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從來不記仇,除非仇還沒報!”
這是光緒帝師翁同龢翁師傅一貫的座右銘,在歷史上,就是因為李鴻章彈劾翁師傅的兄長翁同書棄城逃跑,把翁同書送到了新疆吃哈密瓜種葡萄,翁師傅就用了三十三年時間報這筆血海深仇,事事處處刁難背叛師門的李鴻章,任職戶部尚書後六年沒給北洋水師撥一個銅板的軍費,然後又慫恿光緒大帝逼著主炮只有兩發炮彈的北洋水師出海與日本決戰,幫著大日本帝國全殲了李鴻章親手組建的北洋水師。
因為兄長被彈劾流放尚且如此報仇,因為老吳家的事,親自陪著父親和兄長一起到新疆曬葡萄乾的時候,翁同龢當然是把老吳家恨到了骨髓裡,做夢想的就是把老吳家的人剝皮抽筋,凌遲處死。每天向上天祈禱的,也是衷心希望貪贓枉法的吳老買辦東窗事發,抄家問斬,全家流放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終身不得赦免。
很可惜,翁同龢在新疆等來的卻是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因為幫著鬼子六談判有功,大貪官吳老買辦竟然官複原職,還升了布政司參議?跳梁小醜一樣的吳超越,竟然還被鹹豐大帝親口封為六品主事,沒參加科舉沒捐納就直接進了仕途?
聽到這兩個消息,翁同龢的第一反應就是對天怒吼,“蒼天,你不長眼啊!”
更讓翁同龢覺得老天爺是個近視眼的還在後面,瘦得象個猴子一樣的吳超越竟然還能帶兵打仗,居然還在戰場上表現得不錯,青浦平叛嶄露頭角,保衛江寧震驚朝野,兩戰江陰兩次把太平軍抽得滿地找牙,北上勤王名動天下,回師蘇南連戰連捷,京城大紅人肅順也象吃錯了藥一樣的死命提攜吳超越,最後竟然還把吳超越給推上了湖北巡撫的高位。
每次聽到類似的消息,翁同龢每一次都覺得自己聽錯了,也每一次都希望假消息真謠言,吳超越沒那麽混得好,在戰場砍的長毛腦袋,也不過是殺良冒功。
還是在獲得赦免隨著父兄一起回到了京城後,翁同龢才絕望的發現這一切都是真的,也更加絕望的發現,曾經匍匐在老翁家腳下的老吳家已經彎道超車,反過來把老翁家踩在了腳下磨擦,老翁家別說是報復在官場上紅得發紫的吳超越了,就是想收拾困守上海孤島的大貪官吳老買辦,也得先問問鹹豐大帝和滿清朝廷答不答應,還有得問問仰仗吳超越舊部保護的兩江總督何桂清和江蘇巡撫薛煥等地方大員答不答應。
翁同龢恨,恨上天不公,蒼天無眼,更恨小醜跳梁的吳超越,近五年的時間不但沒有衝淡翁同龢心中的恨意半分,還讓這種切齒痛恨醞釀發酵,益發的深入骨髓。
也正是在這種痛恨的驅使下,本有機會留在京城任職的翁同龢才堅持要隨同父兄南下安徽辦理團練,決心要用倫理道德和四書五經武裝出一支戰無不勝的安徽團練,與吳超越在戰場上一較長短。也正是存著和吳超越比拚高低的執念,翁同龢才在安徽拚命的勸捐納輸,武裝團練,隻盼早日能在戰場上一展所長,建功立業揚名立萬,把吳超越重新踩到腳下磨擦。
殘酷的事實很快就粉碎了翁同龢的美夢,即便靠著門生、弟子和同僚的關系,迅速拉起了幾千裝備‘精良’的安徽團練,翁同龢卻仍然還是在太平軍的偏師面前勝少敗多,掙扎經年都毫無起色,在戰場上表現比另一個仇人李鴻章都有些不如。而到了石達開主力向北發展的時候,翁家父子辛苦拉起的團練更是隻敢躲到淮河以北,仰仗袁甲三在前面衝鋒陷陣,才能勉強維持淮水防線。
而與之相反的是,即便已經主管湖北民政,在戰場上已經出手不多,吳超越卻仍然打出了田家鎮大捷、大破石達開和光複九江之類的漂亮仗,打得太平軍上上下下聞吳色變,不敢西望湖北半眼。也打得袁甲三和張國梁等清軍將領不斷哀歎,“如果吳大人能出兵來給我們幫忙就好了,有他在,長毛絕對不敢越過淮水半步!”
