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全看著兩個蕃人,沉聲問道:“禹藏花麻要歸附,怎麽歸附?”
老者躬身道:“將軍,我們大王說,只要朝廷讓大王帶本族的族人回去,便就如同其他熟戶蕃一般,願向秦州納質。朝廷但有差遣,必不敢辭。”
高大全聽了不由笑起來:“那你們大王知不知道,現在秦州周邊的蕃部,想要送質子到秦州納質院,我們都不會收了?什麽熟戶蕃部,現在只有並帳為村!”
老者一驚,與年輕人面面相覷,對高大全道:“老朽愚鈍,不知道將軍何意——”
“我的意思很明白,別說是他被圍在了三都川裡,就是還在西使城,想要納質歸附秦州都不一定收他!——對了,有件事告訴你,朝廷兵馬已經由古渭出發,現在佔住西使城了,地也不用他獻了!現在跟我講納質歸附,他的腦子裡裝的是什麽?!”
兩個蕃人聽了不由大驚失色,如果老巢西使城也被宋軍端掉,禹藏部哪裡還有跟宋軍討價還價的余地?可宋軍明明都在這裡,他們如何肯相信這消息是真的。
見兩人不住口地詢問是什麽人,什麽時候佔住了西使城,高大全不耐煩地道:“朝廷的事情,又何必講給你們這些投靠黨項的蕃人聽?對於本朝來說,你們本就是叛賊,現在死到臨頭了,來講什麽納質歸附,惹人恥笑!回去告訴禹藏花麻,要想活命,就命谷裡的蕃人去甲棄杖,聽候朝廷發落。負隅頑抗,死路一條!”
兩個蕃人還要爭辨,高大全擺手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且先把腦袋寄存在你們的脖子上!來呀,送這兩人回去!蕃兵不降,無論是誰,格殺勿論!”
老者扯著嗓子道:“將軍,我家大王願納質歸附,不是已經答應降了嗎?”
“納質歸附就是投降,你聽誰說的這個規矩?納質歸附是朝廷恩典,是你想有就有的?!要想投降,乖乖去甲、棄杖,聽候朝廷發落!”
老者還不死心,叫道:“如此一來,我們不是生死都在你們的手中?引刀就戳,我們蕃人也沒有那麽傻的!將軍不允大王納質歸附,那就免不了一場死戰!”
高大全冷笑:“死戰?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回去告訴禹藏花麻,投降可以不殺,這是朝廷軍法。如果他連朝廷都不信過,也就沒什麽好講的了,你們滿族兵馬,亂箭射死就是了!去甲、棄杖,這是包括禹藏花麻在內,你們惟一可以活命的機會,其他的不要想了!”
說完,高大全揮手,命親兵把兩個蕃人架了出去,送出寨外。
看著兩人離去,高大全想了想,寫了一封公文,讓人送到隆中族,報知徐平。
那一老一少兩個蕃人,從安遠寨出來,到王逵軍前尋了自己的馬,也不再跟王逵打招呼,徑直打馬回到禹藏花麻陣內。王逵只是冷眼看著,也不理他們。
有了這一個插曲,高大全命王逵再等一兩個時辰,在太陽落山之前發動進攻,一個時辰之內結束戰鬥。冬天日短,不要拖到晚上。
其他地方的宋軍已經開始收攏俘虜,用騎兵隔成一小簇一小簇,各自分開。晚上每一小群蕃人都要點起火堆,讓一旁監視的宋軍看清情形。這麽多俘虜,必須有序收容,一起驅趕著離開三都川,很容易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徐平已經讓種世衡回到秦州,點起城中的廂軍到三都川來,把俘虜押回去。參戰的禁軍大隊,並不參與此事。
徐平的帥帳已經前移,在離安遠寨十裡左右的拐彎處。高大全只等了個把時辰,徐平的回復便就到了。
高大全展開來看,徐平肯定了高大全處置得當,到了這個時候,所有蕃人,包括禹藏花麻在內,要降就降,不得提任何條件。同時徐平告訴高大全,不可以讓禹藏花麻拖到天黑,讓他派人明諭禹花麻,限時一個時辰投降,否則格殺勿論。此時曹克明已經帶蜀軍進佔西使城,不可能再讓禹藏部回到那一帶,不管降與不降,禹藏花麻都不許活著回到家鄉。
收好公文,高大全輕吐了一口氣。喚過傳令親兵來,讓他吩咐王逵,到禹藏花麻陣前傳帥府軍令,一個時辰內,禹藏花麻部必須去甲、棄杖,向朝廷投降。否則的話,就令弓弩手前移,萬箭齊發,把他們箭死在兩河之間。
