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羽嚇了一跳，差一點兒失態。

  因為他正在緊張思考偵查袁姝的羈押位置，營救方案，過程中對待租界巡捕的措施底線等等，還不時將眼睛瞟向前面街道上，警惕著其他動向，對身邊確定安全的客人和茶館夥計，完全忽略了。

  一個微微側轉，趙羽的手指尖錐子一般戳到那人的咽喉下，要不是看清他和善喜悅的臉色，手指毒蛇吐芯般彈射，能直接洞穿！

  笑臉依然和煦，一個年輕幼嫩男孩子根本都沒有注意到自己曾經的危險，只是稍微感到自己的下巴被墊了一下，“叔，您過來一下哈。”

  趙羽順著他的手勢看到，那邊一個衣著樸素，但是氣質頗佳的夫人推著一輛輪椅，臉上有些驚奇，輪椅上一個人正拚命地朝他擺手。

  趙羽渾身一震，頓時驚喜地跑過去，輪椅上的人一把抓住趙羽的手，嘴裡嗚嗚地無聲地哭泣，狠狠地搖晃著。

  太巧合了，她就是自己在襲殺胡蘭成以後釋放的女囚徒，是從吳四寶的拷問下拯救出來的。

  迅速進了裡面安靜的屋子，關閉門窗，拉下窗簾，女囚徒抓住趙羽的手熱淚盈眶，都不舍得丟開，她在趙羽手心裡用指頭不停地寫：謝謝，謝謝。

  女囚現在換洗了乾淨衣服，藍白碎花薄棉襖，一個二十歲左右的打工模樣。

  請趙羽坐下，夫人模樣的人對趙羽深深三鞠躬，然後介紹，這個被他拯救的女孩子名叫藍藍，是她們家的女仆，原來在那邊看守老宅子，不想被76號特務捉去了。夫人自稱夫家姓鬱。

  “鬱夫人，76號為什麽要捉你們家女仆呢？”趙羽在審視，懷疑這個女仆是個地下黨秘密情報員。如果這樣的話，自己這一回救人，救得更值了。

  隨便問問吧，趙羽也沒指望跟這個地下黨聯系接頭，就是場合話題。

  鬱夫人的臉上頓時現出了悲戚和憤恨，流下了眼淚。

  她是江蘇省高等法院一位副院長的妻子，因為堅持抗日態度，被76號暗殺。最近一段時間，上海大亂，76號特務沒頭蒼蠅一樣亂衝亂殺，特別懷疑以前迫害過的人員家屬，藍藍被無端捕捉去了。

  “藍藍是個啞巴？”趙羽問。

  鬱夫人搖頭，藍藍在刑訊中，忍受不了折磨，精神失控中自己把舌頭咬斷了。

  趙羽脊背上升騰起一股陰森的寒意，舌頭上也一陣麻癢，對於特務和漢奸更加仇恨，甚至懷疑自己一時心軟，沒有把汪曼雲，鈕美波，葉吉卿等人乾掉。

  聊一會兒，鬱夫人親自去沏茶，這邊，藍藍只是感激地看著趙羽，還自己劃動輪椅去桌子上拿東西，拿到以後，是水筆和紙張。

  藍藍的文化功底很好，寫的字也很漂亮，還是感謝之類的話。

  趙羽一面應酬，一面關注著這個小小的房間，兩個裝滿書籍的書櫥，桌子上還有一本翻開的書，線裝的，也許是無法面對藍藍過於盛大的謝意，他隨時翻看，呀，鬱達夫的小說啊，墨香味道真好，嗯？

  扉頁上是鬱達夫的親筆簽名……給自己的哥哥？

  一會兒，鬱夫人來了，趙羽試探著問了下，鬱夫人點頭，說她的丈夫鬱華，的確是鬱達夫的親哥哥。

  趙羽肅然起敬。

  一位知名大作家的為抗戰而死的哥哥！

  趙羽不再猶豫，直接詢問租界巡捕房的情況，順便也詢問了公共租界的基本事情，還有謝晉元團長和400壯士的情況，以核實那個被抓的巡捕有沒有欺騙自己。

  鬱夫人對這裡很熟悉，知無不言，讓趙羽迅速掌握了公共租界的第一手資料，頓時欣喜異常。

  果然，鬼畜不可相信啊。

  鬼畜的說法是日本人的，用於對歐美白人，趙羽這裡是借用，嘲諷下，馬上表態，自己要去救人。

  鬱夫人讓他先喝茶，馬上吩咐人送飯菜來，趙羽正好饑渴難忍，也不客氣，風掃殘雲，野獸一樣。

  鬱夫人莞爾一笑，藍藍想笑，好像牽扯了斷舌，又皺緊了眉頭。

  趙羽也尷尬一笑，忽然覺得鬱夫人的笑容又慈和，端莊，又知性嫵媚，非常熟悉的感覺，不禁看呆了。

  鬱夫人衣著樸素而有品位，神態雍容，見趙羽傻看，稍微用手遮掩。

  “曹淑華！”趙羽脫口而出。

  他想起來了，鬱夫人和曹淑華極為神似。

  “曹淑華？”鬱夫人搖搖頭，又有些感興趣，詢問他。

  趙羽也不隱瞞，講述了太行山八路軍那位美麗幹練聰穎的曹淑華政委。

  鬱夫人靜靜聽著，不時插話，很快，就激動起來，從書櫥中找出一張照片給他看，果然，就是曹淑華。

  原來，曹淑華是鬱夫人的親戚呢。

  鬱夫人異常激動，對待趙羽更加親切慈和，主動詢問了他現在的去向，趙羽也不隱瞞，將袁姝被巡捕羈押的事情講了。

  鬱夫人笑了：“這事包在我身上，亡夫雖然已經故去兩年，這戰亂世道也人情澆薄，可是，還有一些關系可以借用營救呢。”

