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了沒多久，他就被白光拉回了現實。

  曲南休仔細回想了一下，似乎近來，白光趨於在自己彷徨無助的時候出現，又似乎試圖想向自己灌輸一些理念。

  比如剛才，自己正在想“遇到生死離別的難事該怎麽解決”，白光就拉他進幻境，給他看了那一幕，然後通過越雲澤的嘴告訴自己：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

  “意思讓我看淡生老病死是吧？”

  曲南休坐在醫院無人的樓梯間裡抬頭瞧了瞧，總覺得冥冥中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時刻關注著自己的需要。

  本來應該是件挺恐怖的事，但與白光相處了這麽久，他相信如果真有那樣一個存在，它一定是友善的，而且它告訴自己的，大多數還是有道理的，再說小曲從來也不相信什麽鬼魂之說。

  注冊名為“腦雲天”（英文名為brainspace）的公司正式成立。至此，天使投資人程詩萬和邵武，完成了漫長的種子期的等待，與項目一起進入創業期。

  他們即刻在各大招聘媒體發布廣告。關於後悔藥的一切都不再是秘密。

  公司簡介上稱：“本公司將成為二十一世紀，乃至二十二世紀最有發展潛力的公司。你不是僅僅在為薪水工作，你還是在為你的夢想、你後代的夢想，和人類的未來工作。”

  兩位投資人也同意，關於搖搖，等待合適的時機再公布，作為後悔藥的市場同步推進項目之一。

  程詩萬了解了羅人雁的現狀後，馬上做出決定，在自家私立醫院騰出一套三居室豪華病房套間，更換全套家具，布置得像家一樣溫馨。

  他派小曲去跟羅人雁談談，希望羅教授一家可以搬到這裡來住，這樣方便以全球最先進的醫療設備和醫療團隊，對他進行二十四小時看護，盡最大可能延長他的生命，同時還不讓他感覺是在住院。

  如果他想去哪裡，就派可以一百八十度平躺的專車和醫護團隊護送他去。

  想吃什麽，就找人專門做好消化的有味兒的給他吃。

  就算國家首腦，也不過就這待遇了吧？

  曲南休覺得是個不錯的方法，他決心不辱使命。

  於是先去找羅錦年。

  心裡有些打鼓，上次失戀，小錦就難受成那樣，這次父親病危，估計更是脆弱不堪了吧？

  曲南休特地換了件乾淨衣裳，準備好待會兒讓她抹鼻涕用，還買了幾包紙巾揣在身上。

  沒想到電話裡，羅錦年的聲音異常平靜，說父母讓他到家裡來，隱約還聽到她家傳來笑聲。

  不能吧？

  肯定是信號不好，自己聽錯了。

  可是小曲心裡更打鼓了，平靜的背後，恐怕醞釀著更大的暴風雨吧？

  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小錦給他開門之後，竟然真的聽到客廳傳來了歡聲笑語！

  正是羅教授和夫人聊天聊到興高采烈處！

  他有點懷疑，是不是大夫逗自己玩兒呢，羅教授其實已經好了？

  聽見動靜，裡面的人招呼道：“小曲來了吧？快讓他進來！”

  曲南休看見羅人雁穿著一身舒適的家居服，半靠在沙發上，雖然形容消瘦，但是笑容滿面。

  旁邊的羅太太也是一樣，而且這麽多年，小曲從沒見過羅太太笑得這麽好看過，那些怨氣、戾氣，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幸福慈祥，看她剛才笑得仿佛眼淚都出來了。

  曲南休再次覺得自己穿越了。

  隔著褲兜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

  羅人雁笑著說：“小曲，坐。我倆正在聊我們年輕時候的事情，有些現在說起來還好笑呢。”

  為了不煞風景，曲南休隻得乖乖坐下，陪著笑臉說：“開心就好。”

  “可是你好像不怎麽開心啊！”

  曲南休心想，你就剩下不到三個月時間了，以後就見不著你了，我難過得哭還來不及，叫我怎麽笑得出來？

  羅太太說：“小曲，小錦說你還沒吃飯，你們聊，我給你做點吃的去。”

  曲南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總覺得是在幻境中。

  羅錦年則笑著撒嬌：“媽，我最饞你做的飯，給我也做一份兒啊！”

  羅太太溫柔上演摸頭殺：“好，少不了你的。”

  一派母慈女孝的景象。

  小曲更懵圈了，但他也不敢開口打聽病情的事，就坐在那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胡亂接話，以至於他在“太平盛世”中吃完了羅太太給做的美味雞絲面、紅燒牛蹄膀及三道爽口小菜，滿足地抹抹嘴，高高興興就抬腳回家了。

