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船逆水而行,初春的風向又變幻不斷,吳軍輜重船隊的速度當然是無論如何都快不起來,連累了由九條蒸汽炮船和四條風帆戰列艦組成的吳軍水師船隊也只能是放滿速度,前前後後用了六天多時間,才從南京郊區回撤到了安慶城下。
快到安慶時,安慶太平軍林鳳翔部主動派人與吳軍水師主將王孚取得了聯系,說自己已經收到了洪秀全與石達開讓路放行的命令,讓吳軍水師船隊放心通過安慶江段,表明態度絕不攔截和首先發動攻擊。
即便如此,王孚還是沒敢有任何的掉以輕心,經過安慶城下時,王孚除了先派斥候小船嚴密偵察兩岸和上遊情況外,又派了三條蒸汽炮船首先越過安慶城下,保護住上遊來路,又把在鄱陽湖繳獲來的四條沙俄風帆戰列艦派到安慶城下,用這些水上移動炮台威懾住太平軍的岸上炮台,然後才率領船隊走長江南岸航道越過安慶。
還好,林鳳翔忠實履行了自己的承諾,沒做任何阻攔就讓所有的吳軍船隻通過了安慶江段——只是沒少嘲笑王孚的膽小如鼠。王孚則是在所有船隻都脫離了安慶太平軍的炮火范圍後才松了口氣,還專門派人登岸向林鳳翔表達了謝意。
對吳軍水師來說還有一個好消息,就在順利通過安慶的當天傍晚時,九江吳軍派來的快船也終於和他們取得了聯系,說是九江的吳軍水師才剛收到他們被迫返航的消息,馬上就著手準備武力接應他們返回湖北。同時也嚴密監視住了太平軍水師中實力最為強大的湖口林啟榮部,林啟榮所部水師只要一有異動,吳軍九江水師就馬上出手,不會給林啟榮軍任何威脅吳軍船隊的機會!
吳軍九江水師的蒸汽炮船和湖口太平軍水師的蒸汽炮船一樣,都是三條,但吳軍蒸汽炮船中有一條是鐵殼船,還有五條紅單船助陣,實力雖不足以徹底壓倒湖口太平軍水師,按住林啟榮讓做不了大動作倒是沒有任何問題。所以得知九江消息後,已經提心吊膽了許久的王孚也頓時又松了一口氣,明顯帶著疲憊的臉上還露出了微笑,道:“既然湖口那邊沒問題,那就只剩下了彭澤了,過了彭澤,我們就可以真正放心了。”
“王大哥,小心馬當山。”性格同樣穩重謹慎的副手徐來提醒道:“那裡的江面狹窄,最窄處只有裡許寬,水流又急又亂,我們的輜重船隊逆水而進,就是正常通過都非常吃力,如果長毛的岸上炮台搗亂的話,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王孚點頭,又皺眉說道:“如果能有什麽辦法,讓長毛的軍隊暫時離開馬當山炮台就好了,那我們就可以放心多了。”
“直接交涉試一試如何?”徐來提議道:“直接去告訴黃文金,請他讓軍隊暫時離開馬當山炮台,讓我們放心通過馬當山江段。”
“這樣做太過了吧?”王孚有些擔心的說道:“我們臨時決定掉頭回湖北,本來就是擺明了信不過長毛,還要黃文金主動讓出馬當山炮台,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反正長毛也知道我們是信不過他們,不如直接把話徹底挑明。”徐來說道:“而且這個黃文金在長毛內戰中是支持楊秀清的,我們更好說話,直接告訴他說我們是信得過楊秀清但信不過洪秀全,所以才臨時決定退兵,他這點和我們同仇敵愾,答應我們要求的可能更大。”
言罷,徐來又奸笑著補充了一句,道:“說不定黃文金還會乘機留後路,他之前站錯了隊肯定怕洪秀全找他秋後算帳,這時候多做點人情給我們,將來洪秀全把他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還有投奔我們的路子。”
