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首長看著似乎心情不錯。
小王在洗手間裡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忐忑地走出來說:“首長,我有點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邵武心裡也有點兒忐忑,他一直覺得小王最近不對勁,但問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心裡老跟裝著個定時 炸 彈 似的,難道今天要真相大白?
不過臉上還是帶著親切地微笑:“別搞那麽正式,你說。”
小王緊張地繃著臉說:“過幾天,我想回趟老家探親。”
“哦!”
邵武如釋重負。
就這麽點事啊,這小夥子是怕我不準他探親假啊,我是那麽不近人情的人麽?
於是體諒地說:“你好像是好久沒回過家了啊,都怪我,把你耽擱了。去吧,早點回來。哦對了,我給你包個紅包吧,給家裡多買點東西。”
可是被準了假的小王,並沒有像邵武想象中的那麽驚喜,吞吞吐吐說:“那個都好說,首長,我還有一件事。”
邵武剛放肚子裡的心又提了起來,甚至更加緊張了,但還是裝做輕松地問:“還有什麽事?你說。”
“我...想辦理團內調動,咱們院裡xxx科還缺個辦事員。”
小王說完默默垂下了頭,像等待審判一樣。
“你想走?不在我身邊呆著了?”
這回,邵武感覺當頭一棒,拚命想躲的,終究還是沒能躲過去。
要說回家探親是人之常情,十天半月的還可以忍,但要是走了再不回來了,邵武打心眼兒裡不願意。
因為小王是最可靠、也是他最信任的人,跟了他這麽多年,早就不習慣沒有小王在身邊的日子了。他比親兒子親孫子還親、還孝順。
沒有小王的悉心照料,邵武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天,所以當時就覺得心慌氣短血壓飆升,把小王嚇壞了,又是撫背又是端水,完了趕緊讓他躺下。
邵武的語氣甚至帶了三分懇求:“你,你非得調動不可麽?能不能不走?”
小王沒有回答,臉色很難看。
首長那麽大年紀了,苦苦哀求自己,怎麽忍心說出那個“不”字?
可是同意不走,自己又做不到,因為過不了心裡那道坎。
邵武拉著他的手:“小王,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有什麽事讓你不滿意了?還是我說錯什麽話了?咱們爺倆朝夕相處這麽多年了,你心裡有什麽話,可不能跟我藏著掖著啊!”
當兵出身的小王,沒怎麽叫過苦流過淚的硬漢一條,忽地鼻子一酸,覺得萬般委屈。
他本來就是個直腸子,心裡藏不住事兒,首長這麽一問,他決定把話都說透了。
“首長,既然您問我,我就直說了吧。那天您跟邵帥在屋裡說話沒關好門,我是無意中聽見的。原來,您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後悔藥公司的投資人啊!”
邵武心裡“咯噔”一下——自己的確是有些事瞞著小王的,並且一直擔心萬一他哪天知道了,會不會怪自己不信任他。
不幸這一天還是來了。
“那得多少錢啊!平時您可是連破了五個洞的襪子都舍不得扔的。首長,之前您還常常跟我說,雖然您的社會地位貌似挺高,但手裡只有點少得可憐的退休金。說您不會上網,不懂投資,更不懂什麽高科技。您問我這問我那,我都耐心解答,對不對?”
小王梗著脖子越說越委屈,這回,換邵武面如土色。
他那回叫小王開車到科學院大門外,也不是去給邵帥相女孩子的,而是特地去看曲南休的。
“我媽以前就老說我傻、直腸子,對別人掏心掏肺,藏不住一點秘密。她說你這麽對別人,可別人不一定都是這麽對你的呀,到時候被人耍了,你就自個兒難受去吧!我當時還滿不在乎,現在終於知道我媽是對的!”
被自己精心服侍且無比信任多年的、跟親人一樣親的首長欺騙,就好像花好多年時間照料一盆花,最後發現,它根本就是塑料的一樣堵心!
小王幼小的心靈受到了一萬點傷害。堂堂男子漢,忍不住背過身去,用手背抹了把委屈的淚水。
邵武活了八十多歲,還上過槍林彈雨的戰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自詡臉皮夠厚、心理夠強大的他,還是被小王這一番話“數落”得面紅耳赤、無地自容,一張老臉都沒處擱了。
邵武心虛啊!
小王說得都對,這些也正是自己一直擔心他知道的。如果自己和他換個個兒,肯定心裡也覺得堵得慌。
這下邵武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小王這些天魂不守舍、無精打采的了,這孩子心裡的確藏不住事。
可如此尷尬的場合,該如何熬過去呢?
