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是黃河南岸最後一條稍大一點的支流,從這裡開始直到入海口,黃河下遊的南岸地區便開始屬於淮河和濟水流域。
黃河作為中國第二大河,下游水系細究起來有些不可思議,實際上是從淮河和海河兩者之間硬生生地插過去,再加上兩河中間的濟水,這一帶實際上已經沒有黃河這樣一條大河加入的空間。
所以歷史上,黃河要麽奪淮入海,要麽奪海河入海,十年九災是常態。而到了徐平前世更是最終奪濟河入海,連濟河的流域都萎縮掉。黃河下遊,流域是以黃河大堤為界,堤北是海河流域,堤南是淮河流域,黃河流域被限制在大堤之內。
這種情形之下,治理黃河實際上必須把海河、淮河和濟水連在一起通盤考慮,不然一切都只能是臨時措施。而這個年代又是歷史上罕見的極端天氣頻發的時期,洪澇不均,幾乎年年成災。往往前一年熱得離奇,第二年又冷得離奇,前一年還是到處抗洪救災,下一年就天下大旱,多災多難的年月。
從這個意義上說,汜水這條不大的小河,對黃河來說卻有重大的意義。無論從什麽方面來看,過了這裡,自離此不遠的汴口算起,黃河就真正進入下遊了。
不過這個年代對這些還沒有清晰的認識,王沿就更加不知道這些,他的心思也不放在這上面。在河北治水數年寂寂無名,也並不全是京城裡的官員無知和嫉妒,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出在王沿自己身上。在河北路開渠,他並沒有通盤規劃,基本上別人提到哪裡,他一想大約不錯,事情就做下去了。報到京城就是,我在哪裡哪裡來了一條渠,至於這條渠為什麽開,要達到什麽效果,實際應用如何,王沿一概不知。
現在把他作為治水專才調來與徐平一起查探河道,實在是難為了他。在河北路開了那麽多渠,他還從來沒有這樣詳細地勘查過,更加不知道怎麽做。
天上的太陽毒辣辣的,田野裡已經有知了扯開嗓子沒命地叫,沒有一絲風,整個天地就像凝固了一樣。熱浪在天地間翻騰,無處躲藏。
這種天氣王沿如何走得了路?讓汜水縣裡找了幾個壯漢,架著步輦抬著他,一路流了汜水縣城向著汜水上遊而去。
王沿在步輦上擦著汗,一邊看著周圍高低起伏的山林,心裡不停地咒罵徐平。
他是得了什麽失心瘋,一定要修什麽引洛入汴的水道,這種鬼天氣,還讓自己出來受苦。想當年自己在河北路開渠,是多麽簡單的事情,只要大略聽一下哪裡有什麽河,引水出來能澆多少地,大手一揮讓下面人開挖就是了,哪裡要這麽麻煩!
還要勘查地形,還要計算大致的土石方量,還要計算用工數,還要算好開挖的時間,在京城裡面聽到徐平講起這些王沿的心裡就虛了。沒奈何,剛剛調回京城入了館閣總要做些事情出來,隻好硬著頭皮來了。
汜水河源於嵩山,上遊在山谷中穿行,中下遊則進入平原,一路沿著嵩山腳下蜿蜒流進黃河裡去。真正說起來,汜水流經的地方正是山區和平原的交界地帶,雖然沒有特別高大的山,但各種土嶺卻是不少。
王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勘查什麽,自出了縣城,只是催著隨從趕路。
從八角鎮便就被撥到王沿身邊的兩個公人張立和周不昧兩人心裡暗暗叫苦,都一樣的是副使,王沿無論官、職還是爵位都比徐平差遠了,看看徐副使,出城便就騎著馬,收拾得整齊,帶著人馬浩浩蕩蕩地向西邊的山裡面去了。再看看怎麽跟著的這位王副使,做在步輦上還叫苦不迭,也不替這些下人想想。他坐著步輦走不快,自己這些人也隻好在一邊步行跟著,頂著火辣辣的太陽趕路滋味實在不好受。
徐平到三司裡一年,上上下下都知道對人大方,無論同僚屬下,雖然是催著人乾活,但無論吃的喝的還是平時的賞錢,從來沒有短少過。再看看這位王副使,自己兩人辛辛苦苦地跟這一路,不但沒有半文賞錢,時不時地還要自己搭錢進去。
人比人,不是氣死個人?搭上的錢還可以從地方官那裡盤剝回來,可這事情一想起來心氣就不順啊!跟著大人物當差,大家想的都是受提攜撈外快,就是掏錢出來也是為了收更多的錢,哪裡這樣官員今天吃雞明天吃魚地向裡面搭錢啊。
這兩個隨從心裡不平,在一邊還要不斷地向王沿介紹一路上的風土地理的主簿崔在平更加心裡叫苦。徐平那裡是縣尉跟著出去,他被分到了王沿這裡來,哪裡想到竟然是要在步輦邊一路跟著。這天熱得都快要把人烤熟了,還要說個不停。
惟有周圍跟隨的本鄉耆長和弓箭手輕松自在,鄉裡來了個大人物,自己也跟著過來見見世面。至於天熱不算什麽,就在家裡,這種天氣也是經常要下地乾活的。
再加上王沿出來總是要吃要喝,這些都是地方上招待,具體操辦的弓箭手們最少也跟著蹭頓酒肉。窮苦地方,有酒有肉的日子就如同天堂一般。
崔在平看著西邊高低起伏的群山,對步輦上的王沿道:“副使,我們來巡查汜水河的水情,要不要到河的那一邊去?西邊是山,匯入汜水的溪流大多都是從山上下來的,河的這一邊並沒有什麽河流匯入。前邊就是渡口,要不要過河?”
王沿在步輦上昏昏欲睡,聽了崔在平的話懶洋洋地道:“有什麽好看的?河的那邊山路崎嶇難行,又要經常涉水,不要過去了。”
崔在平應了諾,心裡不由嘀咕,這王副使既然不想看,出來這受這份罪幹什麽?
他哪裡知道王沿根本就不想出來,還不是被徐平逼得沒有辦法?他那裡到山裡面鑽來鑽去,自己在汜水縣城裡怎麽能夠呆得下來?而且,王沿這一路上都在想著徐平那邊的事,也不知道他能夠看出什麽來,更加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