考慮到反正已經在行動上表明不信任洪秀全的態度,再直接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也沒有多少關系,還有黃文金此前在太平軍內戰中的立場選擇,王孚終於還是決定碰碰運氣,便精心挑選了一個能言善道的使者,讓他攜帶書信乘坐快船先去彭澤和黃文金聯系,請黃文金暫時放棄馬當山炮台,讓吳軍船隊放心通過馬當山難關。
…………
王孚和徐來實在是太小看了一些黃文金,黃文金是在太平天國內戰中站錯了位置不假,然而那是因為黃文金相信了楊秀清的辯解,認定楊秀清沒有暗通滿清朝廷才站錯了隊——得知自己上當受騙之後,黃文金卻當眾問候了老上司楊秀清的祖宗。
黃文金也的確害怕洪秀全找自己秋後算帳,那怕是洪秀全之前承諾絕不追究,黃文金也一直心中揣揣,同樣害怕洪秀全言而無信。然而收到石達開讓自己布置伏兵偷襲吳軍船隊的密令後,黃文金卻不但沒有抵觸,相反還認定這是自己將功贖罪的天賜良機,更加積極賣力的付諸實施。
畢竟,黃文金也是對太平天國忠心耿耿的太平軍鷹派,歷史上天京之變後,楊秀清嫡系出身的黃文金不但沒有出現半點的動搖,繼續與清軍英勇作戰,還在南京被攻破之後,獨自率軍保護洪秀全的兒子洪天貴福轉戰於浙贛交界,忠貞不二,直至突然病死。
所以這麽一來,王孚和徐來的借路之舉不但注定了無法成功,相反還給了黃文金更好的誆騙機會。當吳軍水師的信使趕到彭澤與黃文金取得聯系後,黃文金隻考慮了不到三分鍾就說道:“當然可以,不過你們得動作快一些,別浪費時間。天王複位後,肯定會給我這裡派監軍,他的監軍來了,我就是想撤走炮台駐軍也做不到了。”
再接著,當吳軍使者把黃文金的答覆帶回王孚的面前後,信以為真的王孚和徐來在大喜之下也就上了當,沒有仔細掐算路程時間,帶著吳軍船隊只是盡快趕路,接信後的第二天正午就趕到了馬當山炮台附近。
這時,黃文金的使者自然來到了王孚的面前,一邊自稱說自己是黃文金的心腹親兵張裔,一邊十分緊張的說道:“王將軍,糟了,你們來晚了一步,就在昨天晚上,天王萬歲派給我們黃承宣的新監軍已經到了彭澤,我們黃將軍已經不敢再隨便撤走馬當山炮台的駐軍了。”
“這麽巧?”王孚有些狐疑的問道。
“真這麽巧。”黃文金使者張裔點頭,又解釋道:“此前黃將軍他就已經料定天王肯定會給他派新監軍,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巧,會恰好在昨天晚上到彭澤。”
無法判斷張裔的話是真是假,王孚也隻好說道:“那就算了,請回去告訴黃將軍,就說請他按照之前的約定讓路就行了,我們還是用老辦法過馬當山。”
張裔不答,先看了看左右,然後才稍微壓低了一些聲音,說道:“王將軍,黃將軍派小的來,還有一件機密大事想要稟報,我們黃將軍想殺了天王派來的監軍,把彭澤和馬當山獻給鎮南王,不知道將軍可願意收納?”
“你說什麽?”
王孚一驚,張裔卻不再言語,只是從懷裡拿出了黃文金的親筆書信雙手呈上,親兵趕緊把書信轉遞到了王孚的面前時,旁邊的徐來也趕緊湊上來同看。結果被石達開料中,看完了黃文金借口害怕洪秀全問罪想要投降吳軍的書信後,王孚果然陷入了兩難之中,不得不暫時撇退張裔,與徐來商議對策。
張裔才剛被王孚的親兵帶走,徐來就迫不及待的說道:“王大哥,想不到黃文金真的打算投降我們,你說怎麽辦?接不接受?”