也不知道是真頭暈,還是這個場合只有暈過去才好下台階,邵武一下子歪倒在枕頭上。
小王一見,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上委屈了,飛奔出去叫護士。
自己跟一位八九十歲的老人較個什麽勁呢?他有點秘密就有點秘密吧,是個人,心裡就比自己這個傻小子彎彎道道多,誰都跟自己似的直腸子呢?這下好了,萬一把首長氣出什麽毛病來可怎辦?
小王心中滿滿的都是後悔,打算一會兒去買後悔藥,而現在只能無助地望著白大褂們,盼他們妙手回春。
護士一通手忙腳亂的“搶救”之後,發現問題不大,首長只不過是困了而已。
小王長出一口氣,沒忘了感謝黨、感謝人民、感謝偉大領袖毛主席。
邵武小睡了一會兒,睜開眼之後,發現床頭陪伴自己的依然是小王,而且看神情,對自己十分關切,心中感到些許安慰。
他故意裝作虛弱得不行,想利用小王的同情心,讓他留下來陪自己。
可能自己是有點自私,不過日後,小王會得到屬於他的豐厚回報(股份)的。
邵武伸出一隻長了許多老人斑的手去,小王趕緊握了上來。
“能不能不調走?”
小王一臉的為難。
“你看,反正我老頭子也活不了幾天了(這話自己說可以,邵帥說就不行),能不能,等我見馬克思去之後,你再考慮調動的事?我向你保證,不會太久......”
“首長,別這麽說!”
小王心裡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
心中有了裂縫是很難彌補的,就算在首長身邊待下去,恐怕也沒法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了。
但極富同情心的他,怎麽能受得住一位耄耋老者的苦苦哀求呢?
於是小王說:“首長,實話跟您說,報告我已經遞上去了,但是批不批還不一定。如果上面批了,恐怕就由不得我;如果沒批,我也就不再申請了,您看這樣行不行?”
滿懷希望的邵武聽了很是失望:“原來是先斬後奏啊!”
他真想現在就告訴小王,自己的遺囑裡打算把腦雲天公司的股份都給他,讓他能夠有足夠的錢去學英語,上人工智能相關的課程,甚至參與到腦雲天的人工智能項目決策裡去,實現他所有的夢想。
可是又怕小王覺得,自己是因為想挽留他,才臨時提出這個價碼,怕他覺得自己是用錢來作為交換,這樣會讓誤會更深,就忍住了沒有說。
如果小王是一個能用金錢留住的人,自己對他也就沒這麽在乎了。
再說都是軍人,知道紀律,哪有申請了調動,批準了又反悔的道理?
“首長,那下禮拜我先回家看看,十天就回來,這期間先換一位別的警衛員,您好好休養啊。”
言下之意是,“好好相處啊”。
因為小王知道,邵老爺子其實脾氣挺衝的,因為自己事事順著他的心,他才沒機會暴發,要是冷不丁換個年輕氣盛的服侍他,兩人別鬧崩了才好。其實他也挺放心不下的。
邵武堵在喉頭的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了一句:“那你早點回來啊!”
小王去探親之後,臨時調來替他的警衛員小霍比較粗心大意,而且因為從沒跟這位首長磨合過,很多事情做得不如邵武的意,其實也都是小事,比如窗戶開太大吹著頭了之類的。
心情欠佳的邵武忍不住數落了小霍幾句,這還是壓著火了的。
小霍的脾氣就沒有小王那麽好了,而且性子也暴,他竟然直接反問:“首長,既然我做的你不滿意,你都那麽大年紀了,那叫你家人來照顧你吧!”
一句話說得邵武啞口無言。
是啊,隔壁屋的老頭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病房裡整天熱熱鬧鬧,兒孫繞膝,可該自己兒孫盡孝的時候,他們都在哪兒呢?
自己年輕的時候奔事業,還有惦記喀秋莎,沒花什麽時間在家裡,導致老伴彪悍,親情淡薄,沒教育好兒子,兒子又沒教育好孫子,這怪得了誰呢?
現在不是自己在職的時候了,那時候呼風喚雨,想數落誰就數落誰,可現在年紀一大把,竟然輪到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戰士來教訓自己了。
邵武覺得既沒面子,又了無生趣。
正在他尷尬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刻,沒想到病房門“duang”地一腳被踹開了!
邵帥跟救他於水火的天兵天將似的出現在門口:“誰tmd說我爺爺沒家人照顧啊?這不,我就來了嗎!你丫可以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