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前一二十位各司官員,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徐平清了清嗓了道:“昨天京東西兩路各州來了第一批公吏,不過不足十人,修編所的主簿高成端正帶著他們熟悉三司衙門。從明天開始,這些公吏要學習三司的規矩條例,各司都要派人來給他們講課。各司的主官最少要來講半個時辰,其他的可以委托能乾的老吏。但是,新修條例的內容,必須是官員來講,所謂教學相長,教的同時也盡快學習熟悉。”
李紘道:“不知道要這樣教多久?徐副使,各衙門可是等不及了。”
“少則一月,多則兩月吧,時間再短,這學習也就沒什麽意義了。前些日子三司公吏出了那麽大的事情,雖然朝廷沒有治我們這些人的罪,但大臣們難道心裡沒有想法?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們如果不自己警醒,對這些新進公吏嚴格要求,再出事情,可就無論如何都沒法交待了。現在累一點,總比以後難看強。”
一說起前些日子公吏舞弊的案子,李紘隻好住口不言。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雖然案子是三司主辦的,但正常三司的官員要受牽連,奪一兩官再正常不過。說起來大家還是沾了徐平面子的光,處罰三司官員的提議被趙禎直接給否了。
定下了這一點,徐平又道:“從明天起,各司官主官自己來編修所提議講的時間和內容,一切由主簿高成端安排。講得用心的,時間多的,優先挑選公吏回衙門。最開始的這十天,講三司的各種規矩儀製,十天之後,各州調來的公吏大多都到了,便開始講三司新編的條例。這十天時間,各司也自己熟悉新條例,不要對別人講時啞口無言。”
王惟正道:“可新編條例我們都還沒有看到,不知到時能不能來得及。”
“編新條例的時候,都是各司判官和長官參與,他們並不陌生,可以向本衙門的人宣講。再有兩三天的時間,刻書局會印新條例出來,到時分發給各位。如果有疑問,可以問各衙門的參與編寫的人員。諸位,莫把這事情等閑視之,新修條例是三司的大事,參與的人員事後都會錄功。在本衙門裡做得好的,一樣會錄功,這一點大家可以放心。”
說到這裡,徐平掃視眾人一眼,加重語氣道:“如果對新條例漠然視之,在本衙門敷衍塞責,推行不力的,會有處罰。醜話說在前頭,莫謂我言之不預!”
見眾官員都不說話,徐平道:“好了,明天誰第一個給新來公吏講規矩?萬事都是開頭難,第一個講的記一功!”
官員們面面相覷,沒有人說話,更沒有人站起來主動要求。大家都是第一次,誰知道到時講的合不合徐平心意,又是個什麽評價呢?凡事隨大流雖然沒有出頭的機會,但卻是最安全的。大家都是當了多少年官了,這一點自然明白。
正在這時,一個頷下一絡黑髯的中年人站起身來,朗聲道:“既然諸位同僚如此謙遜,在下不才,願明天做第一個講的人。”
徐平看站起來的人,正是新近調到三司判開拆司的呂公綽,宰相呂夷簡的長子,笑了笑道:“好,開拆司掌三司的公文出入,最為緊要,你來講最好。”
開拆司相於三司的收發室,極為要害的部門。徐平不知道呂夷簡安排自己的長子任這個職事有沒有什麽特殊的意義,但從此之後,三司的大小事情都瞞不過呂夷簡的眼睛卻是肯定的。而且作為長子,呂公綽一向都是呂家對外聯系的人物,凡是官員請托呂夷簡辦事,或都平時送禮之類,全都是呂公綽出面。
這次打掉了劉太師為首的公吏勾結,實際還牽涉到很多權貴人家,只是死無對證,再加上徐平幾個為首的官員不願深究,事情就那麽過去了。這些高官權貴之家,徐平可以肯定有呂家,而且極大可能就是呂公綽經手的。再說呂夷簡以宰相之尊,不可能過問這些小事,但家裡缺了錢又不行,只能靠呂公綽出面各方撈錢。
現在把呂公綽安插到三司開拆司,就絕不可能再出現上次這樣的事情,鬧到那麽大了呂夷簡還不知情,最後非常被動。
呂公綽一副公忠為國的樣子,向徐平拱手:“下官剛調到三司來,自然要為三司的事務出一份力。雖然我對三司規矩也是剛熟悉,不過長官用到了,那就議不容辭!”
“如此最好,只要用心,我給你記上一功!”
徐平做事一向不耍小心眼,又何必擔心呂夷簡安插眼線,本來就沒什麽怕他知道的事情。呂公綽能夠站出來給大家做個榜樣,不管目的是什麽,在徐平眼裡總是好事。
有呂公綽站出來,其他官員也不用再觀察別人眼色,當下磨勘司的楊告,理欠司的王彬等人都紛紛站了出來,願意自己或者安排人給新來的公吏講課。
這些官員,雖然是判各司,但實際上他們名下還有一些小司,像開拆司下還有發放、勾鑿、催驅和受事等各司,理欠司下還有憑由司等小司。對於三司規矩,這些衙門比鹽鐵、度支和戶部更重要,本身他們就是維持規矩的部門。
等三司直屬的一些衙門表態完畢,徐平對王惟正和李紘道:“鹽鐵司裡我會派人來講,度支和戶部兩司還要兩位副使費心。”
李紘皺了皺眉頭:“派人來自然沒有問題,但這麽大的事情,全都委托給那個主簿高成端,是不是不合適?他到底是小吏出身,做這種大事只怕力有未逮。是不是還是派位判官或是相當職事的人來,提舉此事?”
徐平笑了笑:“不必要了,左右不過是一些雜事,安排人員,定時間,讓位官員來白白浪費功夫。這個高成端在三司多年,說實話,講起三司裡面的規製,他可比我們每個人都熟,必然不會誤事。”
聽見徐平這樣維護高成端,李紘也不好再說,只是心裡終有些不舒服。官吏之別,正是越來越嚴厲的時候,可不是每個人都像徐平這樣想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