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見頭骨“咯吱咯吱”響動的聲音, 在樓層內回蕩, 激得大家夥兒頭皮發麻。
婁知許像是一尾死魚,被契子死死釘在地上, 想看一眼來人是誰,都側不過眼去。
然這個聲音, 他卻是實打實聽過的。
就在長寧侯府門前。
只是那個時候, 他隻覺得那個男人有些奇怪, 不像是林榆雁,可具體是誰, 他又認不出來。畢竟那時的他身份地位,沒機會同那個至尊之位上的人打交道。
但現在,回想著夢境中經歷過的那些,婁知許心中恍惚有了答案,卻也越發不敢相信。
怎麽可能?一定是自己弄錯了。
那人跟他的阿蕪根本就沒有任何交集,他們怎麽可能會……
然下一刻, 那個沉冷的聲線, 就將他心中僅存的一點希望也徹底抹殺——
“朕在問你話呢,你說誰是野男人?”
腳下慢條斯理地碾動著,每一下, 都帶著要將人心肝都碾碎的狠勁。
婁知許撕心裂肺地嚎叫起來,嘴角溢血, 臉都被踩得變了形。便是想回答他的話, 也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廂天樞已經帶著北鬥司的人, 將酒樓裡的看客都驅散乾淨, 各個出入口都有他們的人嚴格把守,連隻蒼蠅也別想回進來。
衛長庚見天樞回來複命,也懶怠和婁知許再廢話,抬腳照著他的小腹有力一踹,將他交給天樞,自己則轉身去瞧慕雲月。
才幾天不見,小姑娘就瘦了一圈。
雲鬢也因方才的騷亂,變得松散。兩綹青絲自額前垂下,烘托出一張蓮萼般下巴尖尖的小臉,杏眼尤帶幾分水意,無意識的一眨,都能眨進人心坎兒裡。
衛長庚左邊胸膛瞬間塌陷下去,不由分說地將人攬進自己懷中,一點一點抹去她眼角的淚珠。
動作輕柔至極,仿佛她是琉璃做的娃娃,稍一用力,便會破碎。
連帶著聲音,也壓抑著些許顫意:“無礙?”
經歷過一世家破人亡,這點小挫折於慕雲月而言,還算不得什麽。
倘若他不在自己身旁,抑或是沒有給她如此溫柔的避風港,慕雲月大約也就這樣囫圇挺過來了。
畢竟前世那麽難,她都一個人挺過來了。
重生之後,她心頭又加多了一副鎧甲,可謂刀槍不入,更沒理由為這麽點小事就哭哭啼啼。
但如果可以的話,誰又不想被人無條件地偏愛庇護?如果可以不堅強,誰又想要強裝淡定?
沒有人知道,適才蒹葭建議她進屋躲著的時候,她差一點就點頭了。
可就是因為她明白,如今父母兄長都不在身邊,她若是不站出來為自己主持公道,世上就不會有人過來幫她。
她才不得不將那隻伸出去推門的手,給強行壓了回來。
那鎮定自若的外表底下,是她指甲掐進掌心,印出的一道又一道深痕,到現在還疼。
可如今,他來了。
什麽也不問,什麽也說,就給了她全部的信賴和依仗。一聲關切的詢問,一點藏也藏不住的溫柔,便叫她鼻尖發酸。
兩輩子頭一回,慕雲月生出一種想要躲懶的心思,甕聲甕氣地“嗯”了聲,便抬手回抱住他,放任自己窩在他懷裡,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乾,像冬日裡窩在簷上睡懶覺的貓兒。
難得見她這般孩子氣,衛長庚忍不住想笑,本就快要化作水的心,變得更加柔軟得不像話。
抬手輕輕撫了撫她腦袋,道:“莫怕,我在。”
便給了她全部的支撐。
那廂婁知許還在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嗚咽,聲音痛不欲生。
衛長庚那一腳看似踹得隨便,實則是瞄準地方,下足了狠勁。
婁知許直覺自己五髒六腑都移了位,仰頭瞧見面前這一幕,他愣了愣。
印象中,她只有給他依靠的時候,從未向他索要過什麽。
以至於他以為,她是個金剛不壞之軀,不會難過,也不會受委屈。而自己也從不屑給她任何依靠。
可眼下,親眼看著她小鳥一般依偎在另一個人懷中,婁知許清楚地聽見,有什麽東西在他左邊胸膛碎裂,爆發出一種比腹痛更加難捱千萬倍的痛苦,四肢百骸都要被碾碎。
“放……開她……放開她……”
婁知許睜著一雙猩紅充血的眼,艱難地伸出手。
自今年開春起,他身上大病小災就沒斷過,手上剛傷完,還沒痊愈,就有被馬車撞了個遍體鱗傷。再強健的身子,也經不起這樣折騰。
幾個月下來,他人活脫脫瘦了兩圈。
所有傷病都堆積在他臉上,加之生活和仕途上的雙重重壓,原本也算京中數一數二清俊的相貌,如今卻跟個病癆鬼別無二致。
走在街上,別說給他扔花了,沒直接給他一桃木劍,就已經算客氣了。
而衛長庚卻是纖塵不染。
他一身天青色燕居服沐浴在陽光下,仿佛魏晉風雅畫中走出的謫仙。側眸睥睨他的模樣,像在看一個已經落水死了的狗。
婁知許由不得咬緊牙,將喉中一抹腥甜生生咽下。
也不知這口血痰裡頭,是不是灌了烈酒,面對這個全北頤最尊貴的人,他竟莫名生出一股膽氣,兩手撐著地,跌跌撞撞站起身,譏笑道:
“陛下可要三思啊,我與阿蕪早就已經定下婚約。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親,您貴為天子,難道當真要做這不仁不義的小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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