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照在身上,讓人格外覺得溫暖。路邊青草上的露珠還沒有乾,陽光灑在上面,透著七彩的光芒。
徐平面無表情,當先帶著韓琚和蘇紳去馬場。
韓琚也有些尷尬,一路上不說話,只是默默地跟在徐平身後。
群牧使梅詢昨天晚上喝得有些多了,知道今天不用上朝,太陽高升了還沒有起床。徐平左等右等,最後等來梅詢的貼身隨從出來傳話,學士今天不去了,讓群牧判官韓琚隨著徐平去看就好,回去自然會在群牧司安排。
得到這種結果,徐平火氣直冒,但卻無可奈何,只能強壓下心頭的火氣,帶著韓琚去看馬。中牟知縣蘇紳百無聊賴,巴巴地跟了過來。
到中牟半年了,還沒有特意來莊子裡拜會過徐平,而昨天梅詢要來,蘇紳就急忙趕來迎接。這種差別待遇,蘇紳自己也知道無法跟徐平說話。更何況作為中牟的第一大戶,有錢有勢,徐家從來沒有給官府添過麻煩。就連開墾的荒田,今年閏年要修閏年錄,徐家都主動把畝數報給了縣裡,蘇紳都有些不好意思。
這種廢棄馬監開墾出來的荒田,丈量田畝向來困難,其間涉及到最開始幾年的減免錢糧,開墾出來的熟田和荒田的比例。特別是像徐家,現在幾乎已經把原來的整個淳澤監買了下來,這裡面有多少是耕地,有多少是荒地,根本就無法丈量,全靠自覺申報。
要是換了個大臣之家,別說是虛報瞞報,就是完全不交錢糧也是有的,中牟縣難不成還敢直接上門來收?徐平不想有把柄落在別人手裡,不這麽做罷了。
陶六早早就等在馬廄外,見到徐平帶人過來,急忙上前見禮。
徐平對韓琚道:“韓判官,我們要不要先看看受孕的母馬?”
“一切聽從待製吩咐,下官必仔細用心,所見所聞如實上奏。”
徐平點點頭,吩咐陶六:“先去看看受孕的母馬吧,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只有真真切切地看在眼裡,韓判官才好回去交待。”
陶六應諾,帶著眾人向不遠處的母馬群走去。
在馬匹發情的季節,莊裡都會把馬分成小群,一小群一般一二十匹母馬。若是以前的時候,這小群裡還會有一兩匹公母,而懷孕的馬匹,則會單獨成群。現在小馬群裡已經沒有了公馬,只是受孕的馬單獨成群。
見到前方廣闊的牧場都用木頭欄杆隔成一小片一小片,韓琚道:“原來待製莊上養馬是這樣的,不像馬監,都是散養在裡面,草場卻不隔開。”
徐平道:“春夏馬發情,為防意外,才把草場隔開,到了秋冬季節,這些欄杆也就打開了。馬總要每天跑上幾十裡路,才能長得好,不能一直圈養著。”
韓琚連連稱是,心裡默默把這些記了下來。
陶六開了欄杆的門,對韓琚道:“判官,這一欄是十八匹馬,因為全是受了孕的母馬,所以比平常養的數目多些。外面草場約摸二十畝地,莊裡每年都在地裡撒挑選過的草籽,相對來說,這樣長出來的草比平常不管長出來的野草馬愛吃一些。”
韓琚點頭,馬監裡也會種草,不過沒有徐平莊上這麽講究,相對粗放得多。而且對草的品種也沒有特別的要求,地裡長什麽就讓馬吃什麽,冬天備下的草料也基本如此。
此時露水未乾,馬還都關在棚子裡並沒有放出去。
馬棚很簡陋,只是用木材搭成,上面蓋了茅草,能夠擋雨而已。馬也不能太嬌慣,不然養成之後難以適應其他的環境,反而不好。
到了馬棚裡,入目的先是棚邊堆得高高的巨大草捆,方方正正,整整齊齊。
韓琚見了好奇地道:“待製莊子上的牧草都是這樣的嗎?不像馬監裡,成束成圍,佔地廣大,而且取用不便,還是這樣好。”
徐平道:“是啊,這樣壓成捆好儲好運,奈何我跟群牧司說了幾次,他們就是不肯這樣做。只是說收買不便,而且也難以換算成錢糧。”
“這事下官記下了,回去再作計較。”
韓琚也不敢把這事情定下來,他還作不了這個主。牧草也是收的錢糧的一部分,在某些地區可以抵代賦稅,為了方便,官僚首先要求的就是與糧食好換算。
一般來講,此時官方收牧草都是以束或者圍為單位,一束基本等於一石糧食。不但收稅是這樣,運輸也是如此,更重要的是向邊疆地區交付糧草,也是這樣換算的。一旦把單位改了,就難免會造成一時的混亂,這個年代的官僚系統效率實在不敢恭維,一下子是難以改過來的。至於這樣會降低效率造成浪費,官僚反而不在乎。