“我要是有主意,就不會和你商量了。”王孚有些苦惱的說道:“本來試一試黃文金是真降是假降也沒什麽,但是現在不是時候,一是我們要保護輜重糧隊,二是我們如果接受了黃文金的投降,鎮南王就是不想立即和長毛開戰,也得非打不可了。”
“但我們如果不答應,又恐怕會寒了黃文金的心,還白白錯過了一舉拿下彭澤和馬當山天險的機會。”徐來提醒道。
這也正是王孚的猶豫之處,不過仔細盤算了許久之後,王孚還是說道:“不行,這時候我們不能冒任何的危險,那怕錯過這個機會我也認了,叫黃文金稍安勿躁,想投降過來以後再說,下次他再請降,我們兩個給他做保。”
身上肩負的責任太過重大,徐來再是動心也只能是讚同王孚的決定,當下王孚又傳來了黃文金的使者張裔,把自己的決定以口信形勢讓張裔給黃文金帶回去。同時帶著船隊繼續前進,小心逼近馬當山,也多派斥候快船嚴密偵察前方沿途兩岸,不敢有任何的掉以輕心。
當主力船隊抵達馬當下遊十五裡處的大雪山一帶時,意外發生,吳軍水師前隊突然來報,說是馬當山的太平軍拒絕讓路放行,不肯放下攔江鐵索讓吳軍船隊通過。王孚聞報大驚,趕緊問道:“有沒有說原因?”
“說是黃文金的命令,今天無論是什麽船,沒有他的親自批準,絕不允許通過馬當山。”前隊信使如實答道。
“要糟!”王孚心中生出不祥預感,也馬上大喝道:“打旗號,全軍停止前進,輜重船隊居中,水師戰船四面保護!”
迅速安排水師戰船保護輜重船隊的同時,王孚又馬上派人去和黃文金聯系,要求黃文金履行之前約定,立即無條件讓路放行!不然的話,吳軍水師就要用大炮開路,直接打掉馬當山炮台!一切後果還要由太平軍承擔!
很是浪費了一些時間後,下午三點過半時,之前那個張裔回到了王孚面前,帶來了黃文金的口信說,“王將軍,我們黃將軍說了,不管你同不同意,他今天都要殺了洪秀全的使者,帶著我們彭澤軍隊和馬當山向你投降,請你給我們黃將軍一點時間動手,我們黃將軍會用事實證明他是真降還是詐降。”
如果王孚是李鴻章、張之洞那樣的天縱奇才,或者象吳超越一樣是天生的滿肚子壞水,那麽王孚肯定會馬上下令發起進攻,在視線良好的情況下,以絕對的力量優勢迅速拿下馬當山炮台,繼而輕松掃平對吳軍來說弱小得近乎可憐的彭澤太平軍水師,武力疏通航道西進。但是很可惜,天資畢竟有限的王孚在這一刻猶豫了,再加上張裔的苦苦哀求,王孚一時糊塗,終於還是答應了給黃文金一點時間。
這點時間也幾乎要了吳軍輜重船隊的命,張裔從此一去不返不說,時間被拖到了下午五點將至,距離天黑已經不遠時,此前一直龜縮在彭澤碼頭上的太平軍水師還突然傾巢出動,大舉向東殺來,還因為順風又順水的緣故,王孚這邊才剛收到消息,太平軍水師就已經殺到了馬當山下,與馬當山炮台守軍形成了聯手之勢。
這還沒完,為了引誘吳軍水師主動放棄進攻,贏得更好戰機,黃文金還十分陰險的安排了一個太平軍將領出面,拿著一顆人頭告訴吳軍水師說是自己的腦袋,自己因為陰謀叛變被部下斬殺,彭澤太平軍將在洪秀全監軍的率領下誓死抵抗,那怕死光最後一個人,流盡最後一滴血,也絕不允許吳軍船隊通過彭澤馬當山一步!
