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六朝仔仔細細端詳著相冊裡的婚紗照,對李湯霓讚不絕口。
“小曲,我專門研究過一本講女子面相的書。你看,李湯霓屬於鵝蛋臉,發黑,人中清晰,鼻梁高挺豐滿,眼神清澈,眼睛黑白分明,沒有慵懶氣息,沒有浮華之氣,更沒有斤斤計較和戾氣。這種屬於典型的賢而富貴的面相,大大的旺夫運啊!你小子以後要交好運了。”
“那你的黛比呢?”
“不瞞你說,跟她確認關系之前,我也給她相了相面,她也不差,如果差了我也不會接近她。”
“老程,找對象之前你還想得了那麽多啊!”
“那當然,找對象是人生最重要的投資之一,當然不能隨隨便便了,得各方面都相得差不多了再發展感情,這樣可以事半功倍。”
“還是你理智啊。”
“理智點兒好,省得受傷。”
“多受幾次傷,不就成熟了嗎?男人哪有不受傷的?”
“小曲,你別忘了,受傷次數多了還容易殘廢。”
“老程,你說我這麽一個容易頭腦發熱的性情中人,怎麽跟你這麽理智的人成好兄弟了?乾!”
“互補嘛,這樣我才能給你最精準的建議,乾!”
小曲一會兒站起來溜達一圈,一會兒又溜達一圈,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神不守舍,完全不是他平時的風格。
程六朝安慰他:“我聽其他哥們兒說,男人結婚前都會有點兒煩躁,怕失去自由,這很正常,估計我到時候也得這樣,你多想想結婚的好處,想想人家李湯霓的好。再說,娶那麽一個滿分大美女,得多少男性同胞羨慕你啊,你小子別不知足啊!”
可小曲即便幾瓶酒下肚,也還是面色蒼白地深呼吸,讓人感覺他需要一個氧氣面罩,更別提有什麽幸福的感覺了。
“哪兒不舒服嗎?”
“沒有。”
“可我怎麽看你也不正常,”程六朝瞅了瞅他說,“好像都快嚇尿了。誒小曲,你該不會臨陣逃婚吧?”
小曲痛苦地按住太陽穴,也不知怎麽的,耳邊反覆回響著,當初默不作聲跑去紐約工作的那個渣男向龍,給被甩掉的羅錦年留下的那句話——“我愛你但更愛自由!自由!自由!自......”
那句話當時把所有人都氣炸了,可是這會兒,為毛自己會覺得,這話那麽有道理呢?難道自己也有渣男潛質不成?
程六朝無意中說了句:“你應該不會逃婚,好歹也是個企業掌門人呢,你總不想公司股價跟著你跳水吧?”
曲南休頓感亞歷山大,十指深深插進頭髮裡,好像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稀薄。
程六朝看他這樣,以為他太累了,也不圍爐夜話了,起身告辭:“小曲,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做個幸福的新郎,今晚別想太多啊。要是非得胡思亂想,你就想你那小嬌妻。”
而他自己將是伴郎,明天早起還得捯飭捯飭。
高冷的程六朝,朋友不多,這將是他人生第一次出任伴郎,必須認真對待。
哪知偏偏“新郎”兩個字,再次刺激到小曲此刻脆弱的神經,每當想到母親當年拋家棄子不告而別、視婚姻和家庭為一塊抹布的態度,就覺得,步入婚姻是件很可怕的事。
不領證不也挺好的嗎?他還是會一樣愛她,為什麽非得辦個儀式領張紙片呢?那樣就能保證天長地久麽?
他看著自己家敞開的衣櫥裡掛的新郎禮服,越發感到,那是要將他鎖住的牢籠。
為什麽這麽痛苦的時候,幻境沒有出現呢?他感到自己需要指引。
程六朝走後,剩下曲南休一人獨飲,酒入愁腸,陷入更深的痛苦之中。
他想到李湯霓和幾家長輩,想到了公司,想到了輿論,想到了股價......最後,緩緩走到新郎禮服前,試圖把它穿上感受一下。
奇怪,照婚紗照的時候,工作人員讓穿什麽就穿什麽,他沒有感到任何不適;然而現在面前這件禮服,卻好似一件渾身長滿了刺的衣裳,不管他怎麽努力,都沒有勇氣套在身上!
最後,精疲力盡的曲南休垂頭喪氣坐下來,確信自己明天沒法去參加婚禮,否則很可能當眾失態,比如暈倒或者發瘋。
至於公司,他想,自己私人的事情,也許短期內會對公司的股價有那麽一點影響,但客戶看中的畢竟是產品,只要產品質量過硬且有效,自己的私事對股價的影響,應該是微乎其微的。
曲南休從沒覺得自己這麽壞過,他很鄙視自己接下來做的事情,覺得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也可能,整個輿論界都不會原諒他!
