看見小晏了，不是郭成老師收她當學生了嗎？聽說過段時間就有她負責的畫展，她現在——”

  青絮一頓，把手中杯子放下。

  青絮低頭攪動咖啡：“晏晏她……現在怎麽樣了？”

  楊恩松口氣，打趣道：“青姐，我說，你怎麽還沒高中的時候勇敢，現在連人家的近況都要通過我們了解。”

  吳落點頭。如今的她摘掉了眼鏡，蓄起了長發，變得很有氣質，說話依舊像高中時一樣輕聲細語。

  “算了吧，我不喜歡死纏爛打。”

  “青姐！”

  其實青絮已經記不太清晏晏是怎麽跟她分開的了。隻記得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見過她，也沒她的消息。

  每一張照片都承載著許多回憶。

  僅僅三張照片，青絮翻來覆去看了無數次。

  自從換了新手機後，和晏明雨有關的只剩下了那三張合照。

  楊恩看了眼身邊化了妝元氣活潑的女孩，聳肩道：“這個丫頭天天叫我們來A省玩，耳朵都要起繭子了，這不，好不容易得空了，我和吳落就想順便來看看你。”

  “一次別扭能鬧三年，虧我當初還覺得青絮姐成熟，沒想到兩個都是死腦筋！”

  三人齊上陣，絲毫沒看出青絮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對，怎麽不回去見見她？”

  青絮隨便點了一杯咖啡，看著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問：“你們怎麽想著來這兒了？”

  最終她無奈扶額：“……我想想吧。”

  楊恩唉聲歎氣：“青姐，你們上次見面都是三年前了吧？這麽久了，也該說開了，我媽說晏芳阿姨很後悔呢……”

  這時青絮已經很明確自己的心意了，後來晏晏突然躲著她，她還難過了一陣，但是生日的驚喜很快就令她將不開心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周圍陷入沉默。

  “你今年暑假要不回去一次吧，正好趕上畫展，也許還能見到小晏。”

  青絮搖頭。

  誰想到後來……

  “不晚不晚，大家也剛到呢！快坐吧！”

  第一張在海邊。

  “我……”青絮不知道怎麽回答。

  第三張是高考完吃冰淇淋。

  “哎呀好了好了，要我說，你們就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這樣吧，等我們有時間，就專門為你倆辦一次聚會！”周佳怡提議道。她高考也考到了A省來讀大學，但一直有和晏明雨保持聯系，知道兩人鬧掰後，她還特意約青絮出來旁敲側擊過，只是兩個人都不肯說。

  青絮垂眸看手機，聆聽大過傾訴。

  不知不覺翻到相冊。

  直到大二過年時，晏明雨突然給她發消息，問她要不要回家吃年夜飯。

  青絮許久沒動靜的心池漾起一層漣漪。

  她雀躍了一路，卻在見面後被潑了第一盆冷水。

  “表姐。”

  疏離陌生的稱呼。

  她上一次當面這樣叫她還是在她們第一次見面時。

  稚氣的一張臉，白白淨淨，眼眸低垂，顯得很乖巧。

  梅雨時節，小姑娘的褲腿和袖子有些濕，難為情地用書包擋住。後來她離開時也是梅雨天氣。陰雨綿綿的天氣，晏晏拉住她的衣角，眼裡充滿了不舍。

  青絮被突然的一句表姐弄懵了，她上前一步：“晏晏……”

  “表姐。”晏明雨沒等她說完，匆匆起身，抱著複習的書籍走向書房。她說：“我要背書了。”

  她沒有跟自己有一絲眼神的碰撞。

  失落感油然而生。

  青絮抿了抿唇，沒有去打擾她。

  晚上睡覺時，兩人像從前一樣背靠著背，青絮感受到她的呼吸，知道她沒睡。在窗外的路燈熄滅時，青絮輕聲開了口：“晏晏你……還好嗎？”

  “挺好的——”晏明雨下意識回答，下一秒又馬上說。

  “我要睡了。”

  見她不想和自己說話，青絮隻好作罷，可閉上眼腦海裡都是晏明雨，一直熬到深夜也沒睡著。

  寂靜的夜裡能聽見均勻的呼吸聲，忽然隱約一陣細微的窸窣聲，有什麽溫熱的東西碰了一下她的嘴角。

  青絮心一顫。

  晏晏竟然偷偷吻她。

  青絮不敢睜眼，生怕動一下面前的人就變回白天疏離的樣子。

  她以為這是晏晏在表達她還喜歡她，於是在心裡默默開心。
    可是第二天，晏明雨依舊躲著她，一口一聲“表姐”，全然沒了昨晚的眷念。

  青絮受不了這樣的忽冷忽熱，過了大年就匆匆逃離回學校。

  “青姐，想什麽呢？”楊恩伸手在青絮眼前揮了揮，然後指著櫃台：“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拿點吃的？”

  “好。”

  去櫃台的路上，楊恩悄悄湊到青絮耳邊。

  “你和芳阿姨談過了沒？”

  “談什麽？”青絮莫名其妙看她。

  “就是她讓小晏不準和你在同一個城市讀大學的事啊！”楊恩見青絮越走越快，於是跑到她前面擋住。

  “沒談嗎？”

