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國強被送回住處之後,工地上前所未有的熱鬧,他幾乎是被扛在大家的肩膀上進平房宿舍的。
看了直播的工友們,出於好奇,用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采訪他,比如,你還記不記得你是誰,一加一等於幾,他們給你發錢了嗎......
工友們都想看看他是不是電視節目的托兒,是不是裝的想不起來那件最後悔的事了,於是想方設法提醒他,他老婆是生孩子時大出血死的,而且是因為他沒聽她勸告,自己堅持去打牌而把她一個人留家裡造成的。
董國強經歷了一天夢幻般的生活,本來就暈頭暈腦的,聽了工友們的話,一開始覺得莫名其妙,媳婦已經走了兩年了,為啥還要不停地跟自己提她?
而且說的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還詛咒她生孩子的時候大出血?
漢子生氣了。
可是一個人這樣說,兩個人也這樣說,所有的人都這樣說,董國強不淡定了,盡管他自己記憶中完全不是這樣,因為他的記憶已經被改編了。
人都是有從眾心理的。
行為心理學家曾做過這樣一個實驗——
一個病人到醫院科室門口等候被叫號,他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每隔五分鍾,等候室所有的人都會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再坐下。
他觀察了一會兒,決定問問別人,可是大家都搖搖頭不回答。
於是,他就也莫名其妙跟著做了。
後來他又發現,每個被叫到號的病人,都起立坐下重複三次才進去見醫生,於是輪到他的時候,他也這麽做了。
然後研究人員告訴他,其實那些人都是安排的實驗人員,起立坐下其實並無任何意義,只是測試人們的從眾心理。
他這才恍然大悟,而且發現後來的都跟自己的反應一模一樣。
人為什麽會有從眾心理?
首先人類是社會性動物,決定了我們會處在個人價值取向和社會價值取向的衝突中。
當現實越來越無法確定時,人們就會越來越依賴“社會現實”,更可能遵從他人的行為。
比如你來到一個陌生國度,完全看不懂洗手間的男女指示牌,這時看到一位男士走進其中一邊,你一定會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可以昂首邁入你該去的地方了。
正因為這樣,董國強一宿都沒睡踏實——總不會大家都錯了吧?
他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腦子出了問題。
尤其是握著那張自己打了十分的紙,死都想不出來當時為什麽給痛苦指數打了個十分。
他打長途回家問父母,可看了直播的父母,雖然不懂得那些高科技玩意兒,但是都覺得兒子好不容易放下了傷心事,就別再讓他想起來了,於是堅持說,別聽別人瞎說,相信你自己。
董國強更加迷惑了。
吃瓜群眾的注意力,很快從他身上轉到了下一位幸運兒身上。
後悔藥為他們撫平了心傷,每個人都親歷了從打分“十”到打分“零”的變化!
電視直播節目每天轟轟烈烈地進行著,創造了新的收視率奇跡。
正如同腦雲天公司所預料的那樣,一些倫理學家坐不住了,紛紛站出來質疑後悔藥。
他們說,科學認識世界的目的在於服務於人類,不能以科學的借口殘害無辜的人,而剝奪人類的記憶,就是一種殘害。
他們還說,科學家應保證科學研究的後果,不會危害我們這一代以及後代的生存安全。
而腦雲天公司開發的人工智能搖搖,已經超出了業界約定俗成的能夠容忍的開發范圍。
對此,早有準備的腦雲天公司,決定召開一個新聞發布會,當面反駁倫理學家的觀點。
而曲南休當仁不讓地成為了新聞發言人,自然是經過羅人雁的指點和程詩萬培訓的。
對於後悔藥和人工智能項目本身,小曲非常有信心,可是他最大的困難是不敢當眾講話,當著一兩個人問題不大,可是當著好多人的時候就夠嗆了。
上學時,所有需要當眾演講的科目,他的分數都差強人意,緊張得手心冒汗,好在這樣的科目並不多。
這種恐懼或許源自不自信,而不自信和恐婚一樣,其根源或許都是年幼時被生母拋棄,還有在無盡的黑夜裡獨自照料犯心臟病的、隨時可能離去奶奶,所造成的心理陰影。
一開始,曲南休百般推脫,不想當這個發言人。
但是程詩萬勸他說:“小曲,你的夢想不是為人類腦神經科學做貢獻嗎?你每天都在孜孜不倦為夢想努力著,但如果這一次,你能當眾發言,代表公司說服那些倫理學家,你就為後悔藥站穩腳跟足立下了汗馬功勞,同時,也離你自己的夢想更近了一步。”
“可是我......”
