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鋪的事情有老爹在打理,又有李端懿這個靠山,徐平不想多管,看著周青哭哭啼啼地離去,只是與秀秀覺得好笑。一個無權無勢的小黃門,如果沒有人給他當靠山,那還真什麽都不是。
順手給秀秀買了個糖人,讓她拿著,兩人便轉回莊客下蹋的旅館。
劉小乙得了吩咐,已經趕了過來,看著莊客。他在徐正手下使喚得久了,覺得順心,便帶到京城來,幫著家裡管些雜事。
徐平到的時候,一幫莊客正圍住劉小乙,七嘴八舌,各自訴說著自己到了京城想做的事情,讓劉小乙帶自己去辦。
看見徐平,劉小乙上來見了禮,出口氣:“小官人來了就好了!”
徐平看著一群熱情洋溢的莊客也頭痛,對劉小乙道:“小乙哥,明天就是冬至,今夜依例守歲,京城裡有什麽好玩的嗎?”
劉小乙心領神會,忙道:“家家回去守歲,有什麽好玩?京城裡面今夜是最冷清的了!從明天皇上帶群臣郊祀回來,才一下熱鬧起來!”
徐平便對眾莊客說:“聽見小乙哥的話了吧,今夜沒什麽好逛,大家都不要出去了。對了,附近酒樓不少,讓小乙哥帶你們去包上幾桌,家裡帶來的好酒也拿上兩壇,歡歡喜喜吃喝一場,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明天遊玩!”
又轉身對劉小乙道:“小乙哥一會回家裡領錢。”
劉小乙急忙應了。
聽見今夜不能出去遊玩,有的莊客就泄了氣,在那小聲嘟囔,也有的聽見能在京城裡的酒樓吃上一餐,覺得不虛此行。
安撫了莊客,徐平便帶著秀秀向家裡行去。
下了汴河邊的大路,穿過幾條小巷子,才見到一座小小院落,徐平對秀秀道:“緊走兩步,前邊就到了,這是我們在東京城裡的新家。”
秀秀一路上不停地回頭看,聽見徐平的話,帶著哭音道:“這七扭八拐的,如何能夠記住路?官人,到了京城裡,秀秀可不敢出門了,沒人帶著一定會迷了路,回不了家了!”
徐平見她說的認真,笑著安尉:“沒事,家裡還有其他人,每次你都跟著人出去就好了,多走兩次也就熟了。再說,我們也在這裡住不了多少日子。”
秀秀哪裡肯信,只是不停地回頭看來時的路。
家裡新討的小廝保福正在門口張往,見到徐平急忙招手:“小官人,快回到家裡來,夫人早等得不耐煩了!”
徐平帶著秀秀快走兩步,到了門口對秀秀道:“記住家門。這是新來家裡的保福,你要出去可以讓他帶著你。”
秀秀見個禮,只是躲在徐平身後偷眼看保福。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讓秀秀這個從沒出過遠門的小姑娘很不安。
保福只有十二歲,也沒有什麽細膩心思,只是催著徐平快進門。
過了小院,到了廳裡,張三娘在裡面看見徐平,喊道:“我的兒,你可算是來了!快過來讓娘好好看看,這可是有些日子沒見了!”
徐平走上前,笑道:“媽媽說得誇張,這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張三娘道:“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就是一天不見也覺得少了什麽!”
母子在那邊說話,保福和秀秀站在一邊,也不知該乾些什。
張三娘把徐平仔細看了一遍,才對保福道:“去讓豆兒點盞茶來,我兒這一路上辛苦了。”
不一會,一個小丫環端了茶上來,放到桌上讓徐平喝。
這是家裡新討的女使豆兒,今年十三歲,雖然也收拾得利落,但看起來就比秀秀少了一番靈動。豆兒是從另一家轉買過來,原是三年的雇約,到了徐家只剩下兩年了。不同於秀秀是第一次雇於人家,價錢就便宜很多。
此時雇傭家裡使喚的男女仆人,大多都是這種十歲左右未成年的孩子,有時候徐平也感歎,怪不得後世要禁絕童工,這種制度對孩子不好,對整個社會也不好。對於窮人來說,這麽大的孩子養在家裡也是耗糧食,不如雇出去讓別人家養著,還能得幾貫錢使用。所以這些只能算童工的奴婢價錢極便宜,京城裡只要稍微像樣的人家,都會雇上兩個收拾家務。
這邊母子說了一會話,徐正才過來。明天一早要祭祖,徐正忙著收拾一應事務,一是這種事不好假手下人,再者現在家裡也沒什人使用,徐正就格外地忙,比不得在白沙鎮時那麽逍遙了。
跟父親見過了禮,一家人便坐在那裡說話。
保福和豆兒都去忙自己的了,只有秀秀站在那裡手足無措。張三娘看見,便叫豆兒過來,帶著秀秀去包餛飩。
秀秀眼巴巴地看著徐平,徐平知道她是到了陌生地方覺得驚慌,便溫言對她道:“你隻管隨著豆兒姐姐去,以後就是一家人,早點熟悉一下。”
此時的冬至,過節的程序與過年差不多,今夜一樣要守歲,晚了要吃餛飩。雖然叫餛飩,但徐平總覺得與餃子差不多,並不像後世的那麽精致。而此時的年節,也不吃餃子,而要吃片兒湯,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傳下來的規矩。