絕望的發現了自己在軍事上永遠不可能超過吳超越之後,翁同龢只能是把主意重新打到政治伎倆上,憑借手中權力和父親桃李滿天下的人情關系網拚命收集仇人吳超越的罪證,指望能憑借彈劾參奏報仇雪恨。
改變了報仇手法後,翁同龢又很快欣喜若狂的發現,大仇人吳超越在洋人問題上竟然有那麽多把柄可抓,本來絕對不準離開通商口岸的各國洋人在吳超越的庇護下,可以肆意的遊覽湖北州府,傳教布道,經商旅遊,自由得就好象在他們國家一樣,還罪證一抓一大把,人證物證都是要多少有多少。
狂喜之下,翁同龢當然是在第一時間收集了足夠的證據,然後迫不及待寫下彈劾奏折,交請父親過目並上奏。然而翁心存卻攔住了他,說道:“目前時機還不成熟,得再等一等。”
“吳超越縱容洋人在湖北肆意遊覽傳教的事,為父也早有耳聞,但為父始終沒有上奏朝廷派員查核,就是因為時機還不成熟。吳超越在湖北的位置太穩,之前建立的功勞也太大,皇上目前無論如何都舍不得動他,現在彈劾,朝廷就算派人查辦,給他的處分也不會太重,說不定一個什麽罰俸三年的處分就可以讓他蒙混過關。”
“等,耐心的等!等吳超越出差錯,等時局出現變化,等到皇上和朝廷想要辦他的時候,然後再把這道折子送上去,才可以一舉得手,一劍封喉!”
還是聽到了父親的這番話,翁同龢才知道父親也沒有忘記以前的仇恨與羞辱,也耐下心來等待機會出現。結果讓翁同龢欣喜若狂的是,沒過多少時間,湖廣那邊果然傳來了駱秉章因為私攜洋人深入內地而被剝奪湖南巡撫一職的喜訊。對父親崇拜得五體投地之余,翁同龢再一次建議立即上奏,結果卻再一次遭到了翁心存的拒絕。
“時機還沒成熟,駱秉章這次倒得很古怪,私攜洋人深入內地,不過是朝廷革他職的借口,真正原因肯定不是因為這件事。用這樣的事扳不倒吳超越,而且朝廷剛動了湖南巡撫,絕不可能再馬上動湖北巡撫!再等!”
最後,還是在吳超越即將三年任滿時,翁心存才叫翁同龢重新寫了一道彈劾奏折,派人送往京城。翁同龢小心問起父親原因時,翁心存也終於露出了一些微笑,說道:“吳超越三年任滿,江蘇、安徽和江西這些地方打得如火如荼,朝廷和皇上肯定存著把他調到兩江任職的心思,這時候上表彈劾,正好給朝廷和皇上把他調出湖北富庶之地的借口。”
“還有,老夫收到準確消息,柏葰他們垂涎湖北的賦稅厘金,還有大清銀圓的鑄造大權,正在上竄下跳的慫恿皇上把吳超越調出湖北,換他們的人取而代之。這時候上這道折子,等於是把刀子遞給柏中堂他們,柏中堂他們會知道怎麽利用我們這道折子。”
“也罷,暫時搞不倒你,先把你調出湖北這個太平省份也不錯,等你到了兩江這幾個被長毛打爛了的省份任職,再想收拾你就可以容易多了。小雜碎,等著!”
抱著這個得意念頭,翁同龢歡天喜地的親自派人把彈劾奏折送往了京城,耐心的等候吳超越被降職調任的天大喜訊。然而左等右等,翁家父子卻等來了吳超越留任湖北巡撫的驚人噩耗!
