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前方就是羅白縣,有新建的軍營,可以好好歇一歇了。這樣大熱的天,您何必跟我們一樣全副披掛。”
聽了譚虎的話,徐平笑著道:“好不容易做一回領軍統帥,怎麽可以不像個樣子?你不必擔心,我不是自小嬌生慣養的,上陣也舞得動刀槍。”
徐平雖然說得輕松,譚虎還是一臉緊張的樣子。自隨在徐平身邊,譚虎從一個沒品級的小軍官做到小使臣,命運從自改變,全靠徐平一手提拔。這種機會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碰上的,跟著前幾任通判的,不都是通判謝任自己仍舊回到廂軍裡混日子。官職到了小使臣,就是不跟在徐平身邊了,也能謀個知寨甚至兵馬巡檢的職事,哪裡是兵營裡大頭廂軍能比的。
西天的太陽斜到半空,大隊人馬終於到了羅白縣軍營。
徐平下了馬,徑直到了軍營的官廳裡。
譚虎伺候著下了披掛,對徐平道:“官人先坐著歇一歇,我去叫人打盆涼水來,您洗一洗風塵。”
“也好。對了,順便把高大全和張榮給我叫過來。”
譚虎答應,轉身走出門去。
徐平在位子上坐下,擦了擦汗。當兵打仗果然是個苦差事,這騎在馬上還把自己熱出一身汗來,從出門開始身上就沒乾過。倒是盔甲穿在身上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麽難受,自己也應付得來,感覺提把刀也能砍人。
在中牟的田園裡,徐平也隨著桑懌練過刀槍,雖然算不上武功高強,比一般的普通人還是要強上不少。不過這次出來,想來沒什麽上戰陣的機會。
他全身披掛一是確實小心,有盔甲在身最少蠻人的弓箭傷不了自己,再者也是給手下官兵做個榜樣,讓他們打起精神,不要懈怠。
遷隆峒是左江道的關鍵所在,沿著左江的支流明江上控上思州,下製思明州,佔住了這裡,這兩州就再翻不起風浪。
左江道的三大強州,忠州已經被徐平完全控制,再製住了這兩州,那就大功告成,自己想做什麽都可以了。
徐平手下兵力早就已經足夠,之所以一直沒有出手,忌諱的就是十天的山間小路,一旦在路上被蠻人襲擊騷擾,再強的兵力也是沒用。歷次朝廷對蠻人地區用兵,吃虧都不是在戰陣上,死亡兵士大多都是倒在路上。
山路難行,如果在路上再遇到神出鬼沒的本地人,不斷從山林裡面鑽來騷擾,耽擱了行軍,這種地理環境下疫病和饑餓會讓軍隊大量減員,還沒與敵人接戰自己就先垮了。
而之所以把進軍時間選在十一月,除了等待右江道馮伸己那邊先完成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這個時候雨季徹底結束,天氣晴朗。嶺南這裡,甚至包括交趾,雨季的時候在山地采取軍事行動是噩夢,所遇到的困難,在這個年代遠遠超過出了人力所能解決的程度。雨季戰爭就是看人品,賭命運。
徐平從不心存僥幸,他不會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上天來裁決,但凡有可能,就要把不可控的因素減少到最低。
譚虎打過水來,徐平洗了臉,才覺得涼爽了一些。
高大全和張榮換了便服,來到大廳見徐平。
這幾年裡張榮已經把父母妻小遷到了邕州,生活不再像在軍裡時那樣緊張,減少了鋒芒,多了些雍容。
高大全自經了劉小妹的事,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人也削瘦許多,臉上出現了棱角。只有那副高大的骨架與生俱來,不曾改變。如果說高大全以前壯得像一頭牛,現在則更像一隻老虎,令人望而生畏。
見兩人進來,徐平問道:“這一天行軍,你們手下的人狀況如何?”
張榮道:“今天都是大路,再說軍裡的人大多以前都當過廂軍,在蔗糖務裡也是天天勞作,這點路哪裡會有什麽意外。”
高大全點頭:“我這裡一樣,沒事。”
“沒事就好。從明天起就進山了,山路崎嶇,大隊人馬行走不便,你們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我們早一天出了山,這次行動就多一分把握!”