說起來中國的春節,最早就是以冬至為年,傳到這個時候,雖然已經改了也有一千多年了,但很多習俗還是與過年相同,弄得兩個節日是也分不大清。不過開封城裡,因為朝廷冬至郊祀大典的關系,過得比其他地方隆重。總地說起來,冬至更加注重禮儀,而過年更加注重娛樂,尤其後邊連著上元節,就是一場全國上下的大狂歡。
周圍沒了下人,一家人圍著火盆說些閑話,徐平便說起來的時候去過李用和家,見到段老院子,讓父親沒事多去找老人家聊聊天。
李用和公務繁忙,李璋是個半大孩子,老人其實有時候也挺寂寞的。雖然也有幾個老兄弟,但由於以前工作的特殊性,來往的也不多。
皇城司的正式職責是衛護皇宮,但由於是皇上最貼身的侍衛,還有很多隱蔽的事交付在他們身上,有很多實際上是髒活,見不得光的。皇城司以前的名字是武德司,就是由於打小報告亂抓人在京城的名聲太惡劣,太宗皇帝時改名為皇城司。但這個組織的地位在那裡,尤其是歷代皇帝都倚仗他們治理貪官汙吏,雖然有正面效果,但負面效果更大,一向是大理寺和開封府的眼中釘,在民間的風評極差,算是後來明朝錦衣衛的前身了,只是在宋朝沒有膨脹起來。
入內院子又是皇城司裡很特殊的一指揮,宋朝一指揮基本是五百人,入內院子比此數多,但少於兩指揮,在五百到一千人之間。入內指的是入大內,這兩個字已經說明一切,正式說法是為皇宮處理雜事,沒有什麽具體的職掌。但越是沒有明確的職掌,越是無所不包,除了真正明面上為皇宮裡的人買點東西跑跑腿之外,大多做的都是刺探消息,打聽京城裡大臣的隱私這種見不得光的事,尤其被當朝大臣忌恨。
宋朝東西兩府的權力極大,除了特殊的時期,對皇上都有極大的限制。比如這個時候,皇上的聖旨必須經過中書,沒有宰相副署,臣下要拒絕執行,執行了會被宰相追究責任。最早在太祖朝時,趙匡胤皇位穩定下來後,把後周留下的宰執罷免一空,要任免趙普為相,聖旨寫完,卻找不到宰相副署了,最後不得已,讓帶著使相的弟弟趙光義署名才算走完程序。
這種情況下,段老院子的身份便很尷尬。由於李用和爭氣,他已經除了軍籍安心在家養老,但以前工作的關系,忌諱他的人可不少,必須在家裡老老實實不要出去招惹事非,不然被開封府抓住把柄可不是玩的。實際上也是因為後來李用和在文人中的風評不錯,這個老院子才留下個正面的名聲。
聽完徐平的話,徐正歎口氣:“自從來了京城,我也時常想著去找這個老哥哥喝兩碗酒。只是鋪子新開,諸事繁忙,哪裡抽得開身?隻好等過些日子,鋪子裡諸事順遂,才抽時間去看他。”
徐平便道:“阿爹做了一輩子生意,總是計較在一個錢字上。我們家裡現在不是賣酒,賣的是白糖,這種生意得的利息要多少酒樓才能趕上!京城裡豪門貴族數不勝數,見到賺錢,不知有哪家就盯上了我們鋪子。就說今天,我剛好轉到鋪子那裡,就有不知什麽豪門差了一個宮中的小黃門去鋪子裡尋事,以後這種事情只會越來越多。段爺爺在宮裡服侍了幾十年,這些豪門貴族的恩怨他裝了一肚子,阿爹常去聽他講一講,做起事來才有眉目。”
徐正怔了一下,問道:“那個小黃門找我們什麽麻煩?最後怎麽打發走的?有沒有什麽後患?”
徐平道:“是張天瑞主管,去找了京城裡監榷貨務的張惟應大官,把那個小黃門嚇跑了。有沒有後患哪個能知道?”
見了徐正的樣子,徐平歎口氣:“阿爹,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我們與李防禦太尉合夥做這個生意,這些事情都是由他們家去打理。阿爹,以後有這種事情你也不要管,我們家是什麽身份?你怎麽可能管得了這種事?多去聽段爺爺講故事,明白中間的門道就好了,萬不可插一句話!對這些豪門不算什麽事情的,對我們可能就是惹禍上身!左右不過是樁生意,又不是身家性命,鋪子關了我們依然回白沙鎮賣酒去,好吃好喝過日子。”
張三娘聽了徐平的話,忍不住就推了徐正一把:“老漢,多聽聽兒子的話,他是讀過書的人,知道世道!你我兩口兒雖然賣了一世的酒,什麽時候見過這些王公高官?又怎麽知道他們怎麽想?”
徐平道:“我們也不要知道他們怎麽想,只是不惹他們就是了。”
徐正一向精明,若是生意上賠了賺了他腦子一轉就明白,但這些生意場之外的事卻一時轉不過來,只是惟惟連聲。
過不了多久,秀秀和豆兒端上餛飩來。到底是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兩個小女孩呆了這麽一會,秀秀也不那麽恐慌了。
一家人吃過了餛飩,安心守歲,等著熱鬧的明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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