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和橘雅子聽見這個聲音,不由自主的順著聲音看了過去,她們卻見一個身穿櫻花和服的女子一路小碎步的跑了過來,正是周秦之前碰到過的那個女子。
橘雅子一眼看見她,頓時一愣,驚道:“母親?”
之前一直低聲念誦經文不管不顧的紅袍僧人此時也抬起頭來,驚訝無比的睜開眼睛向這個女子看去,他一下站了起來,驚愕的問道:“橘鶴子,你怎麽出來了?”
他眼見橘鶴子眉宇間一直隱藏的鬱鬱之氣一掃而空,神情雖然有些焦急,可眼中卻深藏一種“一朝得道,夕死可矣”的大徹大悟之情。
這紅袍僧人頓時瞪大了眼睛,問道:“橘鶴子,你悟道了?!”
橘鶴子快步走到這小屋跟前後,她雙手合放在身前,兩個手掌平攤放在自己大腿內側,身子微微朝著這個紅袍僧人欠了欠身,恭敬的說道:“葛西光義大師,又見面了!很久不見了呢!”
真言密宗第四百一十三任大僧正葛西光義雙手合十,一臉驚讚的說道:“阿彌陀佛,橘鶴子,真沒想到你真的悟通大道了!可喜可賀!”
這時在橘鶴子身後,橘稚子也一路小跑的跟了過來,她跑到門口,看了看周秦,又看了看自己的母親橘雅子。
橘雅子一眼瞧見她,頓時眉頭一蹙,目光凌厲的瞪了她一眼,眼神像是在問:你怎麽把母親大人驚動了?
橘稚子偷偷吐了吐舌頭,哪裡敢說話,立刻身子躲到了橘鶴子的身後,對自己的母親扮了個鬼臉,目光狡黠而爭辯的說道:不是我,是奶奶自己要來的!
橘雅子站了起來,恭敬的對橘鶴子一躬身,說道:“母親,恭喜你悟道出關!可,你怎麽會來這裡?”
橘鶴子也對自己的女兒禮貌的一欠身,說道:“我來這裡是有一件事情想求你。”
橘雅子目光飛快的看了周秦一眼,她眉頭一皺,心中微微不悅的說道:“母親,你想替她求情?”
橘鶴子微微一笑:“是的,請你同意。”
日本上下級關系森嚴,橘鶴子雖然是橘雅子的母親,但由於橘雅子是現任供奉,又出任橘氏家主以及神女一職,而橘鶴子只是前任家主和前任神女,所以橘鶴子雖然是橘雅子的母親,可說話間卻透露出一股謙卑恭敬之意。
橘雅子微怒道:“母親,難道你不知道她打傷護山僧人,冒犯根本大塔,衝撞奧院,犯下了許多不可饒恕的罪行嗎?如果我就這樣放了她,你讓我怎麽向其他人交代?你知道不知道,如果這樣做的話,其他流派的人又會背後怎麽嚼我們的舌頭?”
橘鶴子輕歎了一口氣,她脫下了自己的木屐,邁著小碎步走上了榻榻米,然後跪坐了下來,輕聲說道;“橘雅子,我知道她做了什麽。但請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她吧。”
橘雅子怒道:“為什麽?”
橘鶴子看了周秦一眼,說道:“因為是她讓我悟道的!”
橘雅子頓時滿臉驚容,不可置信的看向周秦:“她?她不過是一個剛剛邁入金身境界的修行人,她能點撥你?母親大人,你糊塗了嗎?”
橘鶴子輕歎了一口氣:“橘雅子,糊塗的是你啊!你不知道在孔聖人也曾經被小孩子所點撥嗎?兩小兒辯日的典故,你沒讀過嗎?大道無形,大音希聲,並不是誰的修為高,就一定掌握著大道,有時候它就在我們身邊,只是我們沒有留意過罷了。如果不是周秦她闖進這裡,無意間點撥了我一句,只怕我現在還困頓於謎團之中呢。”
橘雅子不甘心的怒視著周秦,她說道:“可是母親大人,她只是無意間說的一句話而已!”
橘鶴子微笑道:“沒錯!蒲松齡所撰寫的《聊齋志異》第一篇中曾經有一句話,我在你十歲生日那一天,曾經對你說過,橘雅子你還記得麽?
橘雅子不假思索的說道:“記得,你當時說: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可這跟周秦的事情有什麽關系?”
橘鶴子微微一笑,說道;“有心為善,雖善不賞。那無心為善,是不是就應該賞了呢?剛才山下發生的事情,我雖然足不出戶,但我也是知道的,整件事情護山的僧人也有過錯,如果他們不是使用幻術去探查周秦的底細,從而冒犯於她,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的,這應該算是無心為惡。而且,看在她只是一個送信人的份上,橘雅子,你……還是放了她吧!”
橘雅子不可置信的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母親,她驚道:“母親大人,你竟然為了一個外人這樣替她求情?她鞭笞我們高野山的僧人,玷汙根本大塔,這也是無心為惡?”
橘鶴子說道:“強者追擊的時候,弱者尋求自保,哪裡還顧及得了那麽多?如果你要因為獅虎追趕一頭麋鹿,而責怪麋鹿慌不擇路之下踩死了一隻青蛙,那我覺得橘雅子你的修行之道大大的有問題呢!”
橘雅子這十年來戰無不勝,不僅在真言密宗之中有著極高的威信,便是在整個日本修行界也有著崇高的威望,她此時正是自己心氣最鼎盛最巔峰的時候,哪裡聽的進這樣的話?
她驚怒交加的看著自己的母親,怒喝道:“母親大人!你竟然懷疑我的修行之道?”