“只有你,整個公司只有你,經歷了後悔藥的幾乎全部研發過程,可以針對每一個細節回答問題。當眾演講,你可以影響更多的人。”
想到羅教授在住院且口才不佳,確實也只有自己可以勝任,隻好趕鴨子上架了,人生又完整一次。
程詩萬說:“想要不緊張,提前準備充分是必須的。讓搖搖協助你多進行幾次模擬演練,讓她提些刁鑽的問題。還有,發布會開始前進行幾次深呼吸。”
上一次,曲南休誤入作者讀者群,一群妹子圍著他問他各種各樣的問題,他感覺那就應該跟開新聞發布會差不多。
真正到了發布會那一天,曲南休少見地穿著一身特別正式的西服,出現在長槍短炮跟前,身板兒挺得筆直,英姿勃發的青年才俊形象讓人眼前一亮。
其實對於他本人來說,穿慣了運動服,套在這身人模人樣的行頭裡,其實別提多別扭了,是胸也悶,胳臂也不會拐彎兒,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提線木偶。
不過他這樣一倒飭,倒是把電視機前的女觀眾們驚豔了。
以前光覺得這位年輕的ceo身材挺好的,沒想到好到如此令人發指、喪盡天良的程度!連帶著使並不驚人的五官,也看著特別帥氣順眼。
管它什麽科學還是倫理,帥、身材好,對很多女人來說,這兩樣就足夠了,所以後面的提問回答根本沒仔細聽,淨忙著花癡了,她們完全是“你帥你有理”觀點的死忠黨。
倫理學家當場提問,許多貼著各種電視台標識的麥克風,爭先恐後遞到曲南休的跟前,壓迫感如影隨形。
而且被記者們身上噴的各種錯綜複雜的香水、古龍水味兒,熏得差點兒喘不過氣來。
好在,采訪一開始,他專注於尋思怎麽回答問題,反倒沒那麽緊張了。
曲南休說:“倫理學家提出,科學家應保證科學研究的後果,不殘害無辜的人,不危害我們這一代及後代的生存安全。那麽,當人類發明出汽車用以代步的時候,是否想到,有一天汽車會成為危害現代人健康的殺手之一?”
“飯後開車需要精力集中,令血液向大腦集中供應,造成腸胃功能呆滯,而且這種緊張狀態對於原本有心臟病的人來說,等於是惡性刺激,還會導致肥胖症、軟骨病、前列腺炎、脊神經炎等。對於脂肪肝的形成,汽車也有不小的功勞。就更不要說全國平均每天發生五萬起交通事故,死傷不計其數了。這是否算危害生存安全、殘害無辜人類呢?”
掌聲響起。
曲南休進一步論證:“可是汽車並沒有就此被禁,只是人們想出了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該開車的時候還得開車,能不開的時候就加強鍛煉、進行腿部保健、防范汽油之害、加強安全教育等等。因為汽車給人類生活帶來的利,遠遠大於弊。”
又有人提出,所謂後悔藥,其實是種欺騙。
使用過後,貌似沒有痛苦了,但是該面對的問題還在那裡,已發生的局面也不能扭轉,就像死去的人不能復活一樣。
之前在準備的時候,想到過這個問題很可能被提出,當時小曲認為應該先肯定這個問題,因為說的是事實。
但程詩萬不同意。
作為一個資深投資人、生意人、運營者,他認為這是一場商業戰鬥,即便你認為對方是對的,也不能輕易承認,因為這樣會在無形中助長了對方的氣焰,而且會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斷章取義。但你可以不正面回答,直接提出你的論點。
小曲接受了。
所以對這個問題,他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醫院裡為什麽要常備止痛片呢?止痛片不也只能緩解一會兒痛苦、治標不治本嗎?可病人還是需要它。後悔藥就像心靈的止痛片,心靈的創可貼,可以止痛,聊勝於無。而心傷,無疑是一個人身上最大、最深、最難以愈合的傷口了。”
這樣的回答博得了陣陣掌聲。
當然,依舊會有人不讚同。
歷史上、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話題可以得到萬眾一心的讚同,也沒有一個歷史人物可以做到100%隻褒不貶。
每一個個體都是不同的,經歷不同、受教育程度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也不同,所以不要期待來自每一個角落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