兩人聽了徐平的話,點頭稱是。
高大全沉默了一會,對徐平道:“官人,這一路上我們大張旗鼓,就怕被遷隆峒的蠻人先得了消息。這羅白縣一向繁華,客商不少,只怕有山那邊蠻人的探子混在裡面,不可不防。”
“怎麽防?難不成一個一個去查去?”徐平笑著搖搖頭,“防也防不住的,要我說,我們到了這裡,今夜就會有人去報告消息。行軍打仗這種事,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對手不知道上,自己做好萬全準備才好。”
“官人說得是。”高大全和張榮一起道。
徐平說得對不對不好說,不過這兩個人隨在徐平身邊多年,深知他的性格就是絕不冒險,能準備到九成絕不會在八成把握的時候冒險。這種事情無所謂對錯,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把事情做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讓兩人坐下,隨身兵士過來上了茶水,徐平歎口氣道:“我不擔心消息走漏,這本來就在意料之中,我最擔心的是先鋒的那一指揮騎兵。雖然臨行前我一再吩咐,路上要廣布哨探,不要中了埋伏,可還是怕他們大意。”
忠銳軍指揮使韓道成雖然答應得堅決,徐平還是放心不下。不是自己有把握的軍隊用起來就是這樣,擔心他們太聽話行事死板,擔心他們不聽話任性亂來,反正就是各種不放心。
說了一會閑話,徐平道:“吃過晚飯,你們兩個親自去各軍察看一下,該準備的東西今夜一定要準備好。不但你們屬下的兩軍,新招的安遠軍也要去。自羅白出發,我們三指揮兵馬,正常來說要十天時間,蠻人必然也是這樣想的。我們要在四天內走完這段路,就不能發生任何意外!”
高大全和張榮起身應諾,轉身離去。
徐平坐著把茶喝完,起身走到廳門外,看了看天空。
此時紅日已經低垂,灑下滿天霞光,入目都是紅彤彤的顏色。
太平縣至羅白縣五十裡路,羅白至遷隆峒接近一百裡山路,在到羅白的大路修通之前,太平縣到這裡也要三天時間。現在省了兩天,關鍵就是剩下的山路要花多少時間。如果四天之內走完,蠻人得到了消息也來不及做出反應。
怎麽走這段路徐平考慮很久了,修到羅白的大路解決三分之一的路程,建好軍營免了軍隊到這裡安營扎寨,明天可以半夜起程。而在這裡駐扎靜江軍的消息本來就是為了掩護這次行動,不過也不是瞎說,解決遷隆峒後他們確實要駐扎在這裡。前些日子要出發的軍隊經過演練和仔細推算,如果在山路上晝夜兼程,可以達到日行五十裡以上的速度,兩天就能把剩下的路走完。兩天的時間,軍隊努力一下還是能夠克服的,強度再大就面臨減員了。
為免各種意外發生,以這個速度留出了兩天的余量,怎麽算都夠了。
大部隊行軍比不了一般行人的速度,在平原地區也不過是一天三十裡,急行軍也不過能達到五十裡,但不能持久。山區這個速度最多能達到平地的一半,一天十裡到二十裡之間,要想日行五十裡,是很考驗組織能力和保障的。
這次進軍徐平還耍了一個花招,讓騎兵忠銳軍先行。大量馬匹沿著大路走過羅白縣,很多人都會以為徐平要用騎兵偷襲遷隆峒,如果真地有人到那裡通報消息,他們多半會針對這五百騎兵進行準備。
而實際上,下半段都是崎嶇的山路,騎兵速度還比不上步兵,忠銳軍不過是徐平這次行軍的先鋒,出山的時候就會被後續部隊追上合兵一處。
之所以讓忠銳軍先行,就是怕他們在路上拖累其他軍的速度,而如果讓他們斷後,又要拉開距離,不符合行軍的基本原則。
這些手段已經是徐平盡其所能了,他也希望能夠起到相應的效果。不過戰事勝負終究不會寄托在這些小把戲上,馬步結合的兩千大軍遠超山那邊所有土官合起來的力量,以泰山壓頂之勢直擊遷隆峒,才是徐平真正的倚仗。
太陽落下山去,天還沒有黑,晚霞已消失了。酷熱消退,涼風起來,羅白縣到了最熱鬧的時候。而新建的軍營裡卻已經滅了燈,兵士們吃過了晚飯,早早安歇,明天三更一過他們就要起身,踏上前往遷隆峒的路。
徐平不知道的是,實際上他過於小心了,自進入大宋,各土官已經過了數十年的安穩日子,哪裡會小心翼翼地到處派眼線。羅白縣裡這裡自然有其他州縣裡的人,卻沒有一個人是探子。
不過他的小心歪打正著,雖然沒有探子,卻沒想到上思州和思明州的兩位知州都在這裡,把前面騎兵的行動看在眼裡,心急火燎地趕回去準備。只是不知道當他們準備妥當,最後卻發現湧出山來的是兩千馬步結合的大軍,那個時候會是什麽心情。
(起了風,感冒了,有點難受,今天就這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