橘鶴子見自己的女兒憤怒得面色都變了,她心中暗歎了一口氣,上半身匍匐在了地上,說道:“橘雅子,如果我的話冒犯了你,請你原諒!但……我相信若乾年後,你會明白我現在的話的!”
橘雅子忍不住哈哈怒笑了起來,一旁的周秦見她們之前一直在語速飛快的用日語說話,自己雖然聽不懂她們說什麽,但是察言觀色之下,周秦也能大概判斷出她們在說什麽。
周秦轉頭對匍匐在地上的橘鶴子說道:“你是在替我求情麽?如果是,多謝你,不過不用!她要真有本事留下我,那就讓她來試試看好了!”
橘雅子聽了她這句話頓時扭頭,目光凌厲的瞪著她,厲聲喝道:“你算什麽東西,敢三番五次跟我這樣說話!”
橘雅子這一聲厲喝,震得四周空氣都仿佛要像玻璃一般破碎開來,威勢當真凌厲恐怖之極,周秦渾身皮膚一緊,緊接著渾身的寒毛像是要炸開一般,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刹那間寒毛倒豎!!
周秦一時間被橘雅子的氣勢所壓倒,不由自主的一窒,但很快她便反應了過來,柳眉倒豎便要不服氣的動手,可這時一旁的橘稚子悄悄的拉了拉她的袖子,小聲用中文喝道:“笨蛋姐姐,你別跟我媽媽吵架了,她可凶了,你真想被留在這裡嗎?”
周秦心知肚明,自己肯定不是橘雅子的對手,只是一時間下不了台罷了,此時她聽了橘稚子的話,頓時心中一凜,暗道:對啊,我如果被留下了,到時候李雲東和這個橘雅子鬥法的時候萬一因為我的關系束手束腳而打輸了,那怎麽辦?
想到這一層關節,周秦頓時渾身傲氣頓消,她再也不說話,低眉順眼的眼觀鼻,鼻觀心起來,仿佛一瞬間由一個刺兒頭變成了一個溫順的淑女。
橘鶴子這時輕歎了一口氣,說道:“橘雅子,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是想將她扣留下來,到時候與李雲東鬥法的時候,好讓他分心,佔一點便宜麽?我們高野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出息了?”
橘雅子幾次聽到橘鶴子說起關於李雲東的事情,她終於忍不住大怒,扭頭衝橘稚子怒喝道:“是你告訴她這些事情的嗎?”
橘稚子趕緊雙手使勁的擺著:“不是不是,我就告訴了奶奶一些我下山的所見所聞而已!”
橘鶴子輕歎道:“不是橘稚子說的,你不要以為我十幾年沒有離開過那裡就什麽都不知道。橘雅子,我還沒老到老眼昏花呢!”
橘雅子怒道:“我會佔這個李雲東這點便宜?母親大人,你瞧不起我也要有個限度!你以為這十幾年來我支撐著古義派容易嗎?如果這件事情沒有個交代,你知道我會有多大的麻煩嗎?”
橘鶴子滿臉同情的看著自己的女兒,說道:“我已經悟通了我們神女一脈最大的破綻如何彌補的天機,橘雅子,只要你放走她,我就告訴你這個秘密。如果你不放走她,那……鬥法當天,你會輸的!”
橘雅子怒不可遏:“我會輸?母親大人,你說我會輸?”
橘鶴子此時抬起頭來,寸步不讓的看著自己的女兒,認真的一字一頓的說道:“是的,就你現在這份心境,你會輸!”
橘雅子心中憤怒到了極點,她哈哈怒笑道:“好好!看在你的份上,我就放她回去!過幾天,我要當著全日本修行界所有人的面,擊敗他,讓你知道我到底會不會輸!另外,你那所謂的秘密,我也不想知道,也沒有興趣知道!我這十年來打遍天下無敵手,靠的可不是十幾年如一日的打水功夫!”
橘鶴子心中暗歎了一口氣,她也不想與自己的女兒爭辯,只是重新俯下身來,語氣恭敬的對橘雅子說道:“如此,那真是感謝你了,祝你旗開得勝。”
橘雅子聽見她這一番話,隻覺得字字刺耳,句句誅心,她一指門外,怒道:“出去!你們全部都給我出去!!”
橘稚子此時一臉驚恐的拉了拉周秦的衣角,示意她趕緊跟著自己走,周秦也知道這時不是逞英雄的時候,再加上剛才橘雅子那一聲怒吼,的確是有些讓她心生畏懼之感,她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一直沉默不語,低聲念誦經文的葛西光義此時睜開眼簾看了周秦離去的背影一眼,他輕歎了一口氣,低聲用道:“放虎歸山易,入海擒龍難啊!阿彌陀佛!”
橘雅子聽見這一句話,頓時眼中閃過一抹凶光。
周秦快速的離開了奧院,由於見到有橘稚子的陪同,原本要抓捕她的僧人們都一時間站住了腳,只是憤憤不平的怒視著她。
等出了高野山後,橘稚子才拍了拍胸脯,一臉驚魂未定的說道:“我就送你到這裡啦,你自己回去吧,下次別再這麽惹我媽媽生氣了,她可厲害了!你趕緊走吧,免得她後悔。”
周秦之前由於采蓮大會發生的事情,一直對橘稚子的觀感很是不好,但此時自己脫離虎口,為李雲東減少了一份後顧之憂,她心中也暗自有些感激。
周秦笑了笑,正要開口說話,可此時卻突然間見高野山上猛然間出現一個巨大無比的神女像。
這個神女像由天空的雲彩匯聚而成,這個女子手持一把利劍,面目依稀可以辨認是橘雅子的模樣,她高舉手中的長劍,猛然間往下劈落!
橘稚子頓時一聲驚呼:“不好,媽媽她食言發飆了,你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