而更讓翁家父子張口結舌的是,關於他們彈劾吳超越縱容湖北洋人的這個案子,鹹豐大帝竟然就地交給了湖廣總督花沙納查辦——同樣住在湖北省城,花沙納都對吳超越縱容洋人的事裝沒看到,這會再要花沙納調查這個案子,花沙納還能查出什麽鬼來,那真的就是有鬼叫了!
“丟他老母!千算萬算,惟獨忘了算這個蒙古老韃子!這個老不死不顯山不露水,實際上比誰都精!又替朝廷在湖北監視吳超越,知道的內情比誰都多,皇上這次不肯把吳超越調出湖北,九成九是他在背後搞鬼!”
前功盡棄的氣憤之下,就連老於城府的翁心存都忍不住罵出了髒話,然而翁同龢在大失所望之余,也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恐懼,向翁心存問道:“父親,我們這次在關鍵時刻彈劾吳超越沒能成功,他成功留任湖北巡撫以後,會不會反過來又報復我們?那個小漢奸,可不是什麽心胸寬廣的人。”
“報復?他拿什麽報復?”翁心存冷哼道:“打仗可能他有點辦事,官場上鬥智鬥勇,他還太嫩!老夫兩袖清風,你們也還能做到清廉如水,他拿什麽報復整治我們?栽贓汙蔑,他就不怕滿朝清流對他群起而攻?”
被翁心存言中,在抓不到翁家父子任何把柄的情況下,湖北那邊果然沒有傳來什麽吳超越大發雷霆決心報仇的消息,接著翁同龢心中稍安的時候,又一個機會悄然來到了翁家父子的面前——撚軍藍旗主力韓奇峰部,突然流竄到了與湖北接壤的河南光州府境內,再一次威脅到了人煙稠密的湖北黃州北部安全。
聽說過撚軍曾經把湖北北部攪得一片大亂的事,也知道這股大撚子如果再次殺進湖北,就算動搖不了吳超越在湖北的根基,也肯定可以大大惡心吳超越一把。所以稍微盤算了一下後,已經在戰場上廝混了一兩年多少積累了一些經驗的翁同龢便再一次找到翁心存,建議想辦法把這股機動力極強的撚子攆進湖北,讓撚軍象去年上半年一樣的惡心吳超越。
“把撚子攆進湖北?談何容易?”翁心存也還算有點自知之明,說道:“我們的實力不足,未必有把握把撚子趕進湖北。而且光州又和六安接壤,把團練派去了光州剿撚,撚子如果乘機殺進六安,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翁同龢再次大失所望,正準備放棄時,翁心存卻又突然問了一句,“僧王爺的主力騎兵,現在在那裡?”
“在陳州的西華縣休整。”翁同龢答道:“聽說是因為河南的糧餉難籌,僧王爺缺糧少餉,軍隊又過於疲憊,不得已才暫時停止追擊。”
“哦,真巧,不算遠。”
翁心存滿意的點點頭,又稍微盤算了一下後,翁心存吩咐道:“叔平,以為父的名譽,給僧王爺去一道書信,向他報告撚匪的動向,建議他出兵南下追擊這股撚匪,我們出兵葉家集封鎖史河,切斷撚匪東竄道路,接受他的號令調遣助他破撚。”
“父親,僧王會聽我們的建議嗎?”翁同龢有些擔心的問道:“無論官職爵位,他都比你高出一截,怎麽打他說了算,你的建議他會聽嗎?再說了,他現在本來就糧餉不足,也不太可能發起這麽大的戰事啊?”