到了馬槽前,陶六道:“官人,現在母馬受孕,平時隻吃青草是不行的,晚上都給它們加精料。莊子上種的有蕎麥黑豆,混著苜蓿晚上加料。”
韓琚點頭,這是通常的做法,牧馬監一樣也儲存有菽豆之類。雖然這些精料總是被養馬的官吏和廂軍勾結偷盜出去販賣,屢禁不絕。
看過棚子裡的養馬設施,陶六看看天色,道:“時候差不多了,該把馬匹放出去讓它們到草場裡吃草,整天養在棚裡是不成的。”
說完,吩咐了看馬的莊客,把馬的韁繩解了,開了柵欄,讓馬到外面的草場去。
看著馬群離開馬棚,陶六對韓琚道:“韓判官看,這些馬都已經受孕,行動起來便不如平常快捷。馬有靈性,知道愛護肚子裡的小馬呢。”
幾人又隨著馬匹到草場裡看了一會,見太陽已經升高,徐平對陶六道:“群牧司今天來看的最主要是讓馬受孕的法子,天色不早了,你找人做給韓判官看,免得誤了時辰,今天趕不回京城去。莊子裡荒僻,住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徐平可沒心思陪著梅學士在這莊子裡玩耍,事情早了早回,要想放松等過兩天端午的時候再回莊就好。梅詢的地位在那裡,徐平陪他可是累得很,根本放松不下來。
幾人離了這處馬場,到了一處偏僻的馬棚,周圍都用欄杆圍起來,欄杆比剛才的馬場要結實得多,整個如同一座大院子。
進了裡面,馬棚也比剛才的精致,而且三面圍住,隻留著朝南向陽的一面敞開。此時棚裡面只有三五匹馬,俱都長得雄駿壯實,一看就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陶六道:“判官,這是莊子裡特意挑選出來的種馬,都是高價買來的青唐馬,一匹要好幾百貫呢!最右邊的那一匹,就是昨晚牽去讓梅學士看過的。”
韓琚看了,心中暗暗稱讚,這莊裡的種馬可比牧馬監裡的講究多了。馬監的馬,最好的都挑出來送到騏驥院裡去,專供皇帝乘輿及賞賜王公大臣,哪裡能夠把最好的馬留下來做種馬?而且騏驥院不屬群牧司,他們那裡的好馬更不會撥出來。
此時馬監養馬也不注意品種,只是按照馬格分等,繁育就更加隨心所欲,哪裡知道最好的馬有什麽血統。反正就是雜在一起混養,出不出好馬完全靠運氣。
韓琚左看右看,越看越覺得這些種馬神氣得讓人喜歡,開口問陶六:“待詔,這裡的幾匹種馬,一年可以讓多少匹母馬受孕?”
陶六答道:“回判官,若是往年呢,最多只能配種三五十匹馬,生下來的小馬不夭折,養大之後又在馬格上等的也就十匹八匹。今年因為莊裡都是用人幫著母馬受孕的,千百匹也是平常,估計能得一兩百匹好馬。”
這個數字嚇了韓琚一大跳,徐平的莊子不過是一個淳澤監而已,當年在馬監中就算是小的,現在又有大量的土地被開墾成了農田,竟然一年還能得一兩百匹好馬。如果官營的牧馬監有這個效率,禁軍需求的軍馬也就不在話下了。
到了跟前,陶六指著一個用木頭搭起來的架子,低聲道:“官人,這是馬床,取馬精用的。下面要做的事情有些不雅觀,官人看了勿怪。”
韓琚點頭:“到莊子裡來,專一就是要看這個。你隻管做就好,不用顧慮。”
陶六告聲罪,吩咐棚子裡的莊客取布把馬的眼睛都蒙了,單單隻留下了一匹,口中說道:“這匹馬今年隻取了一次精,剛好再取一次讓判官看個端詳。”
一邊說著,一邊吩咐莊客去外面牽一匹母馬來,口中對韓琚解釋:“需要有上等的母馬,而且正在發情,過來引得種馬情動,才好取精。”
到了這裡,別人都不好接話,只看著陶六忙忙碌碌地吩咐人手做事。
不大一會莊客牽了一匹極精神的母馬進了馬欄,陶六叫了一個看起來甚是粗俗的漢子,就把選好的種馬牽到馬床上,表演了一回取精。
雖然徐平、韓琚和蘇紳幾個人早已經知道了是怎麽回事,但在自己面前當面做,幾人還是有些尷尬。都靜靜地看著,連喘氣聲都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