  青絮頓了頓，繞過她繼續往前走：“過了這麽久了，談這個還有什麽意義。”

  “哎呀我的意思是，你沒和芳阿姨表明過你真心喜歡小晏這件事嗎？還是她連你喜歡女孩子這件事也不能接受？難道你們連一點努力都沒做就分開了？……”

  青絮任由楊恩問，就是不作答。

  怎麽可能沒努力過？

  特別得知是媽媽找晏明雨談話後晏晏才開始疏遠她時，她立馬就去找晏芳聊了。

  可是一個人孤軍奮戰，很快就精疲力竭。

  即使說服了晏芳，她也拿某個心猿意馬的人沒辦法。

  每次在家待著，青絮都覺得心堵得慌。親人不理解，戀人不搭理，她乾脆就不回家了。所以後來就連石毅兵都主動給她打電話，問她要不要回家住幾天。

  每次她都找理由推辭了。

  現在這個問題又擺在眼前。

  回去嗎？
  “回去吧。”

  青絮抱著文件夾：“可是學校這邊……”

  年紀稍大的教授搖搖頭，示意她把文件夾放到後面的櫃子裡，寬慰道：“你就放心回去吧，你才研二，不要緊的。”

  青絮抿唇：“謝謝老師。”

  她整理完資料剛要走，女教授叫住她。

  “跟家裡有什麽矛盾，說開就好了，別等到以後想挽回的時候卻沒機會了。”

  聽著老師的話，青絮眼角有些溼潤，她鄭重地點頭：“我明白了。”

  回住處收拾行李時，青絮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她居然決定回西城了。

  她用了三年才做出決定。

  不知道西城現在是什麽樣，夏天還是驕陽似火，刺得人睜不開眼嗎？

  正想著，青絮忽然被視線裡的一抹紅吸引了目光。收拾的時候沒覺得，現在定神一看，行李箱裡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看著行李箱裡與季節不符的紅圍巾，青絮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把它裝進來。

  她拿起圍巾，發現下面還有一個小的收納盒。

  裡面裝著一枚紙戒指、一條手鏈和一張皺了的畫紙。

  在西城記憶最深的，還是那個一頭棕發，有著淺淺雀斑的人。

  青絮歎氣，又收了些衣服進行李箱。

  收拾好坐在沙發上，隔壁突然傳來幾句爭吵。

  “姓李的，你到底什麽意思！？”

  “你怎麽這麽倔，我們都在一起這麽久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那些司空見慣的爭吵話又牽起青絮的回憶。

  周佳怡考到A省來讀大學後，就不時約她出去玩。青絮不忙的時候也會赴約。

  後來偶然從周佳怡這裡聽說晏晏來了A省，還偷偷進學校看她，青絮心裡便更不相信她放下了自己，於是在晏明雨離開的前一晚兀自找去了她住的酒店。

  然而沒等到解釋，兩人卻吵了一架。

  “我不信你對我沒感覺了。”

  “表姐……”

  青絮有些不悅：“我對你來說只是表姐嗎？”

  “不是說好會陪著彼此嗎？”

  晏明雨不敢看她：“會陪著，只是不是那樣的身份。”

  “什麽身份？你也承認我們是那種關系了？”青絮咄咄逼人。

  “……”

  “怎麽，害怕了？”

  “……”

  “談也談了，做也做了，現在說你不喜歡我了，誰信？”

  晏明雨幾乎要哭了：“你值得更好的……”

  “你什麽意思？玩兒我？”青絮生氣了。

  她生氣的不是晏明雨現在對自己若即若離的態度，而是她明明還喜歡自己卻不願意承認，好像那份感情是什麽十惡不赦的髒物一樣。

  她希望的，不是“我會害你受委屈所以我離開你”而是“即使受委屈我們也一起面對”。

  可是晏晏好像不懂，亦或是不敢。

  “我沒有。”晏明雨有些被青絮散發出的危險氣息嚇到，不自覺後退一步，卻被絆倒在了沙發上。

  青絮屈起右膝跪在沙發上，一隻手撐在晏明雨耳朵旁邊。

  “是嗎？”她冷笑了一聲。

  晏明雨看著近在咫尺的面容，明明輪廓是好看的，但此刻在冷冷的月光裡竟讓她遍體生寒。她想站起來，又被青絮一把按進了沙發裡。

  “青絮，別這樣……青……”晏明雨艱難仰起頭，頸線纖長，白皙如玉。青絮固執地在上面留下一個痕跡。

  忽然耳畔感受到一滴灼熱的溼潤，青絮拉回理智，慢慢起身，看見晏明雨委屈地抿著唇，強忍淚水偏過頭去。

  青絮覺得心裡被刺了一下。

  自己這樣，和施暴有什麽區別？她不能容忍自己這種失控的行為傷害到晏晏。既然她都這麽抗拒自己的觸碰了，也不用再問了。

  顯而易見的，她不喜歡她了。

  “抱歉……”青絮心亂如麻，又手足無措，隻好用指尖拭去她眼角淚水。她害怕晏明雨會因此討厭自己，於是不敢再在這裡待下去。

  “我走了，晚安。”

  她倉惶逃走，再也沒聯系過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