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小路,到了離著伊河邊不遠的地方,病尉遲看看左右無人,把手裡的錢袋子一把摜在地上,問沒毛蟲:“我的兄弟,你這些日子到哪裡去了?現在是什麽時候啊,整個河南府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你還敢拿著這麽多銅錢出來招搖!”
沒毛蟲摸不著頭腦,不由問道:“哥哥這話怎麽說?有銅錢也不能花了?”
“最近你沒有出門啊?不知道龍門鎮錢莊運錢到城裡去的馬車被人劫了?現在搶錢的強盜不知去向,河南縣的都頭巡檢被衙門三日一追,五日一比,不知吃了多少板子。現在河南府做公的人都紅了眼,但凡有一點消息就到處抓人!因為事情發生在龍門鎮,我和童大哥都平白被人懷疑,吃了不少苦頭。要不是那一天剛好跟杜二那廝吵架,許多人都看見了我們兩人,不定現在就抓進牢裡去了!”
沒毛蟲張大了嘴,萬沒想到現在外面事態如此嚴重。這些日子他躲在杜二安排的住處不敢出來,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隻以為到現在風聲應該過去了,偷偷去取了些銅錢回來,便就趾高氣揚地出來裝員外,哪裡想到會這麽凶險。
病尉遲歎了口氣:“當時衙門裡的公人找上我們的時候,你不在酒樓裡面,躲過了這一劫,不用吃苦頭。這是好事,但也是壞事,我們已經擺脫了嫌疑,你卻沒有。現在露面如果落到有心人的眼裡,不定就會招來衙門的人,還是好好躲起來。唉,我聽說河南縣的馮押司帶了兩個手下,剛好在錢莊被劫的這些日子不見了蹤跡,現在大家都認定了這事情是馮押司乾的。只是一日不抓到他,便就一日不得安寧,你小心些吧。”
沒毛蟲聽了這話,脫口而出:“原來那三人是馮押司!怪不得這麽好手段,白白拿了四車銅錢去,隻留下一車,卻把麻煩事都推到我們身上!做公的人,真是好賊!”
病尉遲嘴巴張開來,轉頭看著沒毛蟲,眼睛瞪得銅鈴一樣大,過了好一會,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這事情真是你做的?!你要害死我們兄弟啊!”
沒毛蟲滿不在乎地道:“哥哥不要說得這樣嚇人,天不知地不知,做事時我的手腳極是乾淨,沒有留下任何手尾,誰能知道是我!只是馮押司那三個殺才,事前說好了得手之後按人頭分,卻坑了我一場,被他們得了大頭,真真是恨死人!”
病尉遲五內翻騰,看著沒毛蟲,直恨不得上去把他掐死。這才過了多少好日子?靠著童大郎為人精明,不偷不搶能夠得享富貴,卻不想沒毛蟲又做出這種殺頭的事情來。想起這廝跟著自己近十年,雖然惹禍無數,終究是對自己忠心,病尉遲只能一聲長歎。
如果只是一般的罪,病尉遲定然把沒毛蟲扭送到衙門去,他吃兩年苦,好歹保自己和童大郎的平安。但持杖搶劫,幾貫錢就夠殺頭了,他們卻搶了五大車,手上還有十幾條人命,落到官府的手裡,一刀人頭落地都是便宜他們了。
平靜下心神,病尉遲把沒毛蟲拉到一邊,詳細問了事情的經過。
對這位自己跟了近十年的大哥,沒毛蟲倒是沒有隱瞞,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病尉皺著眉頭,過了好一會才道:“杜二找地方讓你躲起來,現在風聲這麽緊,他竟然留了你的性命,沒有殺人滅口,是個什麽意思?”
沒毛蟲不高興地道:“哥哥把杜員外想成什麽人了?他在江湖好漢中也有名聲,極講義氣,自然不會出賣我。想來是怕我露出馬腳,才只是讓我躲著。”
病尉遲根本不理沒毛蟲,想了一會,抬起頭來道:“是了,你那裡還有一車銅錢,他必定惦記著,才冒這個風險。如果你躲過這一劫,他把銅錢弄到手,那時再除你不遲!”
“哥哥把人心想的忒險惡!杜員外對我們一直有情有意,三人空著手來投奔,也沒缺了我們吃喝。我信得過他,竟然不會對我動不好的心思!”
見太陽已經高升,遠處有人影晃動,病尉遲沒時間跟沒毛蟲廢話,扳住他的肩膀,鄭重地問他:“兄弟,講心裡話,你是信我還是信杜二?”
“哥哥怎能這麽問我?你我相交多年,過命的交情,不信你我信誰?不過杜員外也真地是好人,你與他有誤會,也只是因為童大郎,說開就好了,依然是好兄弟!”
“這些話你留著以後再說吧,如果信得過我,杜二的地方就不要回去了,我另找個地方給你安身。等到風聲過了,我再給你安排退路。如果信不過我,你隻管跟著杜二,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誰都不要怨。我們多年的交情,到此為止!”
沒毛蟲滿臉為難,跟了近十年的大哥那是無論如何不能離開的,但不理杜員外,他又著實舍不得。其實內心深處,沒毛蟲又怎麽會對杜二有什麽感情?憑良心講,從到這裡投奔,杜二一直沒把他當自己人。實際還是沒毛蟲羨慕杜二,這麽大一棟酒樓,每天不知賺多少錢財,千嬌百媚唱曲的小娘子還時時要巴結,要錢有錢,要女人有女人,這不正是男人夢寐以求的日子嗎?把自己的理想投射到杜二身上,才這麽糾結。
反觀童大郎,手裡也有錢了,卻怕這怕那,事事謹小慎微,一點也不大氣。男子漢大丈夫,做人做到那個樣子,真真是窩囊死了!
明明童大郎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沒毛蟲,還處處照顧,沒毛蟲卻處處看他不順眼。杜二拿他就當一條狗,用得到了隨便喂兩口剩飯,用不著了就當討飯的乞丐,沒毛蟲卻當他是自己的知己。人心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不是你對別人好,別人就會感激的。
苦著臉想了好一會,沒毛蟲才道:“你是我跟了多少年的哥哥,水裡火裡,讓我去做什麽我就去做什麽!只是這一年跟童大郎那廝走得近了,我覺得,哥哥你心變了——”
說著說著,沒毛蟲委屈得眼淚就流了下來。
病尉遲扶著沒毛蟲的肩膀,拍了拍他,歎了口氣:“不是哥哥的心變了,是你一直還當自己是在天津橋邊無法無天的閑漢,想不明白現在的事情。兄弟啊,我們是充軍發配過的人,西京王城,可不是一般地方,官府裡的公人眼睛一直盯著我們呢,再不能像從前一樣了。童大哥有腦子,有魄力,是個做大事的人,能帶著我們有富貴安閑的日子。唉——”
沒毛蟲把頭埋在病尉遲的懷裡,抽抽泣泣,哭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