  走到樓下才幡然醒悟，我幹嘛來了呀？！

  趕緊又跑回去，私下對羅太太開門見山說：“伯母，我見過羅教授的主治醫生了，他都告訴我了。現在程氏私立醫院希望能把羅教授接過去治療，在那兒布置得跟家一樣，一點兒都不像醫院，羅教授想怎麽樣都可以，想出門就派專車專人跟隨。和家唯一的區別就是，由專科主任和醫師二十四小時關注他的病情發展，您看怎麽樣？”

  廚房的門是關著的，這時的羅太太，應該說是羅人雁的前妻，才露出了悲傷和疲倦的神色。

  果不其然，剛才的開心都是裝出來的。

  “他也就剩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了，不用折騰了，還是在家裡舒舒服服的吧。”

  “在那兒也很舒服，我保證！我去看過病房，三居室，各種設施齊全！相信我，他們醫院有全世界最頂尖的治療和護理團隊以及藥物，這是目前唯一能延長羅教授生命的方法！”

  最後一句話，讓羅太太心動了。

  “可是，住那樣的地方得多少錢一天啊？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

  “全免費的，至於原因，搬過去之後我慢慢跟您解釋，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耽誤病情。”

  “好，就算不免費，我也願意送老羅去！”

  一直看丈夫不順眼、最後鬧到離婚收場的羅太太，此刻發覺自己根本無法離開這個男人，無法獨自活在一個沒有他的世界。

  大家都沒想到，把這件事跟正在津津有味看電視的羅人雁講了之後，他笑哈哈地說：“行，我都聽秀娟的。我現在就後悔呀，以前聽她的話聽少了，真希望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可以聽啊。”

  羅太太的眼淚瞬間奔湧而出，她趕緊躲進了廚房。

  羅教授說：“小曲，你過來，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你說，咱們去書房。”

  曲南休遵命把羅人雁扶進了書房。

  一扶之下，才發覺他身上消瘦太多，原先明明是發福的身材，現在碰到之處都是骨頭，且氣喘得厲害，路也走不穩。

  羅教授縱馬飛奔也不過就是一年前的事，那時的他多矯健啊！

  小曲一陣心酸與心疼，甚至願意用自己的健康來換取恩師的壽命。

  “小曲，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不要為我的事情太過焦慮。倒是你，我好久沒給你查過腦神經周圍的氣泡了，最近還出現幻覺嗎？”

  曲南休很感動，羅教授在這麽困難的時候，還惦記著自己的身體。

  “最近很少出現了。”

  “既然公司已經成立，後悔藥也已經申請審核，一切都不是秘密了，找個機會把地下實驗室的東西都搬出來吧，用起來也方便些。還有那個巢狀掃描機，該申請專利了，它的詳細使用和維護方法，我都已經做成一個pdf文檔，你到我的文件夾裡去找。實驗室的每一個機器，我都準備了一份pdf文檔，名字就是機器的名字。還有搖搖，可以和後悔藥一起公布於世。她學得很快，人類的情感已經掌握了不少，目前一切都在正軌上。但是萬一有一天，我是說萬一，她失控了，你可以這樣處理......”

  這是交代後事的節奏。

  小曲雖然很努力在聽，但還是忍不住陷入深深的哀傷之中：“我記住了。”

  “小曲，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惦記著。”

  那就是去騎馬的時候，從未到過馬場的曲南休，卻顯得對馬的清潔和護理非常在行，說是因為在幻境中曾見屠天做過這些，所以記住了。

  一個幻境中所見的虛幻的人物，竟能在現實中對人產生真實的影響，這不能不引起羅人雁的思考。

  在生活瑣事上他略顯笨拙，但在學術研究上，他的觸類旁通和八面玲瓏，可是無人能敵的。

  “如果把屠天稱作真身，小曲你稱作影子，真身會做什麽，影子也會做什麽。那麽大膽地設想一下，如果能夠通過某種方法，給大腦中的‘真身’灌輸某方面專業知識，那麽你作為‘影子’，是不是直接就掌握了這種知識呢？”

  雖然聽著很新鮮很奇妙，但是曲南休此刻沒有心情去思考。目前對他來說，沒有比挽留羅人雁的生命更大的事情。

  “小曲，你記著這個思路，以後有機會研究一下。”羅人雁表情痛苦地按了按腹部，開始下逐客令，“好了，我累了，你走吧。”

  這才是情商不高的羅教授一貫的風格。

  小曲忙說：“好，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就安排你住進程氏醫院。”

  “隨便吧，只要秀娟高興就好，我虧欠她們母女的實在太多了，現在想償還，已經來不及了，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