  鬱夫人立刻就出去，找人去營救袁姝，趙羽想到這兒畢竟不是日佔區域，強行跟英法美巡捕撕逼也不利於將來，就讓她去了。

  閑著沒事兒，藍藍又要休養，趙羽也不好意思在這裡呆著，就出去到茶館裡幫忙，世事艱難，鬱家在這裡也只能低調開茶館度日了。

  趙羽閑著也是閑著，就在這裡幫忙。

  “嘿，哦，你好。”四個年輕男客人進來了。這邊馬上有人接洽。

  趙羽幫忙端茶，客人正多呢，可是，他敏銳的神經立刻就感到了異常。

  這幾個人的眼神不對，很陰森凶悍，舉止氣質也有一種霸氣和戾氣，那是長期在戰場上廝殺造成的，只有經歷過生死攸關，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老兵才有的氣質。

  四個便衣士兵？

  趙羽擔心這裡有日本特務出沒，或者巡捕們跟蹤追擊，所以警惕萬分，自然將這幾個神態特異的人看在眼裡。

  這一段時間以來，趙羽接觸了太多的汪偽特工，日本間諜，所以，對這些人的氣質特點，表情語氣都有一定的直覺，他覺得，等在屋裡的兩個人很象日本人。

  茶館外面是大客廳，裡面樓上還有多個雅室包間，四個便衣老兵在日本人的迎接下，魚貫而入，直奔上面去了。

  趙羽還注意到，客廳大排檔的茶客中有一個年輕人，靠在窗口，瀏覽著報紙，其實剛才和日本人進行了眼神交流，應該是他們的同黨。

  趙羽頓時想到，鬱家是日本人關注的抗日分子，怎麽會來這裡密謀商議什麽事情？難道鬱夫人是假的？

  他迅速否定了這個假設，對，鬱華先生是被76號暗殺的，汪偽特務更熟悉些，何況，鬱家老宅在普通街市裡，現在已經搬遷到公共租界了。

  鬱家茶館有六位夥計，可能是鬱夫人的交代吧，他們對趙羽格外友好，所以，趙羽隨意就拿到了給日本人雅間端茶送水的機會。

  這個茶館，以茶為主，個別需要的客人，也有點心果盤，可能上海淪陷，此地是孤島，物資比較匱乏，點心果盤都很簡單。

  趙羽到了二樓雅間，在六個人的監視下摸桌子，送茶盞，還有有意識地遮掩自己的右手手指，避免給人識破玩槍的痕跡。

  “你以後不要來了，沒有我們的吩咐，你不許上來。”一個日本人很是蠻橫地訓斥完，又變戲法似的露出大金牙笑笑，還付給一個銅子的小費！

  趙羽離開以後，更加覺得這些日本人有陰謀。因此，離開以後，又悄然返回。

  一個日本人在外面站崗，盯著出入口。

  趙羽想知道日本人玩什麽，可是，在鬱夫人家隨便動手，會給她增添很多麻煩的。

  怎麽辦？

  只有忍耐了。

  等了一會兒，趙羽借口有事外出，在街道對過等待，十分鍾以後，兩個日本人離開，一分鍾以後，客廳的耳目離開，又三分鍾，才有四個便衣老兵離開。

  趙羽查看四個老兵趨向的位置，馬上出來緊跟住日本人，作為茶館夥計，他不能戴帽子，所以，現在戴上禮帽，包裹圍巾，穿上外面的大衣，就是另外的景象。

  寒冬季節，臘月底了，就連公共租界的中國居民也有春節前的氣氛了，人很多，日本人很滑溜地鑽進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一個小院落裡，三個日本人先後進去，嘀咕了一陣以後，一個離開，其余兩個繼續議論。

  日本人根本不知道，離開的那個日本人剛出來就被他掐住了脖子，打昏了。

  潛伏院內，趙羽輕盈進入房門外面。

  “嗯，下一步做什麽？”一個人用日語問。

  “用中國話說！”另一個嚴厲地吼道。

  “是，橋本，老喬。”那個明顯是下屬的家夥唯唯諾諾。

  “下一步？哼哼，就等著好消息吧，謝晉元這個大臭蟲終於要死了！這個家夥，禍害帝國好幾年，我們派遣的殺手都死了三個，哼，這一次，我們以華製華，嘿嘿嘿。”橋本得意地笑起來。

  “謝晉元的確該死，不過，我挺佩服他的，支那沒有幾個象他那樣的。如果這種支那人多了，我們可是很頭痛哦。”另一個家夥說。

  “嗯，放心，這兒的破租界限堅持不了多久了，遲早，這兒統統都是大日本帝國的土地，我們可以隨意出入，想怎麽樣就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