除此之外,為了徹底激怒吳軍水師,太平軍水師還故意當著吳軍水師將士的面,在旗艦甲板上亂刀砍死了王孚此前派去與黃文金聯系的吳軍使者,並且搶先對著吳軍水師前隊開炮!
消息傳回吳軍水師船隊,憤怒的吳軍水師諸將幾乎全部中計,紛紛要求王孚立即發起進攻,夷平馬當山炮台,盡滅彭澤太平軍水師,為自軍使者和黃文金報仇雪恨!
“他娘的,活膩味了,連我們的使者都敢殺!打!掃平長毛的炮台!把長毛的小破船全部送進水底喂魚!”
本來就已經做好了武力突破太平軍彭澤防線的準備,現在太平軍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違韙殺害使者,王孚當然選擇了順應軍心,果斷命令副手徐來率領一支水師船隊上前,火力覆蓋太平軍炮台,衝破太平軍的攔江鐵索殲滅敵人水師。同時王孚還十分細心的安排了一支裝備精良的水師陸戰隊,交給徐來以便發起登陸作戰。
參與戰鬥的吳軍戰船集結完畢,徐來到王孚面前辭行,王孚也沒多說什麽,揮了揮手就把前線指揮權交給了經驗豐富的副手,然而就在徐來出艙換船時,一個親兵卻端著一盤飯菜來到了王孚的面前,說道:“提台,該吃晚飯了。”
王孚順意點頭,然而剛拿起筷子時,王孚卻猛的想起了一件事,頓時失聲驚問道:“晚飯?現在什麽時候了?”
“酉時初刻左右。”親兵如實答道。
王孚臉色一變,趕緊拿出吳超越送給自己的懷表細看,見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三十八分,王孚突然明白了什麽,趕緊喝道:“快,把徐來追回來!叫他馬上回來!”
還好,命令送到徐來面前時,才剛登上自己座船的徐來還沒來得及下令出發,也很快就被帶回到了王孚面前,結果再次見面時,還沒等滿頭霧水的徐來問起原因,王孚就已經搶先劈頭蓋臉的問道:“徐兄弟,你有沒有覺得這時間太巧了?”
“什麽時間太巧了?”徐來莫名其妙的反問道。
“長毛主動挑釁我們的時間!”王孚飛快說道:“長毛殺了我們的使者,我們決定出兵報仇,時間剛好是下午五點多六點不到,馬上就要天黑,這是不是巧得太過分了?”
得王孚提醒,徐來也逐漸回過味來,趕緊點頭說道:“對,是有點太巧了,巧得……,就好象是提前安排好了的一樣。”
“我也覺得就好象是提前安排好的一樣。”王孚說道:“還有黃文金打算向我們投降被殺,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我們也全都是聽長毛自己說的,到底是真是假,我們也沒辦法知道。”
“那長毛拿出的黃文金人頭怎麽解釋?”徐來問。
“你見過黃文金嗎?我們的人見過黃文金嗎?”王孚反問,“誰能肯定那顆人頭到底是不是黃文金的?如果是假的怎麽辦?”
“這……。”無法證明那顆人頭到底是不是黃文金的,徐來也只能是改口問道:“那怎麽辦?”
“按兵不動,保持守勢,先保護好我們的輜重船隊!”王孚斬釘截鐵的回答,然後才又說道:“有什麽事等明天天亮了再說,今天晚上絕對不能有什麽行動,長毛是這裡的地頭蛇,遠比我們熟悉這裡的地形水流,得防著他們調虎離山,乘機偷襲我們的輜重船隊!”
按照王孚的安排,本已經脫離防禦陣形準備發起進攻的吳軍船隊便又重新退回了陣地,將所有作戰力量用於保護輜重船隊。結果這一情況被太平軍斥候報告到黃文金面前後,黃文金當然是拍腿大叫可惜,但黃文金不肯死心,又說道:“超越小妖不來打我們,我們去打他們!打旗號,放下攔江鐵索,水師全部向前開拔!”