可是,與其讓大批人馬興師動眾跑到現場受那刺激,與其讓李湯霓當眾難堪下不來台,不如現在就說清楚,盡管現在,其實也已經太晚太晚了......
季馨不讓霓霓睡得太晚,說如果太疲倦的話,明天的新娘妝就不好看了。
臉上敷了水潤面膜的李湯霓,剛聽話地躺下,就聽到了手機振動的聲音。
每一次她都要跳起來仔細查看,不想錯過曲南休的任何一條信息,哪怕明天他就徹底屬於自己,永不分離。
看到真是曲南休發來的,她嘴角輕揚地點開,期待一句甜蜜的“想你了”,但是映入眼簾的幾個字,卻讓她瞬間從天堂栽到地獄!
她花了好幾分鍾,才反應過來不是噩夢,但是比噩夢更加殘酷。
嗓音發抖:“媽,你進來一下!”
季馨聽著聲音不太對,進屋一看,霓霓早已扯掉面膜,目光呆滯,面色蒼白如紙地坐在床上,動也不動。
季馨也嚇了一跳:“一轉眼工夫,這是怎麽啦?”
手機從李湯霓手裡砸到地上,屏幕裂開了一條細細長長的縫兒。
比屏幕碎裂得更厲害的,是李湯霓的心。
季馨趕忙撿起手機看了一眼,也如同受了當頭一棒,傻了。
活了幾十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工作中也是每天應付棘手的問題,可今天第一次感到束手無策。
短信裡寫著:“對不起李湯霓,我還是無法跟你結婚,因為,我愛你但更愛自由。”
“曲南休這個混蛋!”一向穩重的季馨也忍不住狠狠罵了句,“真是看走眼了,這種狗血的事情,他居然也能做得出來!”
她想,這不是程詩萬口中那個能擔大任的曲南休,不是!怎麽,難道我們所有人都看錯了嗎?!
媽媽說了什麽,李湯霓都沒聽見,她感到自己就像仙俠小說裡寫的那樣,三魂七魄都散開了,飄散在風中,周遭發生什麽都不再與自己有任何關系。
李雲河也聞聲從書房趕來:“出什麽事了?”
“你自己看!”
李雲河念完碎屏上的短信,眉頭擰成了疙瘩,坐在椅子裡一言不發,他是心疼霓霓受到的傷害,他從沒見過女兒絕望成那個樣子過。
但同時他又相信自己的眼光,覺得小曲這樣做,一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以小曲的為人,做出這個決定應該不是那麽容易的。
他和妻子都不知道小曲恐婚接受治療的事,這事就連曲南休的爸爸也不知道。
“我給小曲打個電話!”
李湯霓猛地反應過來,跳起來攔住他:“爸,別打了,他現在,心裡肯定也很難受,不想理任何人。”
“打!”季馨氣不過,“現在都什麽節骨眼兒了?他不想理也得理!再說他這麽對你,你還替他說話?”
還是李雲河更冷靜些,他停下來問女兒:“霓霓,那你一定知道,小曲突然悔婚的原因對嗎?”
“現在說這個也沒用了。”
季馨還不甘心:“咱們現在就去把話問清楚,有問題解決問題,也許還有挽留的余地!”
“爸,媽,我隻想一個人呆會兒,你們也不要逼他......”
季馨心中有千般不解,不明白為什麽白天還好好的一對,晚上莫名其妙就發展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還是李雲河默默把妻子拽出去了。
李湯霓把門關上,不一會兒便傳來枕頭底下發出的隱忍啜泣聲。
她終於明白,原來在鄧醫師那裡,曲南休說他好了,不再恐婚了,只是為了哄自己開心而已。
他已經盡了力,但還是沒能戰勝內心的恐懼,整個婚禮籌備過程,他該是頂著多麽大的壓力!
很多女人不明白,為什麽男人遇到問題時會選擇逃避,那是因為男人並非鐵打鋼鑄,他們有他們的脆弱和柔軟。
所以,在婚禮前夜被悔婚,她竟然不想殺了他,也不恨他,甚至不怪他,要怪隻怪自己情根深種,無法自拔,或者怪,這婚禮來得還是太早了,應該再多給他一些時間的!
至於明天怎麽向大家交代,面子怎麽辦,李湯霓都沒有想到。
李雲河和季馨在客廳枯坐許久,季馨還是沒忍住,打電話去質問曲南休。
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的曲南休,一個勁兒地說對不起,卻不解釋為什麽。聲音聽起來也十分痛苦。
季馨氣得都要爆粗口了,她要的是一個合理的解釋!
沒辦法,夫妻倆不得不大半夜的,挨個打電話通知婚禮取消,挨個低聲下氣道歉,但是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