“按理來說,以僧王爺的自大脾氣,是不會輕易聽取老夫的建議。”翁心存微笑說道:“不過這一次,他未必不會聽。別忘了,光州的南面就是湖北黃州,僧王爺和吳超越之間,結的仇也不止一樁兩樁。”
翁同龢恍然大悟,趕緊依照父親的吩咐提筆做書,翁心存見書信無誤文筆也不錯,便在書信上簽了字用了印,然後交給翁同龢吩咐道:“馬上派人給僧王爺送去,順便讓信使給僧王爺帶個口信,就說老夫盼著與僧王爺在光州再聚,向他研討詩文書法。”
翁同龢心領神會,笑道:“父親真知僧王,僧王爺雖是蒙古王爺,可是在詩文詞賦方面的造詣,卻不在許多漢人著名文人之下,父親你主動請他與你研討詩文,僧王爺必然歡喜不勝。”
翁心存得意一笑,吩咐道:“快去辦吧。”
…………
佔了距離近一些的便宜,翁心存父子的書信搶在某人之前送到了西華,送到了正在這裡籌糧籌餉的僧王爺面前,看完了翁心存父子龍飛鳳舞的文字,僧王爺心領神會,也大為心動。然而很可惜,仔細盤算了許久後,僧王爺卻沒有下定這個決心接受翁太師傅的好意,只是讓信使下去休息,等待自己的答覆。
“王爺,翁大人的意思,你難道不明白?”在一旁侍侯的心腹部將慶祺好奇問道:“光州和湖北接壤,湖北那邊防線漫長,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我們這裡加把勁,翁大人那裡再努力配合一下,去年的事,不是沒機會再發生啊?”
“翁心存的真正意思,我當然明白。”僧格林沁搖頭,說道:“可糧餉那裡來?就算我們可以在光州就地補給一些糧食草料,欠了兩個多月的軍餉怎麽辦?翁心存能拿得出來給我?”
想到快三個月沒領到軍餉的滿蒙騎兵那幅無精打采的模樣,慶祺乖乖閉上了嘴巴。然而僧王爺和慶祺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才過去一天時間,僧王爺最恨的同僚吳超越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麽藥,竟然破天荒的主動派人給僧王爺送來了一道書信,向僧王爺提出了與翁心存父子大致相同的建議,還隨信帶來了五十把左輪槍和五百發配套的紙殼子彈。
“吳超越那個小蠻子吃錯藥了?”深知吳超越和僧王爺那些爛事的慶祺無比震驚,說道:“會主動給王爺你送來書信?還給我們送來武器?”
“小蠻子不是吃錯藥,他是要陰人,陰翁心存。”
僧王爺一眼看出吳超越的真正目的,冷笑說道:“去年年底的時候,他在湖北巡撫任上三年任滿的關鍵時刻,翁心存上表彈劾他,差點威脅到他續任湖北巡撫的大事。以他那種有仇必報的小人性格,不把翁心存恨到死才怪!”
“那他如何陰?”慶祺又好奇問道。
“和翁心存一樣。”僧王爺隨口說道:“翁心存想借本王之手把撚子趕進湖北整治吳超越,吳超越想借本王的手把撚子趕進六安整治翁心存,拿到翁心存父子封堵撚匪不力的借口上表彈劾,報翁心存彈劾他的一箭之仇!”
“狗蠻子!”慶祺罵了一句,稍一盤算後,慶祺又大罵道:“狗蠻子,打發叫花子?想求王爺你給他幫這麽大的忙,居然隻給你送這麽一點武器彈藥,把王爺你和我們當什麽人了?來人,把武器彈藥還給湖北的人,叫他們滾!”
“慢著!”
僧格林沁開口喝止,又稍一盤算後,僧王爺咬牙說道:“收下禮物,把吳超越派來的人請下去好生款待,告訴他,一會本王會有回信給他帶回去!”
“王爺,吳超越那個小蠻子那麽多次冒犯你……?”
“別說了,我都知道。”
慶祺的勸阻被僧王爺揮手打斷,然後僧王爺臉色陰鬱的說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還是糧草和軍餉,這些東西翁心存沒有,吳超越那裡卻多的是,這個時候賣個人情給吳超越,我們就有希望從他那裡要到糧草軍餉,要到朝廷讓湖北負擔之外的糧草軍餉,還可以緩和與他的惡劣關系,得到他的洋槍洋炮。”
“那王爺,翁大人那邊……?”
“誰叫他拿不出糧草軍餉和洋人槍炮?”僧王爺理直氣壯的反問,又冷笑說道:“談詩論詞就想收買本王,他才是真把本王當叫花子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