禹藏花麻的帥幾裡,幾個首領依然在爭執不休。
前去安遠寨中的老者是族中耆老,少年是禹藏花麻的晚輩,本來他們以為,答允向朝廷納質歸附,宋軍應該待之以禮才是。這是周圍蕃部的常例,禹藏部勢力龐大,佔的地方也廣,又處在宋朝和黨項中間,他們從黨項倒向宋朝,宋便一下子佔據了在蘭、會兩州的戰略優勢。這種好事,哪怕現在禹藏花麻面臨絕境,宋軍也不該反對才是。
萬萬沒有想到,對面宋軍的將領態度強硬,根本就不許納質歸附,要求必須棄杖歸降才行。降與附雖然只是一字之差,境遇可是有雲泥之別。納質歸附,禹藏花麻依然是威震一方的蕃落酋長,可以在西使城做他的山大王,只是主人從黨項換成大宋而已。而一旦歸降,生死就操之於敵手,別說回去繼續做大王,能夠保住性命就不錯了。
禹藏花麻最得力的幾位首領,在兩位使者回來之後便就分成兩派。一派慫恿禹藏花麻戰鬥到底,自己這裡還有幾千人,而且是精銳中的精銳,宋軍要吃掉他們,怎麽也要崩下一口牙來。到時候打得狠了,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宋軍會答應更好的條件也未可知。另一派則讓禹藏花麻認清現實,此時自己一方已經面臨絕境,三面環水,前面被宋軍大隊堵住去路,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條。現在兩軍尚未開戰,宋軍沒有損失,投降了宋軍說不定會以禮相待。到時一旦打起來,宋軍殺紅了眼,那時想降只怕也沒有機會降了。
禹藏花麻不想死,但若讓他就這樣束手就擒,把性命交到別人手裡,他也不甘心,是以一直猶豫不決。
正在雙方爭論不下的時候,突然外面傳來嘹亮的高呼聲:“節帥軍令,限對面蕃賊一個時辰之內下馬、去甲、棄杖,依次前行投降!朝廷軍法,兩軍交兵,棄杖者不殺!如若一個時辰之後還執迷不悟,負隅頑抗,則萬弩齊發,一起射死在谷裡!”
禹藏花麻一驚,猛地抬起頭來道:“如若宋軍並不上前交兵,只是用強弓硬弩,射殺我們,又該如何是好?陣前交兵,殺傷他們的人命多了,宋軍倒也可能允我們納質歸附。可如果只是費些箭矢,就把我們射殺在這裡,他們還如何願意——”
跟周邊蕃部比,宋軍最不缺的就是錢糧物資,萬把枝箭他們還消耗得起。
帳裡的眾首領,再沒有一個人敢吭聲。但凡有一條生路,誰又願意去死?
老者歎了口氣道:“大王,我們還是降了吧。此次進犯秦州,從一開始我們就錯了。以前蕃部犯宋境,雖然也有挫厄,但終究不是什麽大的禍事。當年李立遵犯秦州,雖然在三都川被曹都護殺得大敗虧輸,他們宗哥族並沒有多大的損失,李立遵依然是河湟之地最大的首領。可是現在不同了,如今秦鳳路的這位大帥,跟以前的大帥都不一樣,有蕃部來犯境,這位大帥是要滅族啊!隻怪我們眼拙,沒有早看清這位三司老子,闖下這場大禍!”
旁邊的年輕人喃喃道:“我們就是降了,還不是要被滅族?”
“我們降了,族雖滅,但人還在,一旦朝廷大赦開恩,說不定還能重立部族。但是如果堅決不降,則本族精銳,就要全都葬送在這裡了。看現在的樣子,宋軍只怕一個活口都不會留。人沒了,就什麽都沒了,世上再也沒有禹藏部了——”
聽著老者的話,帳裡的人都如覺得胸口如同壓了一塊巨石,喘不過氣來。帳裡的氣氛沉重,好像空氣都凝固起來,成了一片死地一樣。
怪誰?禹藏部認不清局勢,以為還是跟以前一樣,到秦州來劫掠一番,哪怕就是被宋軍殺敗了,自己本部的精銳還是能安然撤回。無非把跟從的部族犧牲在這裡而已,回去之後依然可以擴大地盤,好事壞事還是兩說呢。哪裡想到現在的秦鳳路主帥跟以前完全不是一條路子,要把進犯的所有蕃部留在這裡,還要佔住他的部落。
禹藏花麻現在恨死了唆使自己南犯的野利遇乞,如果不是他一力慫恿,如果不是他派了三千“步跋子”來助陣,自己說不定還下不了決心。而只要待在西使城,只有大宋去求著自己納質歸附。哪裡像現在這樣,納質歸附竟然成了天大的恩典,求之而不得!
“降了,降了吧,總不能讓族裡的青壯全都死在這裡——”
禹藏花麻說完,面色灰白,癱在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