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淨室門口,晏殊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西天的太陽。自己真地很難辦啊!不解決三司無力兌付河南府飛票的問題,呂夷簡的決定就無法說是無理,他的決定站住了腳,就憑眼前這些人,何德何能把呂夷簡的意見推翻?吧怕王曾支持,那也是不行的。要是還有這麽強的力量能跟呂夷簡抗衡,王曾也不至於著急上火了。
如今朝廷裡,政事堂呂夷簡和宋綬是兩人,王曾和蔡齊是兩人,中間一個章得象雖然是王曾的同年,但貌似中立其實關鍵時刻總是幫呂夷簡。樞密院除了李谘中立,王德用不管事,基本就全是呂夷簡一邊的人,新進去的寇瑊重病在身,實際已經不理事了。至於其他的衙門,更是遍布呂夷簡的心腹,王曾就是做了什麽決定,也推行不下去。
形勢比人強,《富國安民策》就是再好,也無法撼動呂夷簡在朝廷中的地位。
心中歎了口氣,晏殊抬步要進淨室,眼角掃過卻突然看見寺門閃進一幅青角來。
使勁揉了揉眼睛,看清進了寺門的青羅傘,晏殊突然覺得眼角有些濕潤。這些日子對他真是一煎熬,從心裡他是希望把呂夷簡拉下台來的,特別是自己看重的范仲淹被貶出朝堂,一群前途遠大的年輕官員被打壓,覺得呂夷簡再坐在宰相的位子真是弊大於利。但各種現實的顧慮讓他對此事沒有一點信心,就靠著一本《富國安民策》,靠著京西路這一群中層官員,就想扳倒宰,徐平太過異想天開。這麽容易倒台,小看了呂夷簡十年經營。
最能夠給晏殊以信心的,只有此時在京西路任官的李迪和陳堯佐兩人了。李迪曾為帝師,一起與寇準被丁謂陷害打擊,不管是在官場還是民間都有非常高的威望,趙禎心中也不是別人可比。陳堯佐出身名門,出入內外數十年,年雖老,而氣勢不減少年時。陳家的人脈,加上陳堯佐自己在地方政績卓著,能量也不可小視。
這樣兩個人,隨便說一句話都不是徐平做多少事能夠相比的。今天他們不到,讓晏殊的心裡非常壓抑,最後一點信心也失去了。鄧州集議談了些什麽他完全聽不進去,已經決定回去按照呂夷簡先前的意思回報,最少先表明自己不與呂夷簡作對的立場。
“終於是來了!”晏殊一把拉住身邊的徐平,眼淚差一點流了下來。
此時導從已經進了寺門,在場正簽名畫押的官員一陣忙亂。徐平轉過身,遠遠看到青羅傘下李迪和陳堯佐一起到了,急忙與晏殊一起上前迎接。
徐平早已經做好了兩人不到的準備,現在他們到了雖然有些吃驚,但心裡卻不像晏殊那樣激動。兩人能趕來支持自己,徐平自然是感激的,但很清楚並不能改變局勢。
越過忙亂的眾官員走上前,徐平和晏殊一起行禮,恭迎李迪和陳堯佐。
看著院裡忙亂的眾官員,李迪對徐平道:“你們今日集議,已經議定了嗎?”
徐平拱手:“回相公,已經議定了。書狀已經寫好,我命人拿來你看。”
“不必了。”李迪擺了擺手,“我和陳相公特意趕在這個時辰到來,就是不想打擾你們議事。孟州不行新政,我不好參與,剛好陳相公提起去年鄭州是盧革在主事,他自己對新政也不甚明了,便就與我一起,決定不參與此事了。一州之政,知州主之,一切以李參和盧革兩人所說為準,我們在書狀上簽名畫押就是。”
徐平躬身行禮:“兩位相公大德,徐某難以為報,且受一禮。”
李迪和陳堯佐坦然受了徐平一禮,其他官員在賈昌齡和趙賀的帶領下才過來,向遠道而來的兩位相公施禮問候。人來而不參與議事,李迪和陳堯佐這次就是為了為徐平站台來的,表明京西路官員的團結,受徐平一禮理所應當。
提點刑獄雖然是一路主官之一,但排序較低,僅僅是比知州的序列高一點而已,在場的趙賀等知州的地位都高於賈昌齡,不能與徐平的龍圖身份比。
路不是行政區劃,嚴格意義上轉運使和提點刑獄是中央的派出機構,與後世實權的省大不同。與地方官員的地位高級,與帶的本官有關,在這一點上轉運使管錢糧,實權重於提點刑獄,相對來說是地方州縣官員上級的意味更重一些,提點刑獄就差得遠了。特別是京西路有安撫使司,提點刑獄不帶巡捕盜賊,地位又降一級。
行禮畢,太陽就已經趴到遠方的山上了,看看就要天黑。
徐平對李迪和陳堯佐道:“天色已晚,兩位相公到淨室用茶。今夜設宴款待到來的眾位官員,正好為兩位相公接風洗塵。”
到了淨室,分賓主落座,賈昌齡繼續在外面忙碌,趙賀作陪。
寺中小沙彌上了茶,李迪問晏殊:“學士何時回京?”
“此間事了,便就回京複命。此時出京已將近半年,再等不得了。”兩位前宰輔到來給了晏殊最關鍵的信心,心情也好了起來。
陳堯佐道:“京西路官員上下一心,去年行新政百姓也受惠不少,學士這幾個月想必已經都看到了。因為河南府的飛票不能兌付,各州的錢糧都捉襟肘,對新政繼續推行極為不便。營田務今年就不敢擴地招人,受損最大。就是我們鄭州,因為正臨京師,販賣棉布的商賈不少,手裡也壓了不少飛票,我要修新河碼頭也拿不出錢來。”
晏殊點頭:“我明白,我明白,此次回京,一定上報朝廷,無論如何要把京西路的飛票都兌付了。如若不然,就怕這行之有效的新政半路夭折,豈不罪過?”
陳堯佐和李迪相視而笑,他們此次來,除了表示對徐平的支持,另一個目的就是給晏殊回去對抗呂夷簡的勇氣。果然,兩位相公一露面,晏殊的心態立即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